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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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歡歌
第一節(jié)歌 馬利的鬼魂
雅格布·馬利死了。這可是件頂頂重要的事兒。
斯克洛基知道這件事嗎？那還用說嗎，斯克洛基和馬利在倫敦曾經(jīng)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并且他們還都是精明的生意人。當年馬利死的時候，斯克洛基就靠他自己一個人繼續(xù)操持著生意。不過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辦公室門口的上方懸掛的依舊是兩個人的名字：斯克洛基和馬利。有時，那些第一次跑到這兒來要和他們談生意的人就按著牌子上寫的喊“斯克洛基斯克洛基”，或者喊“馬利馬利”，但無論別人叫什么他都應答。他在乎的不是別人叫他什么名字，而是這對他的生意有沒有幫助，他能不能賺錢這個問題。
你這會兒該明白了吧！斯克洛基就是這樣一個刻薄、精明、甚至可以說是吝嗇的老頭兒，這三個詞說的就是我們的斯克洛基先生！熱情向來是和他沒有半點關系的，他也從來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他過著一種神秘、孤獨的生活，他的生活里幾乎沒有一點兒興趣是分給別人的。他的眼珠子因為冷漠的關系總是充血的，他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是藍色的，他的嗓音既高又暴躁。他的冷漠甚至使他的天靈蓋、眉毛和下巴都罩上了一層白色的冰霜，連他身邊的空氣都因為他那顆冰凍的心而變得寒冷起來。在最炎熱的夏日里，他的辦公室也能讓人凍得瑟瑟發(fā)抖，簡直冷得像冬天一樣。
他走在街上時，從沒有人截住他并面帶幸福的微笑向他說：“我親愛的斯克洛基，你好嗎？什么時候有空了來我家坐坐？”多窮的窮人都沒有向他討過錢，多淘氣的孩子們都沒有向他問過時間。在他一生中，從沒有任何人，無論男女老幼，向他問過路。而且最厲害的是，連動物都怕他，狗一見到他來了就慌忙藏到門廊下。但我們的斯克洛基又會在乎什么呢！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他喜歡生活在和所有人的生活都保持一定距離的地段，并在這個地方大聲說讓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又到一年的圣誕前夜了。老斯克洛基正在辦公室里忙碌著。天氣寒冷，還有霜凍，霧蒙蒙的。雖然才下午三點，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透了，還有人待著的辦公室窗子里也都亮起了蠟燭。一場大霧就像一條厚厚的毯子籠罩了世界上的一切。
斯克洛基總愛把辦公室的門敞開著，當然他的目的是更好地監(jiān)督他的雇員——鮑勃·克拉奇蒂，有沒有消極怠工。鮑勃整天待在老板辦公室隔壁的一間小黑屋里。說是一間小黑屋，其實它的前身只不過是一個壁櫥。斯克洛基房間的火點得很小，鮑勃小黑屋里的火一定更小，壁櫥里冷極了，凍得抖抖索索的鮑勃不得不戴上他那條白色的長圍巾取暖。
“舅舅，圣誕快樂！上帝保佑您！”他聽到一個高興的聲音在說。這是斯克洛基的外甥到了。
“呸！”斯克洛基惱怒地回答道，“還不是些騙人的東西！”
“圣誕節(jié)？圣誕節(jié)是騙人的東西？舅舅，我猜您肯定不會是這個意思吧？”他外甥說。
“我就是這個意思，”斯克洛基說，“還‘快樂’的圣誕節(jié)？虧你說得出口！像你這樣的窮光蛋，根本快樂不起來�！�
“唉，就算是吧�！蓖馍χ卮鹫f，“那您為什么這么生氣？您很有錢，不該不快樂��！”
“我當然生氣，”舅舅回答說，“因為我生活的這個世界充滿了像你這樣的蠢貨！你還跑來和我說‘圣誕快樂’！圣誕節(jié)是什么？不過是一個讓你找個借口去大把大把花錢的日子。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你老了一歲可財富卻沒有增加半點，而且你還得去付所有的賬單。所以我說，那些閑來無聊到處游逛對著人家說‘圣誕快樂’的人，舌頭都應被割掉。是的，都該割掉！”
“舅舅，您別這么說啊！”外甥說，“我一直把圣誕節(jié)看做是一個幫助別人、善待別人的日子。一年當中，所有人都有機會彼此自由地敞開心扉的日子，就只有這一天嘛。所以舅舅，盡管我從未靠圣誕節(jié)發(fā)過財，但是對我來說，圣誕節(jié)一直就是、而且也將是最美好的日子！哦，愿上帝保佑我們！”
坐在壁櫥里的鮑勃也聽到了這個，他來不及思索便忍不住大聲表示贊同。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所犯錯誤的嚴重性，于是立即把腦袋埋到了桌子上開始工作。但是這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斯克洛基已經(jīng)聽見了他的話。
“如果我再聽到你發(fā)出一點兒聲音的話，”斯克洛基說，“這份工作我就馬上找別人來做！”
“舅舅，別生他的氣，”外甥說，“明天到家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和你們？吃晚飯？門兒也沒有！”
“為什么不呢，舅舅？為什么？”
“就是因為圣誕節(jié)是個騙人的把戲！再見吧！”
“我不需要您給我什么禮物，您什么也不需要送給我啊。舅舅，我們?yōu)槭裁床荒艹蔀榕笥涯�？�?
