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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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楚漢歷史,品風(fēng)流人物
從楚漢開始,后人開始將鴻門宴比喻成暗藏殺機的宴會或者不懷好意之事,而范增的預(yù)言在幾年后實現(xiàn)。
其實,項羽枉稱“西楚霸王”——他在殺人一項上,比劉邦差遠了。群雄逐鹿中原時,劉邦殺的英雄遠比項羽多,但他不僅獲得了天下,而且天下人并不認(rèn)為他是暴君。項羽與劉邦相比,最不足的地方在于,他不懂得什么時候該殺,什么時候不該殺;在哪里殺,讓誰去殺,如何殺,殺完以后,如何向大家解釋“他必須要殺”……歷史上,那些最終成為“一代明君”的強人,都是擅于掌握生殺火候的大師。
但項羽只知道殺人容易。他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英雄喪命于他的楚戟下。鴻門宴上,他只正確地選擇了忍住不殺,卻還被后人譏笑為“婦人之仁”。人做到這種份兒上,足以證明其在政治上的幼稚。
巨鹿之戰(zhàn)毀了兩對兄弟
提及相知之情,現(xiàn)代人最容易聯(lián)想到的便是戰(zhàn)國時期的趙國名士——廉頗與藺相如。兩位英杰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共同撐起反抗強秦的一片藍天?墒,這份友誼卻是頗費了一番周折的。從藺相如遷為趙國上卿、地位超過廉頗起,廉頗心中便頗有怨恨,并發(fā)誓一定要羞辱對方。以大局為重的藺相如卻處處躲著廉頗,這種躲避甚至到了令門客感覺羞愧、集體請辭的地步。藺相如的國家利益至上的原則不僅感動了門客,同時也感動了廉頗,“負荊請罪”由此而來。經(jīng)歷一番波折,二人遂成相知。
秦漢之際同樣有相知之交,只不過,這些相知之交在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風(fēng)波以后,卻最終鬧到了一方必欲置另一方于死地的地步——也許這種結(jié)局連他們自己也始料未及。
從刎頸之交到反目成仇
張耳和陳馀都是大梁(今河南開封)人,張耳在年輕時曾是魏公子無憶的門客,后來,一位富商發(fā)現(xiàn)張耳賢能,便將女兒嫁給了他。在得到了岳父的資助后,張耳很快便成名了。陳馀自幼好儒術(shù),是河北一帶的知名人士。二人相識后,彼此為對方的才華與人格所服,于是便成了刎頸之交。由于當(dāng)時陳馀年齡小,所以,他就如同對待父親一樣,對待已是魏國外黃令的張耳。
后來魏國滅亡,秦國懸賞千金捉拿張耳、五百金捉拿陳馀。二人為逃生而改名易姓。逃到陳縣以后,迫于生計做了里監(jiān)的看門人。也正是在這期間,他們認(rèn)識了劉邦。
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起義后,二人相約一起投奔陳勝。隨后,陳勝派他們跟隨大將武臣北略趙地。在張耳與陳馀的輔佐下,武臣很快便攻下了河北大部分縣地。經(jīng)過一番出生入死,兩人都成為軍中重要將領(lǐng)。因看陳勝稱王以后并無鞏固政權(quán)大志,二人便建議武臣自立為趙王,以陳馀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若武臣成功,二人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但不幸武臣部下李良叛變,殺了武臣。此時,陳馀率兵擊敗了李良,李良無奈之下只得投奔秦將章邯。武臣死后,二人便擁立了原來趙國國君的后裔趙歇為王,重新恢復(fù)了趙國。
其實,兩人之所以這樣做,也不過是打一手道德牌,以期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效果。此時,兄弟齊心,他們的勢力也越來越大。眼看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卻未承想,人生此時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隨后,秦國的剿賊大軍在章邯的帶領(lǐng)下在大破楚軍、殺死了項梁以后,北渡黃河,進攻趙軍。張耳與趙軍只得敗走巨鹿。秦將王離率大軍圍住了這座即將成為死城的城市。而陳馀此時北收常山兵,駐扎在巨鹿之北,因敵眾我寡,根本無法突圍進城進行營救,于是張耳與陳馀這對曾經(jīng)的刎頸之交便遇到了最嚴(yán)峻的人生考驗。
當(dāng)時二人面臨的形勢是這樣的——巨鹿城內(nèi)逐漸兵少糧盡、危在旦夕。此時,燕、齊、楚等地的義軍得知秦軍圍趙以后,紛紛來救,其中就有張耳的兒子張敖,他也帶了萬余人來到了巨鹿城下。但所有外援都僅僅作壁上觀,不愿意妄動。諸軍各懷鬼胎的情況下,張耳自然心內(nèi)焦急。
此時,陳馀率幾萬人駐扎在了城北,但他絲毫不敢造次——此時的陳馀非常清楚當(dāng)前局勢,他最害怕的就是救人不成,反而造成了無謂的傷亡。而張耳卻沒有意識到這點。他以為陳馀會不遺余力地前來救自己,但慢慢地,他發(fā)現(xiàn)數(shù)次派人前去求助,自己的結(jié)拜兄弟卻遲遲按兵不動。
對此張耳惱怒不已——想當(dāng)年,我二人是刎頸之交,如今你為何做起了縮頭烏龜?而陳馀也有自己的理由——以卵擊石,無濟于事;一起赴死,無濟于事,還不如留著這口氣。即使你們真的死了,我還能為你們報仇。
張耳的要求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刎頸之交自然是以生命相托,既然當(dāng)時已許下誓言,即使今日白來送死,你也應(yīng)來,更何況時局并沒有那么壞,努力一把,可能我們會有一兩成生存希望。
陳馀此時把理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不斷地比較“出兵”與“不出兵”的結(jié)果與代價——既然這樣做沒有任何的效果,為什么還要去拼命?現(xiàn)在共同赴死,就如同將肉送給餓虎一般,何苦來哉!
