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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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看了眼床頭鐘，才凌晨三點半。
她剛從一場夢里走出來，不記得具體的內(nèi)容了，只記得她坐上了摩天輪，手里握著一大支粉紅色的棉花糖，她對著對面坐著的誰說了句：“我好開心哪�！�
她又睡了下去，第二次醒來的時候，是早晨七點。
已經(jīng)是初夏，天亮得很早。七點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
她跳下床拉開窗簾，對著外面吸了好大一口氣。果然是個晴天，地上的雨水已經(jīng)干透了。
“你要出去？”賀蕊蘭見她換了外出的衣服便問道。
“嗯。”不知為何她有些心虛。
“晚飯回來吃嗎？”
“應(yīng)該會回來，不過你也別等我，我回來自己弄點吃的就好。如果玩得晚了，也許就直接在外面吃了�！彼粗赣H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溜達(dá)，趕緊拿上包出門，“媽我走了。”
賀蕊蘭沒再追問，朝露走下樓的時候，倒怪起自己的敏感來。本來，她今天也沒什么反常的，不過就是休息天出趟門，和朋友去哪里玩玩，素面朝天，穿的也是普通的牛仔褲加T恤衫，她也不知道她在面對母親隨口的問話時窮緊張個什么。
游樂場建在市郊，好在有地鐵可以直達(dá)。她雖沒去過，但找得很順利。按照地鐵里指路標(biāo)示從最近的出口出來，走不到三分鐘，就是“夢之谷”游樂場的正門了。
門口人不少，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朝他揮揮手，他應(yīng)該是看到了她，竟也微微抬了抬右手的手杖致意。她奔了過去。
“你到得比我還早？”朝露確信，現(xiàn)在最多只有九點四十五。
“我也沒來過這里，不清楚到底要多久，怕我動作慢讓你等，就早點出門了�！�
“累嗎？”她問，擔(dān)心他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不累。”
檢了票，剛進(jìn)門的地方就有供游客代步的小車，朝露見一輛車上還剩下兩個空位，就趕緊和褚云衡坐了上去。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來過游樂場之類的地方了�！避嚢l(fā)動后，褚云衡說，“謝謝你給了我一次嘗試的機會。”
“我還怕你覺得是我胡鬧，昨天從你家出來的時候，還后悔過來著。”
“后悔？”他皺了皺眉頭。
她看出他不喜歡這個詞，心里一慌趕忙說：“不是因為別的，就是怕你是勉強答應(yīng)的�！�
他的眉間舒展：“不勉強，需要一點勇氣是真的。”
朝露笑了笑，心底卻有些淡淡的苦味。她不由得在想，要是換了她，是否有勇氣拄著拐杖來游樂場這種地方。她想，她是斷然不肯的。
車停了下來。這種園內(nèi)電瓶車都是到一個景區(qū)就停一站，隨游客樂意從哪一站下來。朝露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個景區(qū)都是些過山車之類的驚險項目，就說：“我們再坐一站吧？”
“不�！瘪以坪庀葥纹鹆耸终日酒鹕恚拔蚁胂氯プ咦��！�
朝露沒法，只好跟著下車。
“到我的右邊來�！瘪以坪庹f，“我控制不好左半邊的身體，說不定我的腿會甩到你�！�
朝露正在離他半步遠(yuǎn)的身后走，她還不太習(xí)慣與他并肩而行，忽聽他回頭這么說，反有些不好意思，忙照他說的，走到了他的右手邊。
“你想先去玩什么？”褚云衡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我覺得那個不錯�！�
朝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里是一座鋼筋結(jié)構(gòu)的高臺，類似雙塔的結(jié)構(gòu)，一座塔由下而上極速彈射，另一座則由上而下猶如失重般降落，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惹得游客各種慘叫此起彼伏。
“以前玩過嗎？”他問。
“沒有。”她說，“很早以前我去過一次老的游樂場，那里還沒有這么新奇的玩意兒�！�
“那就試試吧，”他的語氣里充滿鼓勵，“如果你不覺害怕的話�！�
“你呢？”
“我陪你排隊，然后在下面等你�！边@種節(jié)假日，游樂場的熱門項目都大排長龍，“天氣很熱，也許一會兒你真的需要一個人給你買飲料�！�
