- 第4節(jié) 桑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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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夕陽開始照在鐵門上，望樓的鼓正在擂響，兩聲、三聲、四聲……
“等等——等等——”
遠(yuǎn)處一位旅人，策馬奔來。再晚一步，他就得在城門外過夜。他揮著手飛馳而來。
最后一聲鼓就要擂響時(shí)，他終于來到城門前。
“拜托了！讓我過去吧！”
來人下馬，接受例行檢查。衙役看著來人的臉，道：“哎呀，這不是劉備嗎？”
劉備是樓桑村居民，跟誰都很熟。
“是啊。這不，剛剛出門回來。”
“你啊，這張臉就是通行證，不需要檢查啦。你到底去哪兒啦？這次出門時(shí)間挺長的咧。”
“是啊。跟往常一樣跑買賣去啦�？墒�，最近不管到哪里，都有黃匪橫行，生意不理想啊！”
“可不是嘛。過城門的客人每天減少。來，趕快過去吧。”
“謝謝啦！”
劉備再次上馬，衙役道：“對了，你母親吧，一到傍晚就會(huì)上城門這邊兒來問，我兒子今天回來沒有？劉備今天進(jìn)城門沒有？不過，好些日子沒見她來啦。準(zhǔn)是病倒了。趕快回去讓她看看你吧。”
“�。课也辉跁r(shí)母親病倒了？”
劉備頓時(shí)感到胸口發(fā)慌，催馬猛跑，從城門向城里一路飛奔。窄窄短短的客棧一條街很快到了盡頭，道路再次悠長地伸向田園。
一條舒緩的小河。一片水田。秋天了，村里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收割。田里，人和水牛的身影紛紛朝著散落在四處的農(nóng)家歸去。
“啊，看見家了！”
劉備在馬背上手搭涼棚。西斜的太陽里，出現(xiàn)了一處黑黑的屋脊和一株遠(yuǎn)看像一只巨大車蓋的桑樹。那就是劉備生長于斯的家。
“等我等苦啦！心里想要盡孝，卻盡干了些不孝之事。母親大人在上，孩兒對不住你啊！”
馬也像懂得劉備的心思似的加快步伐，很快就到日思夜想的大桑樹下。
這株大桑樹究竟長了幾百年，連村里的老人都說不清。
站在村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這棵桑樹。以至打聽編草鞋草席的劉備家，人人都會(huì)指給你：噢，那棵桑樹下面的房子就是。
劉備在后院拴好馬，立刻朝寬敞的家中跑去，邊跑邊叫：“母親！我回來了。我是阿備！我是阿備啊！”
這是舊宅，很寬敞，可里面空無一物。院子已經(jīng)變成編織草鞋和草席的作坊。劉備離家期間也沒有工匠來過，一片荒蕪。
“咦，怎么回事兒？燈都沒點(diǎn)。”
劉備喊老媽子和下人的名字。
兩人都沒答應(yīng)。
他咂咂嘴，叫道：“母親！”
他敲敲母親的房門。
他原以為母親一定會(huì)喊著“阿備呀”迎出來，不料連母親的人影兒都沒見到。而且，就連母親房間里僅有的柜子和床也不見了蹤影。
“哎……出什么事兒了？”
他一片茫然，內(nèi)心不安，呆立良久。這時(shí)，院子里傳來咚咚的織席聲。
“咦……”
到廊下一看，作坊點(diǎn)著一盞昏暗的燈，燈下坐著白發(fā)蒼蒼的母親。她背對著這邊，孤獨(dú)一人在星星下面編織草席。
母親好像沒有注意到兒子的歸來。劉備快步朝母親跑去。
“我回來了！”
他把臉湊近母親。母親一驚，站起身來，踉蹌著道：“啊，是阿備嗎？是阿備嗎？”
說著，一把抱住劉備，就像抱著吃奶的孩子一樣，什么都還沒問，高興的熱淚就噙滿雙眼。他們緊緊擁抱，母親溫暖著兒子的肌膚，兒子溫暖著母親的心懷，許久許久。
“聽說母親您好像病了，兒子一路上可擔(dān)心了。母親，夜里露水涼，怎么這會(huì)兒了還在外面編席子啊？”
“生病了？哦，八成兒是城門口當(dāng)班兒的說的。我天天去城門口看你回來了沒有。這不，十來天沒去了。”
“那您沒生病咯。”
“怎么能生病呢，孩子！”母親道。
“床、柜子都沒了……”劉備問。
“稅官來拿走的。說是要討伐黃匪，軍費(fèi)年年增加，所以今年稅賦暴漲，就你留下的那點(diǎn)兒錢早不夠了。”
“沒看見老媽子，她怎么了？”
“懷疑她兒子加入了黃匪一伙兒，被綁走了。”
“年輕的下人呢？”
“被拉了壯丁。”
“啊……母親，兒子對不住你啊！”
劉備伏在母親腳下，歉疚不已。
劉備打水歸來，身影由遠(yuǎn)及近。他騎在馬上，鞍上綁著水桶。
“哎，母親！”
穿過桃園小徑，劉備轉(zhuǎn)眼來到母親跟前，卸下水桶。
“雞村的水可清啦，煮出的茶一定香。”
母親給陶爐生上火。劉備跪在爐前，把茶葉罐兒遞過去。這時(shí)，母親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根本沒有伸手來接，眼神嚴(yán)肅地盯著劉備身上看。
見母親突然嚴(yán)肅地打量自己的穿戴，劉備詫異地問道：“怎么啦，母親？”
忽然之間，母親表情變得嚴(yán)厲起來，道：“阿備！”連聲音都跟平常迥異。
“哎，什么事兒？”
“你佩的劍是誰的劍？”
“是我的呀……”
“胡說！跟出門前的不一樣。你的劍是父親留下的遺物……那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劍哪！你把它弄到哪兒去了��？”
