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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 老房子

老房子

姜羽桐

晚春將近結(jié)束,天色也暗得早。我抬起手腕看表,指針藏在暮色里埋葬了時間,只聽得秒針“滴答滴答”繞著圈跑。單車向右拐進(jìn)一條小徑里,沒有路燈的狹長石路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借著明亮的河一般的月光延伸到看不見的黑色盡頭里。

這一帶多是低矮陳舊的平房,間或會有幾棟剝落墻色的老筒子樓穿插其中,在城市高樓大廈的襯托下,仿佛成了曠野一般的存在。風(fēng)從中刮過,把沿途杉樹的青蔥葉片拂弄得沙沙作響。我從一處點了燈的巷口下車,力圖使自己杵直上身,好從這條窄小的巷弄里穿出去。我手扶著單車向前推,側(cè)著身子慢慢往前挪,找尋出口處那一點微亮的光芒。

身后那盞橫亙在夜色中的微弱街燈,像是被春天里寒涼的晚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似的,愈來愈暗,只在我回頭時閃出一抹乳黃色的光暈。

爺爺坐在樓下,懷里抱著他撿來的小黃狗,他用手理順小狗身上結(jié)成團(tuán)的毛發(fā)。三層高的老樓從我的角度看起來略微顯得傾斜,就那么毫無顧忌黑魆魆地壓下來,把人的倒影重重疊住。一團(tuán)漆黑。

“阿爺,我回來啦。”我取出卡在車杠下的鎖,把車鎖在樓下茂密的老榕樹下。已經(jīng)是春天,葉子粘在枝杈上,像只蝶輕盈盈地舞在風(fēng)中。

“回來了啊,累不累?”爺爺伸手去接我懷里抱著的幾本資料書。他身后的那只小狗一顛一顛地竄到樓上去了,樓道里安裝不久的聲控?zé)袅亮似饋怼?

“啊,今天老師拖了會兒課,他總是這樣,也不管天黑不黑的!

“多是為你們好的。餓了吧,上去吃飯!

兩只大翅膀的白蛾子從角落里飛出,直棱棱地?fù)涞綗襞萆侠@著翩舞,臟亂的水泥樓道上投下兩個細(xì)微的淡淡的陰影。稍頃,電燈又滅了。

“你爸媽大概這幾天就回來了,聽話點,別總溜出去瞎玩。?”

“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怎么就回來了?”

爺爺扶著樓梯手緩緩轉(zhuǎn)過去,我緊接著跟在后頭。“啪嗒”一下,燈亮了。爺爺干瘦的背脊擋住光,我的眼前一片暗影籠罩。他回頭看我,自問自答的口氣:“也該回來了。”

我不曾接口。耳畔傳來稀稀疏疏的雜音,白蛾子團(tuán)著溫暖的燈泡不知疲倦。跟在爺爺后頭,穿過二樓里狹長逼仄的走廊,我握著鑰匙借著樓道里的微光尋找鎖眼。

然后燈就滅了,我怔了一下。那么瞬間,不知所措。

下午第三節(jié)課后有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我跑到天臺的椅子上坐了會兒。其實也不為什么,不過是教室里亂哄哄的氛圍讓人覺得不舒服,便出來透透氣了。太陽沒有落下去,只是把淺薄的云層曬得彤紅,仿佛融化了黏在一起的樣子。我也就想起小時候人家在平底鍋里熬的紅糖了。

順著椅子躺下來,我翹起腿仰望天空。嶄新的文睿大廈拔地而起,站在繁華的長街上,渾身通透明亮的玻璃把日光反射得異常絢爛。仿佛新貴般,它吸引了許多人羨慕的眼神。而它的背后,依稀可以看到老筒子樓的輪廓,它孤獨破舊地瑟縮在城市的角落里,委屈著等待死亡。像個老人,被驅(qū)逐出了蓬勃熱烈的生活里。

這時候,我想起路途中鄰居的對話:

“王頭,你聽說了沒有,最近這一片要拆了!