“好的，我去過把癮。”她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他的提議，“不過，你去那邊的椅子上等我就好。看這個隊伍，至少需要排半小時以上。”
“我剛才已經(jīng)坐過了，而且我是打車來的，一路上已經(jīng)休息夠了�！彼麥睾偷卣f著，卻透著股不容拒絕的意味，“我答應(yīng)你，如果覺得累了，我自然會退到一邊休息。”
最后，朝露依了他。兩人走向隊伍的末尾。
有人回頭看了看他們，又把頭扭回去了。
朝露知道這是為什么，除了選擇無視也沒有辦法。褚云衡說的“勇氣”，除了身體本身帶來的限制，更多的是來自于周遭對于一個肢體殘障程度不輕的人出現(xiàn)在游樂場時的態(tài)度。
“玩完這個，我們?nèi)ツ沁吅貌缓�？這個和我以前玩過的過山車差不多，不過好像更先進(jìn)的樣子�！瘪以坪饴蕴终戎敝覆贿h(yuǎn)處的另一個游藝設(shè)施。
朝露這次可不通融：“我們先說好，我去玩可以，你排完這個隊，就去找椅子休息，不許再陪我了�！边@邊每個隊伍都那么長，一個個排過來，別說褚云衡，換了正常人，久了也得累趴下。
他很輕松很無所謂地聳聳肩：“到時候再看吧�！�
朝露問：“我看你上次在暴走時用過一根有四個爪的手杖，為什么今天不用那個呢？那個你走起來是不是能省力許多？”
他故意夸張地干咳了一聲：“可是小姐，你不覺得那個手杖太不好看了嗎？”
她被他噎住。
和原先估計的差不多，半個多小時后，輪到了他們。
朝露親眼近距離看著一群被嚇得七葷八素的游客從游樂器材上走下來，有的眼中含淚，有的還當(dāng)場吐了。她的臉色也跟著有些發(fā)白了。
“你不會是害怕了吧？”褚云衡正要撤出隊伍，許是看出了她的異樣，停下來問她。
朝露下意識地拉住他的右臂，咽了口口水說：“這個……和我以前玩過的東西大不一樣，好像真的很恐怖！”
“到底上不上啊這是……”已經(jīng)有排在后面的游客催促。
褚云衡說：“和我以前玩過的也不一樣。干脆，我也上去試試看吧？”
朝露從臨陣恐慌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松開他連連搖頭：“不不不，那不行的�！�
“怎么不行？”褚云衡沖工作人員擠了擠眼睛，問道，“殘疾人可以上去嗎？”
“這……我們只規(guī)定了有心臟病、高血壓和其他心血管疾病的人群禁止上去。”說話的是個年紀(jì)很輕的女孩子，看上去蠻老實的，一雙眼睛盯著褚云衡的臉，兩頰帶著紅暈，“您這樣的……沒有規(guī)定。”
朝露怎么看都覺得，這女孩是看到俊臉犯花癡的表情。
“還好，我沒有心臟病也沒有高血壓。”褚云衡笑了起來，扭頭對朝露說，“走吧，我要上去了，你可別自顧自走開，我沒有多余的一只手拉你回來。”
朝露乖乖就范。
兩人下來的時候都面色發(fā)白。朝露自己幾乎東倒西歪，更別說褚云衡了，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還好她一把扶住了，又?jǐn)v著他走到一個長椅旁，慢慢扶著他坐下。
“嘿，我以為你膽大不怕的。”她稍稍緩過勁來，還不忘開他玩笑。
“人在失重狀態(tài)下，沒幾個不心生恐懼的�！彼勾鸬美碇睔鈮�，“好歹體驗了一回，感覺還不賴吧？”
“好得不得了。”她說，“對了，這游戲叫什么來著？”
“如果我的頭腦沒完全犯暈的話，我記得是叫‘天地雙雄’。”
“哦，名字更不賴�！彼f，“你現(xiàn)在還打算一會兒陪我去排隊玩下一個項目嗎？”
他狡黠地一笑：“計劃有一點小小的調(diào)整……或許我可以更瘋狂一點。”
朝露瞬間懂了他的意思：“你又想上陣？”
“我難得來游樂場，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得值回票價呀�！�
朝露盯著他看了半分鐘，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喂，你要去哪里？”他急了，“你不會是在生氣吧？”
朝露回過頭說：“我想，我是沒法指望你跑腿買飲料了，所以……”她指了指左手邊的一個飲料攤位，“我想我們還要耗很久在排隊上，還是先買兩瓶水吧。”
“我可以去�！�
“如果你不想我氣得掉頭而去，你最好現(xiàn)在給我坐下�！背兜目跉饴犐先ハ喈�(dāng)兇，毫無商量的余地。
褚云衡很識相地坐下不動了。
朝露在飲料攤位前先是買了兩瓶礦泉水，又想起褚云衡開瓶不方便，又另外選了一盒利樂紙包裝的飲料。
她把紙盒裝的飲料先遞給他，他解下吸管，戳開飲料口，喝了一口。
“不知道你喝什么，隨便買的�！�
他看了眼她手上拿著的兩瓶水：“不，你已經(jīng)很周到了�！�
朝露確定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顧慮，說道：“或許你更喜歡純水？”
“我不太挑。”他說，“當(dāng)然，吸管包裝的，對我更方便�！�
