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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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站在那里,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他的手上,正拿著一個破碎的酒杯,酒杯的玻璃斷口上沾滿了鮮血。他忽然一松手,那半個玻璃杯悄然落地。
刑閔推開人群,擠到中心,亮出了證件:“現(xiàn)在請大家配合,全部站在原地不動,誰都不能在未經(jīng)允許的情況下離開現(xiàn)場!
刑閔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轉(zhuǎn)向了大堂經(jīng)理:“快去請醫(yī)生!”那經(jīng)理愣了一下,總算反應(yīng)過來,踏著高跟鞋跑了出去。
刑閔蹲下身去,看了看蘇葵的傷口,動手撕開她的長裙下擺,想用布條做簡單的止血。他抬起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最后看向了褚青蘅的方向:“現(xiàn)場還有誰學過急救?”褚青蘅立刻會意,在場的警察里面,只有她跟蕭九韶本身就是醫(yī)科出身,經(jīng)過最專業(yè)的訓(xùn)練,而蕭九韶是絕對不能提前暴露身份的,不然整個計劃就毀了。
她正要走過去,只見沈逸的大舅大步踏前,一巴掌扇在沈逸臉上:“你這畜生!”沈逸原本漂亮的淺褐色皮膚變得蒼白而毫無血色,他握了握拳,無力地低垂下頭。
老人家站在刑閔前面:“我就是個醫(yī)生,如果可以的話……”
這時,大堂經(jīng)理也帶著保健醫(yī)生匆匆趕到,便開始為蘇葵做急救。刑閔板著臉,在這周圍轉(zhuǎn)了兩圈,才點了幾個人道:“你,你,還有你,跟我來一趟。”他又轉(zhuǎn)頭望向大堂經(jīng)理,“請問,哪里有方便談話的地方?”
被點到的人中就有褚青蘅。其實刑閔找他們單獨談話說的都是例行的問話,問清楚在斷電那一刻他們留意到的周圍發(fā)生的事和他們當時做了些什么。
沈逸從房間里出來,他的幾位長輩個個臉色鐵青,似乎想立刻沖上來打斷他的腿。
刑閔清了清嗓子:“沈逸先生是左撇子,而燈亮的一瞬間,他是用右手拿著碎玻璃酒杯,而從他這個角度來說,要刺傷蘇葵小姐是有很高難度的,我想沈逸先生是兇手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褚青蘅揣測刑閔這樣說其實是覺得沈逸刺傷了蘇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只不過依照他的謹慎性格,只要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不會輕易把他排除在名單之外。
相反,沈逸卻并未因為這番話而如釋重負,反而緊鎖眉宇,表情嚴肅。褚青蘅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頭,只見吳祎聲雖是一直用憤怒和敵意的表情面對沈逸,在那一瞬間,嘴角卻似乎泛起了一絲怪異的冷笑。
在東太平洋號上出現(xiàn)了這起惡性傷人事件,刑閔立刻要求取消翌日的潛水活動,提前?扛劭,把蘇葵送至當?shù)卣?guī)醫(yī)院治療。
這個消息一出,有人擔心安全問題,畢竟兇手尚未找到;也有人圍住大堂經(jīng)理提出索賠旅團費用,整個游輪上都是亂糟糟的場面。
褚青蘅看見那兩對年輕情侶游客圍著大堂經(jīng)理,反復(fù)詢問著賠償問題,大堂經(jīng)理那掛著職業(yè)化微笑的臉也開始抽搐,不得不露出忍耐性的笑:“幾位貴賓,我已經(jīng)說過了,等到我們回去,自然會和上級商討賠償事宜,再一一跟各位聯(lián)系。現(xiàn)在事發(fā)突然,我的確是無法替代上級做出任何決定。”
“你們旅游公司不是謝氏的分公司?難道這么一點賠償都不肯做出承諾?”
褚青蘅回憶了一下那個長長的游客名單,知道這兩對情侶中的女孩子一個叫李珍,一個叫周秀,她尚且還分不清誰是誰。這四個人都才二十歲,三年多前不過十六七歲,根本不可能會是暗花,她早已把他們排除在她的大名單外。
“抱歉,并非是我們不肯做出任何承諾,而是這件事必須通達上級后才有協(xié)定!贝筇媒(jīng)理道,“更何況,敝公司并非謝氏的分公司,是獨立法人!