“聽誰說的?不就是前面那一片房子給劃進(jìn)去了,拆得到我們這兒么?”

“怎么拆不到?你聽說了沒?以前廠子里的那個老鄭,這回子得了這么多!”趙嫂伸出四個指頭,炫耀似的在王叔眼前晃了一下,目光里帶著意猶未盡且萬分期待的意味。

“是么,這可真是走運了!啥時候咱們也搬出去,住一住那些大樓房!”

“我看哪,沒準(zhǔn)兒我們這兒也是要拆掉的,沒理由把這棟上世紀(jì)古董般的樓留下來啊。您哪,等著,時間問題!

我推著車子從他們身旁過去,趙嫂極其肯定的語氣讓我心里也為之一顫。離開這里,早已成為父輩們,甚至于我們這些孩子渴望的東西。我很快也意識到,父母的回來可能真的與這些有關(guān),這讓我越加相信關(guān)于房子的談?wù)摗?

操場上穿著各種顏色球衣的學(xué)生交雜在一起,占據(jù)了大半個草坪,籃球一下下撞擊著地面,間接有序地傳來“咚咚”如心臟跳動的厚重聲音。云層里瀉下的晚春柔和的夕陽,如淡淡的紅色霧靄在城市差不多半個天空里漫延開去。

星期六的清晨我和爺爺回了老家一趟。汽車穿行在兩座山巒之間的沙礫路上,裸露的巖石上冒出幾株青蔥的野草,背后站滿了翠綠挺直的樹木。汽車是很久以前的,我費力搖開車窗把頭伸出去看山腰上那棵極為秀麗的黑松木,它屈曲盤旋的虬枝極為蒼老。像是陷入一條長長的隧洞里,汽車開得不快,但兩旁的山壁似乎不斷地碾壓上來。我想這大約是錯覺。

沿著這條只容得兩輛車子并行的小道北上,汽車駛?cè)朐,視界也逐漸開闊。暖暖的午后陽光從背后的山頂上流下來,金黃色的日光點燃了空氣中的每一粒粉塵,使它們看起來帶著絢爛的色彩而顯得不真實。天空中沒有鳥兒。幾朵輕盈的云彩擦過我探出窗口的視線里,這般美麗。

爺爺坐在我的左手邊,他的身子側(cè)過來稍稍向前夠,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司機前的擋風(fēng)玻璃上?苫蛟S又不全是。我仰面盯著天花板看,慢慢把身子縮進(jìn)座椅里。路很長。

車子在泥沙路上顛簸,恍若流經(jīng)一條漫長的河流,看不見盡頭。

村口的大槐樹下圍坐著幾位老人,還有洗衣的婦女。爺爺走上去與他們打招呼,我站在一旁只是訕訕地笑著。路旁開著幾朵鳶尾花,幾個孩子蹲在一旁用手指小心地?fù)芘。大概是我盯著他們看,孩子用戒備的眼神打量我,其中一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我朝他們做了個鬼臉,他們反倒是笑了。

“這是您孫子吧?都這么大了啊,剛進(jìn)城那會子才這么高呢!贝髬鸪南ドw比劃了一下,“著一眨眼都這么些年了!

“呵呵,可不是。我也老嘍,老嘍!睜敔斔坪鹾荛_心,坐在樹下的石碾子上說了很久的家常話。

……

老屋在村子的東頭,用大青石壘起來的一圈圍墻早已坍塌一地,地上稀稀疏疏長著草。有些失望,還有點沮喪的心情,與我想象中的不同,太破舊了。爺爺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鎖眼已經(jīng)打不開了,雨水淋打下已經(jīng)沒有锃亮的金屬光澤,只剩下血紅色的斑斑銹蝕。我找來一塊石頭,連砸了數(shù)下總算把鎖開了。