“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背断肓讼胝f，“但是瓶蓋也難不倒你，我見過你怎么搞定它。我只是覺得，我們需要保存一點體力。我覺得，下一個項目不比前一個輕松。”
褚云衡笑了：“你說得沒錯�！�
朝露也感覺輕松起來：“另一瓶水我先幫你提著，等你要喝的時候再給你�！�
“謝謝�！彼f，“本來是想輕裝出發(fā)，不過，下次我還是應(yīng)該帶個背包出來�！�
下次？
朝露傻了幾秒，回神見褚云衡還是一臉云淡風(fēng)清的模樣，倒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喝了幾口水，攙扶起他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你呢？”
這次他們不是太順利，排到他們的時候，褚云衡被工作人員攔下了。
“殘疾人不適合上去。”說著招呼排在后面的游客上前。
朝露沒工夫看工作人員的臉色，只是有些擔(dān)憂地望向褚云衡。能不能玩上這個項目她不在乎，但是，這話膈應(yīng)得她心里難受，也不知道褚云衡會作何反應(yīng)。
這一趟過山車已經(jīng)坐滿了，褚云衡和朝露都沒阻礙后面的游客往前排。直到這趟過山車啟動，褚云衡才開口：“先生，據(jù)我所知，你們的規(guī)定里并沒有說殘疾人不能乘坐�！�
工作人員被將了一軍，咳了一聲道：“但是，也有例外。我們是出于對你的安全考慮�！�
“我很感謝你為我的安全費心�！彼槐安豢旱卣f，“不過我確定自己沒有心臟病、高血壓或者其他心血管疾病，”他居然活學(xué)活用，把先前那個工作人員的話照搬給眼前這個聽，“我只是有一點行動上的不便，我相信你們的安全措施應(yīng)該有保障。你們并不需要有人在過山車上手舞足蹈是不是？”
“這個……”
“對不起我接下來可能會稍許冒犯到你……”他突然湊到朝露耳邊迅速呢喃了一句，還沒等朝露反應(yīng)過來，他就又轉(zhuǎn)向工作人員小伙子說，“我真的很想陪我的女朋友坐一次過山車�！�
朝露宛如石化，她徹底傻掉了。
“讓人上去吧！”
“就是！做人不要那么死板�！�
“人家殘疾人難得陪女朋友出門一趟，別壞人心情了�！�
……
后面的游客看不過去了，紛紛出言幫腔。
過山車剛好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好了好了，你們上吧！”那個工作人員完全被說服了。
朝露還傻在原地不動。褚云衡這會兒倒有些羞澀，完全沒了剛才侃侃而談的氣魄，低聲用手杖輕碰了她一下：“走吧，我也是不想掃興，你不要介意我剛才的話�！�
朝露坐上過山車后，對褚云衡說了一句：“先是據(jù)理力爭，又是動之以情，你可真是夠狡猾的！”
褚云衡還沒來得及接口，過山車已經(jīng)沖到了第一個驚險關(guān)口，他忘了要和她說什么，她也顯然沒空暇聽，兩人同時哇哇大叫起來。
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驚險游藝項目，朝露和云衡雖然在過山車上害怕得亂吼一氣，下來之后倒比先前玩“天地雙雄”時反應(yīng)小了不少。
褚云衡向朝露為了自己之前在工作人員面前謊稱她是自己女朋友的事道歉，朝露其實也沒那么生氣，只是一時意外于他的說辭，如今早已經(jīng)不放在心上，只是聲明可一不可再。
褚云衡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只是又問：“那如果下次還被攔下，怎么說呢？”
朝露想了半天，紅著臉道：“大不了我跟工作人員解釋，就說……我實在害怕，想讓我男朋友陪我上去�！�
褚云衡笑得很克制，朝露又羞又惱，不自禁地抬起手，輕輕捶了他一下。
他忽然止住了笑，一雙眸子黑黝黝的，像是兩潭深水，泛著細(xì)微的波光。
朝露覺得哪里不對勁，別開眼睛看向遠(yuǎn)處，那里有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位。好幾個游客手上都拿著棉花糖，除了傳統(tǒng)的白色糖絲，還有粉紅色和淡藍(lán)色的，蓬松松的一大團(tuán)，看上去格外誘人。
朝露想起昨晚上做的夢，夢里她的手上也有一支大大的棉花糖來著。
她甩甩頭，覺得自己不該亂想下去。正好此刻有園內(nèi)接送游客的電瓶車經(jīng)過，她轉(zhuǎn)頭問褚云衡：“坐車去別的景區(qū)嗎？”
“好的，不過，我們可以坐下一輛�！闭f著，他朝著棉花糖的攤位走去，“我看你一直盯著那個看，買了這個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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