其實,二人的說法都是可以成立而且無可辯駁的。在生死面前,道德開始暴露出了它的虛弱性。這正如兩個相反的命題一般,在某種特別的情境下,可以同時為真,也可同時為假。
但在二人看來,此時對方的要求對自己來說已是貪婪的表現(xiàn)——張耳的要求是如此苛刻,他怎么能要求好友成全對方、犧牲自己?而這種“明知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刎頸之交是否太過苛刻?而陳馀之理性也很可怕:你往日信誓旦旦,如何到了問題跟前卻讓好兄弟自求多福?
此時,二人都沒有做到換位思考——對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在現(xiàn)代交際學(xué)中,心理學(xué)家們推崇這樣的做法——當(dāng)你與親密的人遇到了交往困境時,不如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想一想,如果你是對方會怎么辦?
站在換位思考的角度來看這對往日的好兄弟當(dāng)下的困境:如果我們將場景調(diào)換一下,將二人言行反過來,很可能會是另一局面——陳馀見好友被圍,馬上懷抱破釜沉舟之心率軍營救;張耳因此深受感動,苦口婆心地勸說兄弟千萬不要這樣做,與其意氣用事一起赴死,不如保存實力,待日后東山再起為我報仇!最后陳馀只得含淚離去……
遺憾的是,歷史沒有朝我們想象的方向發(fā)展——張耳派出部下逃出巨鹿,前去責(zé)備陳馀。陳馀在對方的逼迫下,只得派出5000兵馬作為前鋒先行,攻打秦軍,結(jié)果全軍覆沒。之后陳馀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是將領(lǐng),手下士兵也是命,兄弟的命要緊,士兵的命也要緊。
所幸發(fā)生了一件事:楚將項羽殺了宋義,奪了兵權(quán),引兵渡河擊敗了秦將章邯。此時,各路軍馬才擺出一副仗義模樣,紛紛進軍巨鹿,解了巨鹿之困。
趙王與張耳獲救以后,出城答謝各路兵馬相救。在見到了陳馀以后,張耳責(zé)怪陳馀不肯救己于危難,在問到自己派去的兩名說服陳馀的部下下落時,陳馀直言,自己派他們帶領(lǐng)五千兵馬做前鋒,兩人已沒于軍中。但此時張耳哪里聽得下去?他連問幾遍,分明是在懷疑陳馀殺了二人。
陳馀心中煩悶,無奈之中,便帶著自己的百余親信到不遠的湖中釣魚散心。誰知,張耳此時竟趁好友外出,奪了他的兵權(quán),收編了他的隊伍——刎頸之交就此變成仇人。
幾年后,張耳投至劉邦麾下,深得劉邦厚愛,而陳馀則重立軍隊,在收復(fù)了河北故地以后,重新?lián)砹②w歇為趙王,成為河北一帶最大的割據(jù)勢力之一。劉邦的漢軍不斷壯大后,曾派人前去招降陳馀,當(dāng)時陳馀只提了一個要求:殺掉張耳。
最終,劉邦派人送去了一顆與張耳相貌相似的人頭,陳馀這才降了漢。但同殿為臣,自然會發(fā)現(xiàn)對方的蹤跡——當(dāng)陳馀覺察到張耳竟然沒死、劉邦欺騙了自己以后,竟然又背叛了劉邦。由于對張耳恨極,陳馀此時竟然糊涂得連天下家國大義也不要了。
結(jié)果,次年韓信渡河攻趙,大敗趙軍,陳馀戰(zhàn)死,而張耳則被封為趙王。
不管陳馀與張耳之間的刎頸之交是如何演變成仇敵的,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雖然兩人有“刎頸之交”之名,卻沒有“刎頸之交”之實——兩人的情感根本沒有達到為對方考慮甚至貢獻生命的高度。張耳困守孤城之時,他的兒子也在作壁上觀——為何他不要求自己的兒子為救父而死?而后來的過度責(zé)難與趁機奪軍之恨,更是加劇了二人的矛盾,這一切終是因為二人根本沒有相互信任。
既生瑜,何生亮——結(jié)拜之交的“一聲嘆息”
在后人看來,劉邦、項羽無疑是生死對頭。起初,項羽是勝者,劉邦是敗者;后來,劉邦反敗為勝,項羽敗走烏江。但生死對頭僅僅是兩者關(guān)系中的一個方面而已,而絕非全部。他們的關(guān)系絕非“對手”二字可以概括得了的。
我們看過了張耳、陳馀的故事,最初時,他們?yōu)樨仡i之交、忘年之交,但你可能不知道,在同一時期,這層關(guān)系在劉、項之間也存在,而其結(jié)局也是非要爭個你死我活不可。