門推開后,一陣嗆人的味道撲面而來,屋內(nèi)的木質(zhì)桌椅經(jīng)日子的腐蝕早已不成樣子。爺爺站在我背后,微弱地嘆了口氣:“這么些年都沒回來看看,都這樣了!蔽译y以體會老人此刻的心境,想必心里是酸澀的。我默默地把背包放到柜子上,提了水桶去外面的河里打水。

山上流下來的一條小河經(jīng)過村莊,與其稱之為河倒不如說是溪流更為貼切些。流水清澈,日光照上來可以看見水底的沙石。岸邊長著幾棵不知名的花樹,大概是村里人種的,長勢也頗好。樹上有花瓣落下,水面上星星點點飄散著粉色的小花,但也就是七八朵吧。

我把水桶摜入水中,“撲通撲通”溪水直灌入桶中。平靜安謐的溪水被打破,泛起許多漣漪。這樣,天上的行云,岸旁的花樹也隨之顫動起來,仿佛一起流動了。

從這棵重重疊疊的粉色花樹的間隙,可以望見老屋的白色墻體,瓦上苫著厚厚干草的屋頂劈頭蓋腦黑黢黢地壓下來。爺爺彎著腰,用抹布擦拭桌子。

“阿爺,您帶我回來干什么呢,找著要找的東西了嗎?”

“啊,來來來,幫我把這椅子挪挪!睜敔斖赃呴W了閃,“看著屋子里臟的,怎么住人!”

“哎呀,您歇歇吧,這屋子還能住人?我們又不回來住,就這樣子吧。”

“怎么不能!能的,能的!”爺爺沖著我直擺手,“我小時候,你爸小時候不都是在這里長大的,怎么住不得!”

“好好好,都由著您!蔽乙膊辉賵猿郑樦鵂敔敯言捊酉氯。

“嗯。把這兒揩揩……”

等到把屋子收拾干凈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了。我和爺爺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看著農(nóng)田里忙活的莊稼人,喘著粗氣把被汗?jié)裢傅囊r衫脫下來。

“還是住在這兒舒坦!”爺爺朝我看了眼,舒了口氣似的。

“您聽說咱們那老樓要拆遷的事兒了嗎?”

“你說這事兒啊,嗯,是啊。大家伙兒都這么說,真要是拆的話,把我們這兩間房換一套大房子多好的事兒!”爺爺把手搭在我肩上拍了拍。

“嗯,我也這么想來著!

院子里的雜草沒有除掉,阿爺說沒有人住的話一樣還是會長的,不如先不拔以后再說。許是我愚鈍,聽不懂這話。

在村口攔了車。我看了眼村子里的人們,還有煙囪里被風(fēng)揚散了的秸稈煙。爺爺一句話也沒說,把帶來的收音機打開。山那邊落下太陽,優(yōu)美的斜線從山腳徐緩地延伸到遙遠(yuǎn)的山麓。山頂一片殘紅,夕陽隱約的天空將田野里油綠綠的莊稼的整個樣貌以燦爛的顏色清晰勾畫出來。

爺爺似乎睡著了,手里握著收音機一語不發(fā)。視線里的夕暉把車內(nèi)的人們都照得透明,全身都是紅彤彤的光色。

父母是在兩天后乘火車回來的,似乎這以后就不回去了,在外漂泊的日子總是很苦。下午六點多的時候我去火車站接他們。在路口攔了輛出租車,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了好多話。

“這次我和你爸打算把兩間房子收拾一下,好好地粉刷一遍!

“為了房子的事?”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

“嗯,指望到時候多分點兒,F(xiàn)在的房價這么高,靠我和你爸的那點收入……”

“你爺爺最近身體好嗎?”父親突然冒出一句,然而他沒有轉(zhuǎn)過頭來,透過車前座的反光鏡我看到他那張無表情的臉。

“嗯,還好。前天我還和爺爺去了老屋一趟,破舊得不成樣子!

