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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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亨酒館的門鎖著。它不會在這個時候開門的,我只是心存僥幸。
我只有回家去。在樓下,我照例又買了一瓶小糊涂仙,不過這次換成了一斤裝的。我還買了兩袋速凍餃子,打算餓了的時候煮著吃。回到家里,我打開了電腦,也打開了酒瓶。電腦里有一堆新郵件,乏善可陳,我選擇性地回復了幾封。就著瓶口喝酒,反而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找了只大號的馬克杯,將酒全部倒了進去。我一邊喝,一邊在網(wǎng)上搜索束河的詞條。
地理坐標:北緯26度55分,東經(jīng)100度12分……
是的,那個時候,我叫它“紹塢”。這是納西語,意為“高峰之下的村寨”。它是納西先民在麗江壩子中最早的聚居地之一,是茶馬古道上保存完好的重要集鎮(zhèn),也是納西先民從農(nóng)耕文明向商業(yè)文明過渡的活標本,是馬幫活動形成的集鎮(zhèn)建設的典范。——而那一年,它還是收留我這樣一個逃亡者的庇護所。大學畢業(yè)的那個夏天,我在這里遇到了我的納西族妻子。當時的我猶如喪家之犬。她和她的族人接納了我。我們結(jié)婚了,一度過著平靜的生活。其后時風驟變,我無法再忍受這“被人揪一把雞雞”的生活。我想離開,非但想離開高原,我還想走得更遠。千辛萬苦,我終于登上了飛越太平洋的航班。在飛機上,我感到了恐懼。我想反悔,寧愿回到“被人揪一把雞雞”的日子里去。但我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是真的沒有回頭。此后我去過歐洲,去過非洲,最后停留在了太平洋西南部的那個島國。在那里,我取得了國籍,隱瞞了曾經(jīng)的婚姻,娶妻生子。
我刻意終止了和國內(nèi)妻子的聯(lián)系。也許,她認為我已經(jīng)死在了異國。
她最初是位小學教師。我走的時候,她去了縣里的圖書館做管理員。
這幾年我回到國內(nèi),在國內(nèi)賣畫,用的都是假名。我從不出席畫展開幕式這樣的活動,只是怕會被拍下來,照片散布到網(wǎng)上去。印刷畫冊,我也從不配上照片。人們覺得這是一個藝術家的怪癖。不是的,這是陰暗,是罪。
我酗酒,在新西蘭安定下來后就開始了。我知道,這是因為什么。我曾經(jīng)將內(nèi)心的秘密向神父坦白過。那是在戒酒者的團契里。從神父那里,我沒有聽到以前沒聽過的話,也沒有聽到什么自己覺得特別的道理。他說這是罪。我知道這是罪。他說當我向神坦白的那一刻起,我就獲得了赦免。但是我沒有找到這樣的感覺。絲毫沒有。于是我繼續(xù)酗酒,喝得比以前更兇了。新西蘭的妻子在最絕望的時刻,罵我是一頭豬。于是我回國。我對她說,這是一頭中國豬唯一能拯救自己的途徑。我回來了,畫兒賣得出奇的順利,酒卻一點兒也沒少喝,還是一頭豬。
我想過回束河去尋找自己的納西族妻子。想過,但只是想過。我沒有那種巨大的勇氣。就像小戴給我聽的那首歌里唱的一樣,我曾經(jīng)享用那位女子,被她庇護,在我最倉皇的時刻,是她拯救了我。而我對她,卻是誓言說變就變。如今的束河,也不復當年。時代變了。這不僅僅是它已經(jīng)不再被稱為“紹塢”,不僅僅因為它如今成為了“艷遇圣地”。
我走了太多的路,如今好像走到了所有路的盡頭。
這就是我現(xiàn)在想知道邢志平死因的根本動力。我想讓這個人的死亡,給我提供出一個最終解決的參考。是的,在老褚的嘴里,我們是“這代人”。我們都曾經(jīng)被迫逃離,后來我們也都貌似活得不錯?伤晒Φ厮懒耍疫沒有。
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我肚子里化開了。這種滋味我再熟悉不過,一般會在我喝下一斤左右的白酒后發(fā)生。然后我?guī)缀跏瞧交剡^渡到了咸亨酒館的小包廂里。這個過程順暢極了。我的腦子里沒有從家中走到酒館的記憶,就好像我從電腦前一轉(zhuǎn)身,看到的就是酒館老板那張滿是舊傷疤的臉。
他看著我,少見地奉勸起我來!安灰俸攘,要不,頂多再喝一壺?”看到我搖頭,他和我商量道,“兩壺?”
我伸手將他在我眼前豎起的手指從兩根掰成了三根。
這是我記憶中最后的三根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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