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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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Preface
十多年來—相當于三屆美國總統(tǒng)的任期—弗拉基米爾•普京都掌管著這個全球國土面積最大、自然資源豐富的世界第二大核武器國家。然而,對于普京的真實身份各方仍然爭論不休。菲歐娜•希爾(Fiona Hill)和克利福德•加迪(Cifford Gaddy)[1] 在這個問題的研究上頗有建樹,正如本書所說,盡管從成長經(jīng)歷和早期事業(yè)生涯來看,普京是典型的蘇聯(lián)人,然而,他卻不再是“普京同志”,而成為了“普京先生”。普京與過去二十年間在俄羅斯迅速崛起的資本家們達成了協(xié)議—他們支持他奪取政治權利,而他則幫助他們積累財富。于是在“俄羅斯集團”和它的“裙帶資本家”之間建成了菲歐娜和克利福德筆下的“非法防護罩”。不止如此,普京還鼓勵政府官員,尤其是那些權力部門(其中就包括普京之前所屬的情報部門)斂集私人財產(chǎn)。蘇聯(lián)也存在高層腐敗的現(xiàn)象,但是與所有企業(yè)一樣,它是由國家壟斷的,然而今天,俄羅斯內部卻出現(xiàn)了一種不正當?shù)墓胶蠣I關系。
普京出生時的那個國家和現(xiàn)在他領導下的這個國家信仰體系已經(jīng)全然不同。那時的蘇聯(lián)對“民族資本主義者”嗤之以鼻,將宗教視為“人民的鴉片”,同時將自己的追隨者們稱為全球運動的先鋒隊。然而,普京卻并不是任何一種體系的信徒—他贊頌祖國俄羅斯,信奉東正教,并且將國家的未來寄望在前蘇聯(lián)的基礎上。
菲歐娜和克利福德證實,普京奉行“俄羅斯例外主義”—這一點符合他的政治抱負和議題。這是一種很原始的意識形態(tài),可以追溯到19世紀,當時的親斯拉夫派對神秘的俄羅斯人精神和俄羅斯在歐亞大陸的宿命論堅信不疑,俄羅斯例外主義就來源于這種信念。普京在一次備受誤解的著名發(fā)言中痛惜道,“(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2]災難”并不是蘇聯(lián)解體,而是蘇俄國家在20世紀90年代初走向衰弱。這種觀點,連同他的其他一些觀點在內,都受到了眾多民族主義歷史學家和電影制作人尼基塔•米哈爾科夫(Nikita Mikhalkov)的影響。尼基塔•米哈爾科夫在奧斯卡獲獎電影《烈日灼身》(Burnt by the Sun)中對斯大林主義進行了有力的控訴,因而聞名西方。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普京尋求“俄羅斯意識”的做法表明普京與沙皇之間存在某種共同點—他們都認為俄羅斯迫切需要一位最高領導人。克里姆林宮并不缺少諸如分權、控制和制衡這樣的觀點。斯大林被尊稱為大帝(vozbd’,意思與Der führer和Il Duce相近[3]),即便是鮑里斯•葉利欽—這位與普京相比各方面都更希望改革的人—也習慣用沙皇(tsarstvovat’)來稱呼自己。
如菲歐娜和克利福德所說,“普京”非常小心地避免使用這些言語。原因有幾點,首先,他曾經(jīng)當過步兵,做過克格勃的中級官員,這些經(jīng)歷使他習慣于安靜地躲藏在偽裝之下。其次,如果你曾是一名情報人員,如今成了國家的“第一人”(這是普京在他的準自傳中采用的頭銜),你就沒有必要每天說大話—因為權力已然在你的手上。因此,盡管在普京眼里誰也無法和他平起平坐,他仍舊要求同僚們稱呼自己“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爾洛維奇”,或者更為正式一些的“普京先生”。
即便是位居德米特里•梅德韋杰夫(Dmitry Medvedev)“之下”,擔任總理的四年間,他也無可爭議地位于“垂直權力體系”的頂端。普京連同“主權民主”一起,將那些話轉化成了決心?傮w來說,他成功地操控著軟弱的議會,威嚇或者拉攏政治對手,恐嚇甚至監(jiān)禁敵人,而且還掌控著大多數(shù)媒體的輿論導向。