“什么?你們回去干什么!”父親急遽地把臉轉(zhuǎn)過來。

“哦,沒什么,只是打掃了一下!蔽也灰詾橐獾鼗卮,同時為父親的大驚小怪而詫異。

“回去就回去了唄,你咋呼什么!”母親別有意味地朝父親瞥了一眼,父親轉(zhuǎn)過頭去,慢慢地陷在座椅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城市隱約亮起燈火,濃厚的云層也沒有褪去。我只是隔著窗看外面的雨,由于溫度使得玻璃變得模糊,在用手指擦拭后更加分不清遠(yuǎn)近的建筑了。自然,雨下得更是兇了。

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yè)。城市里連著下了幾場雨后,一天比一天熱起來。太陽黃烘烘照在臉上,后陽臺的破竹簾子上飛來一只蟬,趁熱大叫“抓,抓,抓!”響亮快樂地。遠(yuǎn)處天空里仍有火燒云一抹隱約的痕跡,像是手心里的蚊子血,在滿城光燈的照耀下黯淡了。

大約是遠(yuǎn)處工地上機器的轟鳴,最近總也安靜不下來,這股澎湃不安的情緒逐漸在整棟老樓里漫延。這一層的十多家住戶開始收拾起來,往日里堆積如山的雜物也歸攏起來,只剩下日常生活里必需的爐子堅守著防線不被搬走。

而人們的心態(tài)也發(fā)生著變化,我無法具體來表述,只是感覺中有所不同。

他們總是趾高氣揚地從樓道里進(jìn)進(jìn)出出,也更習(xí)慣用斜斜的目光來打量人;他們的眉目間開始沾染高檔小區(qū)里人們的脾性,就連過那低矮的門首時也都不再低眉側(cè)首,反而更加雄赳赳的不可一世了。

然而我也很少聽到往日里你來我往的嘈雜聲,昔日縱橫交織的喧囂被滿樓里詭異的寧靜所取代,人們都刻意營造出外在的“尊貴”氣質(zhì),用以提前感受房子帶給他們的虛榮。人與人之間交談的神情中都洋溢著對于房子本身的歡喜,彼此間有著一種超脫于往日的客氣與謙遜,卻又都極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仿佛自身的快樂來自于別的什么。生活如此平靜。

我猜想,在那一扇扇閉合木門的背后該藏著多少暗暗竊喜的臉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大家話都不是很多,沒多少共同的話題來講。阿爺習(xí)慣端著碗,坐在他那張小木板凳上。他本不高,這樣一來更是顯得瘦小。房間里擺了張床,地上鋪了涼席。我掛在窗口的小銅鈴鐺被暮色里的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作響,細(xì)碎的光從外面散落進(jìn)來,我望出去,就看到巷口那盞孤獨的街燈。在微風(fēng)里。

母親坐在我對面,時不時看兩眼父親。我注意過,今天下午父親從外面回來后臉色就不大好。我不知道為什么,可也不想去問。他像極了阿爺,有點沉默,許多心事都放著。

“爸,嘗嘗這個!”母親把菜擱到阿爺?shù)耐肜铮挚纯次艺f:“吃啊,不合口味嗎?”

我不知道怎么說,母親說外面大城市里的人都不大放味精了,所以今天的晚飯讓我有點無從下口。我早習(xí)慣了吃阿爺?shù)牟,雖然油膩,雖然偶爾太咸……

就在我低頭喝湯的時候,母親用胳膊肘撞了撞父親,云淡風(fēng)輕的一下。父親轉(zhuǎn)過臉看她,母親把視線落在阿爺?shù)纳砩,父親卻又低下頭一言不發(fā)。母親掐了他一下,他還是不作聲。

“爸,我和阿明想和您商量點兒事!蹦赣H臉上都是笑,像天空里的浮云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