“呃……”
“呃什么��？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刻也不能離身的嗎�。磕惆涯敲右粯拥膭υ趺戳耍�？”
“其實(shí)，呃……”劉備低下頭去。
母親的臉越來越嚴(yán)峻，看劉備結(jié)結(jié)巴巴，更是追問：“不會(huì)真的弄丟了吧？”
“對不起！其實(shí)，是在回來的路上當(dāng)禮物送人了……”
話音剛落，母親臉色大變，道：“什么？送人了？！……天哪！劍�。�”
劉備見狀，就把自己被一伙黃巾賊抓住當(dāng)成人質(zhì)的事情、茶葉罐兒和劍都被搶的事情一一告訴母親，并說：后來雖然終于被救，得以脫身，卻又陷入黃匪重圍，眼看要被斬殺時(shí)，小卒張飛救下一命，感激之余，想贈(zèng)禮為謝，但身上只有劍和茶葉罐兒，無奈才以劍相贈(zèng)。
“不論是被賊兵抓住的時(shí)候，還是被張飛解救的時(shí)候，我都覺得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只有這茶葉，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帶回來，獻(xiàn)給母親。把劍送了人，是孩兒不對。但孩兒歷盡千辛萬苦，總算把貴如生命的名茶帶了回來。”
“……”
“劍，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肯定是寶貝。但編草鞋草席謀生，張飛給孩兒的這把劍也足夠抵擋了……”劉備道，想安撫一下母親惋惜的心情。
可母親卻另有所思，慟哭道：“啊——我對不住你的父親啊，無顏面對亡夫！我教子無方啊……”
“說什么呢，母親？為什么這樣說��？”劉備參不透母親的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
母親突然抓起眼前的小錫罐兒，道：“阿備，走！”
說著一把拉起劉備的一只手，一臉嚴(yán)峻。
“去哪兒啊，母親？……您這是要去哪兒��？”
“……”
母親不答，緊緊拉著劉備的手腕，向桃園盡頭快步走去。來到蟠桃河邊，母親把手里拿著的錫罐兒朝河里扔去。
“��！干什么？”
劉備大驚，下意識地去抓母親的手腕。母親親手扔出去的茶葉罐兒濺起一小朵浪花，沉到河底。
“母親！……母親！……您到底為什么生氣��？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弄來的茶葉扔到河里啊？”
劉備的聲音在顫抖。那可是他一心想讓母親高興，歷盡百難，拼了性命才帶回來的茶葉��！
“阿備，坐下！”
“是……”
“你一心想讓母親高興，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帶回來的茶葉，母親卻扔到了河里。你能明白母親的心嗎？”
“不明白……母親，玄德愚鈍。孩兒哪里不好，惹您生氣了，請您訓(xùn)斥。”
“不。”母親使勁搖頭，“你錯(cuò)了。母親不是任性訓(xùn)你。而是因?yàn)槟赣H把你養(yǎng)大，你卻把傳家寶劍給了別人。作為母親，我對不住祖宗，對不住你死去的父親啊！”
“是孩兒的不是。”
“住口！說得那么簡單，你還沒明白母親為什么訓(xùn)斥你。母親生氣的是，你的心氣不知道啥時(shí)候已經(jīng)枯萎，莫非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樓桑村的百姓？！……我在替你惋惜！遺憾�。�”
母親鼓足氣力訓(xùn)斥兒子，聲淚俱下，用衣袍袖子揩拭老眼。
“你忘了嗎……阿備？你的父親、祖父都跟你一樣是編草鞋草席的，一輩子埋沒在黎民之中。但要追溯起更早的祖先，那可是大漢中山靖王劉勝的正宗血統(tǒng)��！你是景帝的玄孫。你身體里流淌的是一度統(tǒng)一中國的帝王之血。那把寶劍，可以說就是印綬。”
“自打把你放進(jìn)搖籃，唱搖籃曲給你聽的時(shí)候起，把你抱在腿上睡覺的時(shí)候起，母親就把祖宗的心從你的耳朵灌進(jìn)了你的血液……時(shí)候未到，不可強(qiáng)逼，但時(shí)候一到，就要為了世間，為了振興漢室正統(tǒng)，起身草廬，拔劍奮起！”
“是……”
“阿備……你把劍給了別人，是要一輩子編草席嗎？！你認(rèn)為茶葉比劍更重要嗎？！……你覺得喝了這樣孬種兒子弄來的茶葉，母親會(huì)高興嗎？！……母親生氣，因而悲傷！”
劉備一動(dòng)不動(dòng)，聽?wèi){母親訓(xùn)斥。
“孩兒錯(cuò)了！”
許久，劉備抓住母親的手，心疼地貼在自己的額上。
“母親教誨得對，玄德身在黎民中受窮，不知不覺開始變得胸?zé)o大志了。”
這時(shí)，母親突然用手緊緊摟住阿備身體，道：“哎，阿備呀……你有不愿一輩子當(dāng)黎民的心嗎？千萬別忘了，要把母親的話銘記在靈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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