然而,普京對他所建立起的這個系統(tǒng)的掌控權既不是絕對的、也無法確保永不失去。菲歐娜和克利福德進行了細致研究,并提供了有說服力的證據(jù),來指出他的弱點—漸漸無法滿足俄羅斯人民的需求。
這很大程度上是結構的問題—垂直權力體系中出現(xiàn)了一種反常的零增長動態(tài)(即此消彼長)。當權力過度集中在頂峰,那么最基層也就會被削弱,而人民恰恰需要倚仗基層政府的有效統(tǒng)治。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2004年9月發(fā)生的慘劇。當時車臣的恐怖分子在北高加索地區(qū)挾持了一千多人,其中大多數(shù)是學生。事發(fā)之后,在場的當?shù)毓賳T和SWAT團隊墨守成規(guī),堅持等待總統(tǒng)指示。結果導致三百多名人質死亡,其中包括近兩百名學生。這就是“別斯蘭人質事件”。
除此之外,身為領導人,恃權而驕的普京也帶有些許自我強迫的成分。他要求俄羅斯的每一個公職人員對他負責。然而,當輪到他對國民負責時,他有時候也會發(fā)表一些反應遲鈍、閃爍其詞的言論。其中一次便發(fā)生在2000年8月,他沒能解救那些被困在“庫爾斯克”號里的船員們。
當時有很多人指責普京過于冷漠,對國家缺乏關心。十幾年之后,公眾對普京的評判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指責普京想當然地認為自己能夠獲得公眾支持,并且過于將權力集中在個人手中。2011年9月24日,他發(fā)布了一項聲明,表示自己即將從梅德韋杰夫手中重新接過總統(tǒng)的權杖,就像這樣的事情完全可以憑他一己之力決定。正如菲歐娜和克利福德所述,“普京的個人政治名聲正在走下坡路”。于是接下來的幾個月內,反對者們漸漸冒出來,他們打著“沒有普京的俄羅斯”的旗號,進行大規(guī)模游行,并在2012年產(chǎn)生了巨大反響。
我會用兩種個人觀點來評價這本精彩的著作。
首先,菲歐娜和克利福德證明了普京在很多方面都獨樹一幟,他們詳細分析了這位俄羅斯領導人的言論和政策,使我們能夠深入了解“普京主義”。
近期,一些評論家開始將“普京主義”的標簽貼在前蘇聯(lián)邊境西邊的某位領導人身上—匈牙利總理維克托•歐爾班(Victor Orban)。歐爾班曾是一位合法選舉的改革者,如今正在走向極權主義,F(xiàn)在,北約和歐盟的成員國有所更新,在這樣的背景下,那些跨大西洋民主共同體國家面臨著嚴峻的考驗,我敢這樣說,普京主義的幽靈已經(jīng)纏上了歐洲—也正是這樣的趨勢,使得菲歐娜和克利福德所寫的這本書更具時效性,也更有價值。
我的第二點個人評價是,菲歐娜和克利福德的書,啟發(fā)深刻、見解獨到、分析與論證充分。20世紀90年代我在國務院工作了8年,專門負責處理美國與俄羅斯的關系。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這本書當?shù)闷疬@樣的評價。還在國務院的時候我就認為,未來歷史學家們對葉利欽的評價一定會比那個時期的前輩們要仁慈,即使在俄羅斯也一定如此。時至今日,我仍然堅持這一觀點。無論是個人性格還是政策戰(zhàn)略方面,葉利欽都有其失敗、極端以及有缺陷的地方。因為酗酒和心臟病,葉利欽政權變得更加動蕩,俄羅斯的前途也更加灰暗。但是我仍然相信,總有一天葉利欽會獲得應有的褒獎。畢竟是他選擇放棄了共產(chǎn)主義,他承諾開放社會和媒體,與西方世界建立了合作伙伴關系,并且促進了蘇聯(lián)的和平解體。世界都應該銘記,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擁有成千上萬的核武器,她本可以選擇走南斯拉夫的老路。