“我知道你們的老板是謝允羸,他是謝氏的少爺,他每年捧小演員花的錢這么多,難道還拿不出賠償來?”
這句話一出,饒是一直微笑著的大堂經(jīng)理的臉色也變了一下。
褚青蘅不由得為她默哀,正因為有這樣的老板,滿身都是疏漏,被當成靶子隨便一下就能掃成篩子。相反,謝允紹就是另一個極端,他有本事把財經(jīng)雜志裝點成風尚版,私生活方面更是滴水不漏。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另一邊,不管刑閔走到哪里,沈逸便亦步亦趨地跟到哪里。刑閔有些煩躁,回過頭道:“沈先生,你實在不必一直跟著我的,這樣也不會查出什么結(jié)果來!
沈逸的精神有點委頓,原本漂亮的膚色也變得白寥寥的無精打采,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語氣平淡道:“刑警官,如果我不跟著你,我實在想不出在這船上,還有誰不會因為我的出現(xiàn)而昏厥過去!
刑閔看了他一陣,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褚青蘅揣測他是想到當年那個年輕人,他不如沈逸一般有一張疑似混血般輪廓深刻的面孔,卻是同樣有些熱情的長相,刑閔很看好他,而她卻在最后一刻把僅剩的一個名額搶占了去。
刑閔拍了拍沈逸的肩膀:“你還是先回房去休息,我不想你還沒有回去做正式的偵訊,就先病倒了!
沈逸似乎被他這句話給勸服,思考了片刻還是同意,便轉(zhuǎn)身回去。褚青蘅在這一刻,忽然看見面前原本空蕩蕩、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海平面變化了,遠遠望去可以看見一座草木茂密的孤島。
這是登上東太平洋號的第三個晚上,而這個晚上,也是讓人永生難忘的一夜。
褚青蘅回到房間,打開客廳和陽臺之間的移門,呼吸著海面上特有的帶著海腥味和濕漉漉水汽的新鮮空氣。她打開平板電腦,再次對著那長長的一串游客名單做出刪減。
驀地,耳邊忽然響起刺耳的警笛,遠處走廊上不斷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游輪經(jīng)理的聲音在擴音器里也變得十分刺耳:“請貴賓們立刻到甲板集合,事況緊急,我們無法在廣播里——”她說到一半,立刻被刑閔打斷:“我是刑警官,請大家立刻離開艙房到甲板來!”
褚青蘅心里有什么微微一沉,隨手抓起一個雙肩包就往樓上跑。包里有一些急救藥品和證件,是她以防萬一提早就整理好的。
她跑到甲板,每一個游客的臉上都有那種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想自己也是如此。
甲板的護欄上放下了急救的繩梯,不斷有橡皮船被拋到海面。
褚青蘅尋找了一會兒,立刻就找到了蕭九韶,他一邊看著手上那塊樣式浮夸的表,一邊調(diào)試著無線電通信設(shè)備。
她擠過人潮,一直擠到他身邊,開頭便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可是周圍的聲響太過于嘈雜,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了。蕭九韶低聲對著無線電設(shè)備的另一端說了幾句話,才抬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冷靜而淡漠:“你到那邊去,刑隊說什么你就做什么!
“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和暗花有關(guān)?”她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其實她心中還有無數(shù)個疑問。身后,開始有人按照刑閔的指使攀著繩梯滑到安全艇里。
蕭九韶沒有答言,只是看著手表上的信號接收器,上面的紅色燈光有節(jié)奏地閃了幾下,又熄滅。
褚青蘅抓住他的手臂:“那么暗花呢?你們到底找到他沒有?”
蕭九韶深深地看著她,她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難以用言語形容,好像學生時代做壞事被教導(dǎo)主任抓住那種羞愧而挫敗的表情。她想她一定是看錯了,他既驕傲,又自負于自己的才華,怎么可能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他清了清嗓子,可是說話的聲音依舊低。骸斑@次任務(wù)失敗了,所以……”
刑閔舉著擴音喇叭又在催促游客進入安全艇,他掙開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束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入人群之中:“快走。”
“那你呢?”
他脊背挺直站姿很挺拔:“我自然會沒事的!