“再見！”斯克洛基又說了一遍。
“看到您這樣，我真感到難過，我從來就沒想過來要與您爭吵。我來是為了看看您并邀請您。但是不管怎么說，這都是圣誕節(jié)了，所以我還是要說一聲，舅舅，圣誕快樂！”
“再見�！彼箍寺寤^續(xù)重復著。
“新年快樂！”
“再見！”斯克洛基繼續(xù)重復。
他外甥離開了房間，沒有一句慍怒之言。他中途倒是停下來了一次，不過那也只是為了祝鮑勃·克拉奇蒂圣誕快樂。
然后又有兩位紳士走了進來。他們都長得又高又胖，收拾得儀表堂堂，手里拿著書和文件。
“我想，這是斯克洛基和馬利的辦公室吧。”其中一位看著手中的文件問道，“您是斯克洛基先生還是馬利先生？”
“馬利先生早死了，”斯克洛基回答說，“七年前的今天就死啦，剛好死在圣誕夜�！�
“我相信您對窮人的態(tài)度和對您合伙人的態(tài)度一樣好。”紳士微笑著說。
事實是，斯克洛基只不過同馬利一樣的吝嗇，而馬利在世時也曾經(jīng)和斯克洛基一樣吝嗇罷了。
“好不容易又到了一年中這個最最幸福的日子，斯克洛基先生�！奔澥磕闷鸸P繼續(xù)說，“我們難道不應該去幫助那些衣食無著、無家可歸的窮人嗎？”
“這個世界上難道沒有一種地方叫做救濟所嗎？”斯克洛基冷冷地問。
“救濟所當然是有很多。”紳士說。
“還有那些宣稱可以給窮人提供生活幫助和工作機會的福利院呢？它們還開著嗎？”
“是的，它們當然還開著，很抱歉�！�
“我很高興聽到你說這個�！彼箍寺寤f，“要是只聽你最開始說的那幾句話，我還以為這些號稱能夠給窮人提供幫助的地方都由于某種原因已經(jīng)倒閉了呢�！�
“但是我們當中還是有些人感到，”紳士回答說，“單靠這些地方，窮人們是沒法子得到他們想要的足夠的東西的。我們希望為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提供一些肉、喝的和讓他們可以用來取暖的木柴。因為起碼在這一天，我們都應該能夠過得開心不是嗎？那說到這兒，您能告訴我您能提供的數(shù)量嗎，先生？”
“半毛錢也不給！”斯克洛基回答說，“我自己過圣誕節(jié)就根本不開心，所以我干嗎還要花錢去讓別人開心呢？我們本來就要付一大筆莫名其妙的錢給救濟所和福利院——這筆開銷夠大的了。所有沒錢的窮人就應該乖乖地去那兒�！�
“但是很多人去不了，還有很多人寧愿死也不愿意去啊�！�
“如果他們自己都寧愿死的話，那為什么不干脆讓他們?nèi)ニ滥兀渴澜缟系娜吮緛砭蛪蚨嗟牧�，所以這些寧愿去死的人真要死了的話倒是件好事。再說，這些本來就都與我無關！一個人，能清楚知道他自己需要些什么就夠了，用不著去考慮別人的事。就這樣吧，我很忙，再見，先生們！”
兩位紳士難過地搖搖頭，離開了這間辦公室。斯克洛基又重新開始工作，不過這會兒他心中抑制不住地充滿了一種得意洋洋的感覺。
現(xiàn)在外面的霧已經(jīng)濃得不能再濃了，呼呼的風簡直要刮進人的骨頭里。街邊商店的窗戶閃著耀眼的光。行色匆匆的人們在街上穿梭著——這樣看過去根本不知道誰是有錢人，誰是窮人——他們都得去采購明天圣誕晚餐所需要的東西。
終于熬到了下班的時間了。斯克洛基慢慢地從桌子后站起身來。鮑勃巴巴地等了一天等的就是這一刻，所以他立即戴上了帽子。
“我猜你是想說明天你要放一整天假，是嗎？”斯克洛基問。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但是我介意。這不公平。明天你放假，不做任何工作，但是我還得付給你工錢�！�
“先生，畢竟一年就這么一次。”鮑勃盡量保持禮貌地說。
“但是無論什么也不能成為每年一到12月25日，你就來搶奪我錢財?shù)睦碛�！”斯克洛基邊說邊穿上了大衣。“但沒辦法，我想這個節(jié)你必須得過。第二天早晨給我早點兒到。”
“是的，先生，我一定會的，我向您保證�！滨U勃高興地說。斯克洛基沒再回答他半句話，就這樣從辦公室走了出去。而可憐的鮑勃關上辦公室的門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卡姆登鎮(zhèn)——他的家就住在那兒。