不得不說,俄羅斯本土發(fā)展起來的普京主義也是葉利欽的遺產(chǎn)之一。這不僅僅是因為葉利欽將普京任命為自己的接班人,還因為—正如菲歐娜和克利福德所說的那樣—普京主義是應對葉利欽統(tǒng)治時期國家貧困現(xiàn)狀的對策,同時也是應對蘇聯(lián)解體的方式。
我曾經(jīng)與普京打過交道,每次見到他時,他都身處不同的職位—俄羅斯聯(lián)邦安全局局長、國家總理、代總統(tǒng),國家總統(tǒng)。這些職業(yè)經(jīng)歷讓他最終從幕后走上了俄羅斯政權的最高峰。菲歐娜與克利福德對普京的描述真實而準確,普京的確將情報間諜技術以及招募間諜的技能應用在了自己的治國方式之中。舉個例子來說,我記得第一次與普京會面的時候,他就明確地告訴我,他已經(jīng)研究過我的檔案,并且遞給我一位20世紀的詩人的資料—我的研究生論文論述的正是這位詩人。在我看來,這絕不是贊美而是一種警告,就像在說:“你的一切,我們都了如指掌。”
2000年6月的時候,比爾•克林頓以總統(tǒng)身份最后一次訪問俄羅斯,與普京進行唯一的一次雙邊峰會。這位克里姆林宮的新任領導人冷峻、自負,對只剩下一個月總統(tǒng)任期的克林頓表現(xiàn)出自視甚高的姿態(tài)?肆诸D希望兩國在外交以及國家安全問題上能有進一步合作,但是普京禮貌而堅決地拒絕了這一提議。這次會議普京就是想證明,比起上一任俄羅斯總統(tǒng),他更強硬、精力更旺盛,也更加自信,并且在他的統(tǒng)治之下,俄羅斯也會更加強大、繁榮。
普京同樣也拒絕了克林頓為俄羅斯國內發(fā)展提供幫助的提議。在去機場的路上,克林頓突然決定去拜訪鮑里斯•葉利欽。當時葉利欽正住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幢別墅中。“鮑里斯,”克林頓對他說道,“民主是你與生俱來的一種信仰。你從骨子里獲得了俄羅斯民眾的信任。你是真正的民主主義者,也是一位真正的改革家。但我不確定普京身上有這些東西,也許他是有的,只是我沒有看到。你還是多多關注一下普京吧,不要讓他誤入歧途。不管他是否意識到這一點,普京都很需要你,真的特別需要你,俄羅斯也同樣需要你。你改變了這個國家,鮑里斯。不是每一位領導人都會對國家產(chǎn)生這樣的影響,但是你做到了,你是俄羅斯的幸運,也是世界的幸運。我很榮幸與你相交。我們曾經(jīng)一起做過很多事情,一起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期,但我們都沒有放棄。我們所做的正確的事情一定會長存于世,這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勞。因為有些事情對你來說更難做抉擇。我是知道的!
“謝謝你,比爾!滨U里斯回答道,“我明白。我明白你所說的一切,我會慎重考慮的!
“我相信你會的,鮑里斯!笨肆诸D接著說,“因為我知道你這里的想法!闭f著他輕輕拍了拍葉利欽的胸口。
在那之后,回想起鮑里斯這位老朋友的政績,克林頓感慨道:“我們會想念他!贝蠖鄶(shù)的俄羅斯民眾都曾經(jīng)歷過葉利欽時代的動蕩和窮困,而現(xiàn)在,正有越來越多的俄羅斯人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普京時代的未來。
布魯金斯研究所所長 斯特羅布•塔爾博特
美國華盛頓
[1]譯者注:美國最權威研究機構之—布魯金斯學會的兩名專家
[2]譯者注:地緣政治是政治地理學中的一種理論。它根據(jù)各種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分析和預測世界或者地區(qū)范圍的戰(zhàn)略形勢和有關國家的政治行為。
[3]譯者注:Der führer和Duce都是元首、首領的意思,Der führer為德國元首希特勒的自稱,Duce則為意大利法西斯統(tǒng)治時期對墨索里尼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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