“你說!卑敯淹霐R下,將手里的筷子擺好。

“那個,您也知道最近說是要拆遷,可通知又沒下來。我和阿明呢,也有點考慮,說出來您聽聽看,合適不合適您說了算……

“阿明這幾年和我在外面也賺了幾個錢,可要說多,往房子上一砸也就沒幾個了。這里是兩間房子,如果真的拆遷的話,補些錢也可以換個小點的套房……”

“我知道你們的難處。這樣,房子小點兒,你們買個八十幾個平方的也可以住,聽說是兩室一廳的,也方便。我呢,也老啦,沒來由把一身老氣帶到新房子里去,過幾天我就回老家去。這些年還是喜歡鄉(xiāng)下的空氣,養(yǎng)養(yǎng)雞鴨的,這樣你們回去也有個奔頭!

就像是演練過的,說臺詞般阿爺把話都拋了出來。我望著阿爺,他的臉色沒有太多的變化,和往常一樣帶著笑容。他干癟的皮皺在一起,仿佛一搓就會破開。我聽清了老人的意思,原來就算是一套房子也是有代價的。突然間,有點難過。但或許又不是一點點。

從始至終,父親欠著頭不吱聲。阿爺很長時間里也看著父親不說話。我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他看向我,笑容里帶著讓我難受的東西。

后來我才明白那種感覺并不只是單純的難處能夠解釋清楚的,其中還摻雜著對于冷漠的痛惡與對自身的無能為力的悲傷。

一覺轉(zhuǎn)醒,天還沒有亮,應(yīng)該還是在夜里。天黑得厲害,月亮也無法尋找。我側(cè)身盯著窗外,粉色窗簾用鉤子束在墻壁上,因此我可以很清晰地把目光扔出去。

夜里還是有風(fēng)的,大約和最近雨下得多有關(guān)。我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爺爺離開房間時的樣子,他佝僂著身子,慢慢地拾起地上的板凳走出去。他的頭發(fā)亮在電燈下,因而我可以看見那一根根分明的白發(fā)……

“喂,喂!”地上突然傳來父親壓低的聲音,我以為他知道我醒了,剛想應(yīng)答。又覺得不是,便屏住呼吸不作聲。

“醒醒!”父親又搖了搖母親。

“怎么了你,深更半夜的,發(fā)啥子神經(jīng)!”母親有些抱怨,回過去敲了父親一拳。

“你還有心思睡?我睡不著,總覺得這樣有些不妥,這樣還不被人給看扁了啊!

“你懂什么!你兒子今年十二了吧,總不能以后還是三個人擠在一間房里吧。再說,這話是你爸說的,我又沒逼他!”

“可是,聽那主任說,沒這事兒啊,房子拆遷不到這里,我們這兒不礙事的。”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正好借這個機會,把爸的房間收拾一下給兒子住。你還真是啰唆!你爸就你一個兒子,這房子將來也是給你的!

“……”

“睡覺,睡覺!煩不煩啊你!”母親“撲通”一下轉(zhuǎn)過身子,沒多久,從地上傳來她均勻的呼吸。顯然是睡了。而父親則翻來覆去,一直發(fā)出響動。

我緊咬著唇邊,不發(fā)出聲音。然而心里已然下了淚。

夜空深處已經(jīng)泛白。凌晨四點多了,月亮浮現(xiàn)在云層里,太陽還沒有上來,濕涼的微風(fēng)從被窗子切割得窄小的天空里吹來。我從淡淡的天光里,看到樓下的曠野,曠野里無數(shù)個低矮的板房一樣的建筑,蒼蒼的零星散落的紅的灰的屋脊。天背過臉去,無面目的陰陰的一片。

原來罪魁禍?zhǔn),是我?