斯克洛基每天都孤零零一個人跑到一家寒酸的小吃店里解決他的晚飯，今晚也并沒有任何區(qū)別。他捧著張報紙仔細看完，又仔細看完他的銀行存單，然后起身回家去睡覺。他現(xiàn)在的房子就是曾經(jīng)他和馬利合住過的那個，它在一幢臨街的孤零零的到處黑漆漆的老樓里，現(xiàn)在就只有斯克洛基一個人住在這里。
街上已經(jīng)完全黑了，黑得只剩下濃重的大霧和更加濃重的冰霜。而為了穿過這些，斯克洛基不得不伸出手一邊摸索著一邊前行。走了半天，最后終于來到了那棟老樓的前門，終于摸索出鑰匙插進了鎖里。突然，令他大吃一驚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門環(huán)已經(jīng)不再是門環(huán)了，它變成了雅格布·馬利的臉了。
其實要不是今天下午那兩個來訪者的到來讓他提起馬利這個名字，實際上他已經(jīng)有七年沒有想過這個他曾經(jīng)的合伙人了。但現(xiàn)在他面前這張臉他絕不會認錯，這就是馬利的臉，臉色慘白得像鬼一樣，還瞪著一雙恐怖的眼睛。
斯克洛基不眨眼珠地看著那個門環(huán)，直到又把它看成了原來那個門環(huán)。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他都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兒懼怕的樣子。
斯克洛基像往常一樣轉動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只不過這回，在關上房門以前，他刻意地往四周都仔細看了看，門口也沒漏掉，其目的當然是為了看看是否有人藏在那里，好在門后沒有人。
他故意使勁“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以表示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害怕。
他點燃一根蠟燭，然后就舉著這唯一的一根蠟燭慢慢地上了樓。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他根本無法看見所有黑暗的角落。比起光明來，黑暗是不要錢的，所以斯克洛基喜歡它。但他這會兒怎么也忘不了馬利那張臉，所以他到所有的房間都走了一遍看看是否一切都安然無恙。桌子底下、床底下，太好了，門后也沒人！只有臥室那叢微小的爐火上燉著一鍋湯，斯克洛基的碗已經(jīng)擺在了桌子上。所有房間里都沒有人！確信自己起碼在這個房間里是絕對安全的以后，斯克洛基隨手關上了臥室的門，并隨手好好地把門鎖上了。終于，他可以坐在火旁安安全全地喝他的湯了。
這是一個舊壁爐，壁爐里的火照亮了壁爐邊上足有幾百塊之多的印有不同圖案的瓷磚，但此刻，斯克洛基在每張瓷磚上都看到了一張馬利的臉。
“你也是個騙人的東西！”斯克洛基對著瓷磚說，并開始起身在屋里踱來踱去。而當他好不容易能坐下來之后，他發(fā)現(xiàn)房間的另一面墻上掛著一個鈴鐺。他看著看著，終于驚奇而又恐懼地發(fā)現(xiàn)這個鈴鐺竟然慢慢地開始左右擺動起來。不一會兒，它終于響了起來，發(fā)出很大的聲音，緊接著，屋里所有的鈴鐺都大聲唱了起來。
突然，所有的鈴鐺又在同一個時間齊刷刷地停了下來，緊接著斯克洛基又聽到房子的地板下面?zhèn)鱽砹艘粋�奇怪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人拖著沉重的鏈子從地板上走過。聽著這個聲音，斯克洛基忽然記起曾聽說過有時舊房子里的鬼魂就是身后拖著鏈子走來走去的。他正想著，樓下的一間房門“當啷”一聲被推開了，那個拖著鐵鏈的腳步聲開始朝樓上走來，朝他的房門走來。