劉邦的年紀(jì)比項羽大了十幾歲。起初二人聯(lián)手擊秦,無堅不摧,捷報頻傳。他們與英布一起,成為楚國的中堅力量。離開了他們幾個,楚國根本不可能存在。值得一提的是,項梁正是在這幾個人不在身邊時,被秦軍偷襲而死。
在頭領(lǐng)死后,這幾位軍事天才頓時方寸大亂。雖然重兵在握,但幾人相約退守彭城。由此可知,所有人才的成長都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明明幾人已是才華蓋世,但在項梁麾下獻力時,還是以項梁為主心骨的,一旦主心骨不在了,便會不知所措。此時楚懷王成了楚地將領(lǐng)們的名義領(lǐng)袖。也正是此時,劉、項二人成了結(jié)拜兄弟。在古時,結(jié)拜之情與刎頸之交相差無幾,都為情義之托。
值得注意的是,劉邦這個大哥很可能只能照料項羽,并不能借結(jié)拜之事托大,更不可能擺架子,因為項羽并不僅僅是他的結(jié)拜兄弟,同時他還是楚國貴族的一脈傳人。劉邦之所以能夠不斷壯大,正是因為得到了項梁的資助——他拿下了豐邑,出了一口鳥氣,并在此時結(jié)束了動蕩不安、漫無目的的作戰(zhàn)模式,漸漸在項氏集團的庇護下羽翼豐滿?梢哉f,這層關(guān)系是項羽與劉邦結(jié)拜的基礎(chǔ)。但從這一角度來說,劉、項之間的結(jié)拜有些畸形,因為兩人之間哥不像哥、弟不像弟。但不管劉邦是怎么想的,項羽雖然有些傲慢,但重義氣的他肯定是待劉邦不錯的。
張耳被困巨鹿,楚懷王派項羽隨宋義援趙,此時,項羽為從、宋義為主,項羽之不滿自然可想而知。在臨行之前,他向懷王請求,讓自己隨劉邦西行擊秦。從這一點我們完全可以看出來,二人的關(guān)系是非常親密的。而且,在這一時期,兩人在懷王帳中,一為沛公,一為魯公,在地位上也是平等的。這種平等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二人人格上的平等。
這種平等一直維系到項羽取得了楚上將軍及諸侯上將軍為止。隨著項羽的職位越來越高、楚軍實力越來越強,原來的兄弟關(guān)系便不斷地淡化。所以,在鴻門宴沖突之中,劉邦根本沒好意思提及這層“結(jié)拜”之義。
為什么不提?是因為提了太尷尬。當(dāng)時,二人已因利益之爭幾近翻臉,提出這層關(guān)系只會讓項羽難堪,而對項羽這樣的大英雄來說,難堪便意味著怒火——到底會有怎樣的后果很難說,很可能使劉邦的處境更加兇險。
劉邦逃出鴻門宴以后,正式與項羽對著干,也沒有提及此事,是因為這對劉邦來講并不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受封漢中巴蜀是懷王之意,你若以分封不公之名出兵,總是不那么理直氣壯的。項羽未提此事,是因為此前取消劉邦稱王關(guān)中的權(quán)利也真的非常不夠意思,哪里像是一個兄弟應(yīng)該做的事?
再說了,在古代道德觀中,結(jié)拜兄弟也是兄弟,兄弟之間大動干戈,對兩軍領(lǐng)袖來說并不光彩。所以兩人在這件事情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他們盡可能地低調(diào)、未聲張。
若不是項羽抓了劉邦的家人要烹要剮,想來劉邦也不會主動揭開兩人之間的這層關(guān)系。那么,后人對這一秘密也將無從知曉。而現(xiàn)在知道了這層關(guān)系以后,我們對劉邦與項羽之間的沖突也會更多一些理解。
項羽在鴻門宴上放過劉邦,原是比有兄弟關(guān)系更深的考慮,但“結(jié)拜”之情或多或少地對重義氣的項羽產(chǎn)生了一定的心理作用。此時項羽已帶兵幾年,以他的見識,他不會不知,日后有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只有劉邦。但在當(dāng)時,項羽的感性終于戰(zhàn)勝了理性。他最終給出的、能夠安撫自我情理的方法是將劉邦封在巴蜀之地并攔住劉邦的出川之路。
但天不遂人愿,天要成劉邦、亡項羽——戴侯趙衍給劉邦指了一條偏道,劉邦逃出川中,隨后占領(lǐng)三秦,繼而楚漢相爭——歷史已非項羽所能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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