對過陳姨家的兒子放假回來,不過八九歲的樣子,整日在過道里竄來竄去,東家逛逛西家看看的。然而現(xiàn)在的樓道里大家都關(guān)著門,只剩下門外的爐子里咕咕煮著東西。這時候出來太陽,照在地上,像青煙般煙迷迷的藍(lán)。

我嫌他煩,躲在房間里看電視。單位分給爺爺?shù)姆孔釉诟舯,爺爺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清楚他干什么。電視里正好放?7版的紅樓夢,開頭的曲子特別蒼涼,讓人心里也覺得陰惻惻悲戚戚的。

“哎喲!”出來一聲響亮的鐵鍋砸地的聲音,然后鍋蓋什么的東西在地上滾了一圈。

“呀,沒燙著吧!笔侵懿穆曇,“唉!可惜了,我剛熬的雞湯!”

我沒開門,坐在房里聽動靜。如果看不清人們的臉,有時候反倒會很好。

“吱呀”——顯然是木頭刮過地板的聲音。我想大概是陳姨開了門。

“你個小王八蛋,給我回來,人家的飯菜是你撞的嗎!你是個什么東西!”果然。

接著就聽到陳姨兒子哭起來的腔調(diào),我也在陳姨的語句里聽到酸里酸氣的意味。

“你這話就不好聽了,怎么這么說呢。孩子也不能打!”

“哎喲,您吶,可別聽錯了,我也沒說什么啊。到底是住好房子的人吶,說話都帶著水平!嘖嘖!”

“哎!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兒子撞了我的爐子,我可是說過他一句什么……”

“……”

不出意料,很快吵了起來。

然而奇怪的是,我很長時間也沒有聽到以往別人出來拉架的聲音,樓道里出來兩人的指責(zé)與她兒子的哭泣,再沒有旁的聲音。大家都及早地體驗上了防盜門后的生活,不問旁事,戴上了一張冷漠的面具。很久后,我才聽到爺爺?shù)穆曇裟菢游⒈〉仨懫稹T诳諘绲拈L廊里。

“有話好好說,鄰里鄰居的……”

阿爺回去的時候是個晴天。我跟在他后頭直到樓下,他轉(zhuǎn)過來看我,又蹲在我面前摸我的臉。我的眼里不曾有淚,哭不出來。阿爺從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豆給我,我只吃過一次,他便以為我喜歡。

“看看巧克力好不好吃。啊,聽話!卑敐M臉是笑容,陽光也虛偽得越發(fā)燦爛,潔白的行云吹過去,把不遠(yuǎn)處的地面上遮出一塊影子。他分不清巧克力與麥麗素,他分不清該放多少鹽,他分不清網(wǎng)球拍與羽毛球拍。他一直告訴我,他以前只是個工人。然而我想,能天天站在冬日的冷風(fēng)里等我回家的,只有阿爺一個人。

“嗯!蔽也幌胝f太多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

“走啦,想阿爺了就回去看看,啊?”阿爺拾起地上的箱子,父親在一旁趕緊提過去。

我點點頭,然后跟在后面。他走在那條巷弄里,像一只大蝦彎著身子從夾壁里掙脫。小黃狗跟后頭吱吱嗚嗚,不斷地用爪子撕扯阿爺卷起的褲腳,仿佛這也是表達(dá)難過的一種方式。

“我知道!”我遠(yuǎn)望著他的背影,看見茂密的杉樹林枝葉間的那個單薄身子一點點變小,迎著日光的方向變得模糊,直到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再見。

我等待著房子,等待著搬遷。如果這座樓被拆了,我會有一個借口,會為我?guī)硇撵`上的救贖。希望是這樣子的。

在許多年以后,當(dāng)我看到這座老筒子樓依舊站在城市角落里的時候,我便覺得歲月像是一個幽默的先生般,用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嘲笑人們。

房子還在,只是更舊了。我又看到家家戶戶敞開的門,以及那張被時間打磨得變鈍的臉上干澀的笑。那個夏天的狂熱就這樣消退了,筒子樓年復(fù)一年地衰老讓我看到,這其中仿佛包涵著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虛空中的一套房子就這樣輕而易舉沒有挽回地打碎了生活。

我想,可能這只是一個玩笑。

《中國校園文學(xué)》2014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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