“又是誰在玩這種騙人的鬼把戲！”斯克洛基大聲說道。但當聲音的主人終于徑直地穿過厚厚的被鎖著的房門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面無血色。他看到了馬利的鬼魂！
它的身體完全是透明的，斯克洛基能夠一眼就看穿它。腰間纏著一條長長的鎖鏈，上面掛著裝錢的盒子、鑰匙、存折和厚厚的錢包。鬼魂死一般冷漠的眼睛盯著斯克洛基看。
“哎！”斯克洛基說，極力裝出什么怪事也沒發(fā)生的樣子�！澳阆胍裁�？你是誰？”
“活著的時候我曾經(jīng)是你的合伙人，雅格布·馬利�！�
“我告訴你，所有這些都是騙人的�！彼箍寺寤f，“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魂！”但一聽到他說出這句話，鬼魂立馬發(fā)出了可怕的叫聲，還瘋狂地搖動著身上的鏈子。斯克洛基嚇得立刻趴倒在地板上，大聲說：“好啦！我知道了！你是個真的鬼魂！現(xiàn)在我都明白了！但是你來干什么？為什么人死后鬼魂要回來？告訴我，雅格布！”
“如果你在世時不愿意去幫助他人，那么你死后，靈魂就要在這個世界上永無休止地游蕩。看見這條鎖鏈了嗎，這就是我生前給自己制造的，現(xiàn)在我卻不得不自己永遠地戴著它。埃比尼澤·斯克洛基，你認出我的鎖鏈了嗎？它是多么像你戴著的那條啊！”
斯克洛基忙低頭四處看了看，萬幸他并沒有看到別的任何一條鎖鏈�！把鸥癫迹彼f，“麻煩你再多告訴我一些！”
“別指望我，埃比尼澤！我?guī)筒簧夏闶裁疵�，我不能停下來，我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我已經(jīng)死了七年了，在這七年中，我一直借著風的翅膀漫無目的地飄游著！沒有一刻安寧，就算死了也不得休息，而這都是因為我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行善積德的事！”
“但他們無法否認你是一個精明的商人，雅格布�！彼箍寺寤f，他現(xiàn)在開始有點擔憂起自己的命運來。
“哦，生意！”鬼魂不無悲慘地說，“當初的我為什么就是不把別人也看做是我的生意呢？我一心想的就只有賺錢，但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善待別人或是幫助別人。聽我說，埃比尼澤！我今晚來這兒就是為了警告你，你還有機會拯救自己，讓你自己避免重蹈我的覆轍。從現(xiàn)在開始，將會有三個幽靈來看你：第一個會在明天一點鐘來，第二個會在后天的同一時間來，第三個于大后天的午夜來。你不會再見到我了，但為了你自己死后能安寧，務必記住我對你說的話！”
鬼魂慢慢地退回到窗前，窗戶開始自動打開。而當鬼魂到了窗前時，它舉起了一只手。斯克洛基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著什么。忽然，他聽見空中傳來一聲凄慘的叫聲。站在窗前的鬼魂也開始大叫，它飛進了窗外那霧蒙蒙、黑漆漆的夜色里，加入其他鬼魂的行列。而這時，外面的空中到處都是鬼魂，它們每一個都戴著和馬利的鬼魂一樣的鎖鏈，它們也都在一樣悲慘地叫著。而這悲慘的叫聲都是因為它們過晚地認識到了它們活著的時候所犯下的那些不可饒恕的錯誤。
漸漸地，鬼魂們和它們那擾亂人心的叫聲都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霧和深深的夜色中，夜晚又恢復了平靜。斯克洛基關上窗戶，再一次檢查了臥室的門。門依然鎖著。他很想再說一遍“騙人的東西”，但在話剛要出口的時候他又停住了。
也許是因為他太累了，或是時間實在是太晚了，他連衣服也沒脫就爬上床睡覺了，而且?guī)缀跏悄X袋沾到枕頭的同時，他就立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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