刑閔顯然不欣賞他們在那里沒完沒了地話別——實際上褚青蘅覺得她根本連依依話別的心思都沒來得及起,他走過來把褚青蘅拉到繩梯邊:“現(xiàn)在,立刻下去!你的表現(xiàn)就跟那些游客一樣,糟糕透頂!
褚青蘅下到安全艇里,滿目的臉孔都是驚恐慌亂的,她在里面顯得那么麻木不仁。她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就在三年多前,她剛走到離歌劇院的出口不遠的地方,似乎有所感應(yīng)般地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一道火龍從燈火輝煌的大堂里沖出,頭頂上的水晶吊燈被震得碎片四濺,所有時光仿佛定格在那一個瞬間,她甚至看見前方的承受墻緩慢地龜裂出破敗的細紋。那么多人尖叫著,拼命往外跑,而她卻是往里擠。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正坐在歌劇院的貴賓席上,對這一場毀滅是如何到來的一無所知。他們一定和她有著一樣的心情,為她擔憂,想立刻見到她。
而如今,舊日的場景似乎又重現(xiàn)。
她依稀看見蕭九韶仍然站在燈光刺眼的船板上,脊背挺直,側(cè)著頭對著無線電設(shè)備說著什么。他在出發(fā)前剛理過發(fā),頭發(fā)被剪得很短,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像是有人按下了定格鍵。
蕭九韶盯著信號收發(fā)器,他們通訊用的是最簡潔明了的摩爾斯電碼。他看著紅色的燈一閃一閃,間或停下來,又繼續(xù)閃動,那是一條來自凌卓遠的信息“Fail”,最后一個字母蹦出來的時候,那種難言的痛苦還是涌上心頭。
他按下無線電,就像當初計劃好的那樣:“行動失敗,請各位回撤!
突然,他盯著那又開始閃光的信號收發(fā)器,這條信息還是來自凌卓遠的信號器,紅色的燈光有節(jié)奏地閃動著,他在心里默念著燈閃所代表的信號:“G……A……M……E……O……V……E……R……”
他倒抽一口氣,凌局長是跟暗花在一起,但是他沒有發(fā)出圍捕的信號,而這個狀態(tài)到底存在了多久,是否是從一開始發(fā)出讓他們疏散游客的命令的時候就已發(fā)生?他推開了要阻攔他的手臂,飛快地奔跑向通往底下船艙的通道。在這艘游輪上,光是艙房就有近百個,還有發(fā)電機房等專業(yè)機械師才可以進入的地方,要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wù),但是他還要試一試。
他飛快地在腦海里繪出一幅整個東太平洋號的橫截面圖,按照暗花的思路確定幾個最有可能的地點。
他剛推開通道的大門,只看到眼前火光溢出,帶著強勁的氣流直撲面前,將他卷入其中又毫不留情地拋向空中。
耳邊的嘈雜之聲漸漸弱了,整個世界就像被消音一樣。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失了知覺,一下子浸入冰冷的海水。他睜開眼,只見上面是在夜色中如深紫色絲絨般美麗的海平面,他正不斷下沉,緩慢下沉,深海中那些卑微渺小的生物猶如漫天星辰,映在眼中。
即使用他最理智而無情的思維來看,今夜的深海也是難以言喻的美麗。
安全艇被爆炸后的巨大水流掀翻,褚青蘅只覺得有股強韌的力量把她拍入海中,她有那么幾秒鐘徹底喪失了感知能力。
幸好她很快就恢復(fù)過來,從水中探出頭來。
到處都是溺水的人,她本能地伸手去拉附近的游客,那人卻死死地抱住她,幾乎是用了死力,拼命地把她往水下拖。
她忘記了,在這個時刻,任何一個行動都可能讓自己葬身深!还苓@個行為的初衷是什么,很有可能那一瞬間的同情心泛濫會把自己置于險境。
褚青蘅屏住呼吸,想用巧力掙脫開那個人的鉗制,卻被用力揣在腰側(cè)。她忍住疼痛,終于掙脫出來,順著水流往前游去。
混亂的五分鐘后,開始有人順著潮汐的方向往前游去,大約出于從眾的心理,朝著正北方向游去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褚青蘅趁著這個休整的時間已經(jīng)找回了理智,想起這個方向過去正好是她在甲板上看見過的一座荒島。
那荒島離東太平洋號的失事地點尚且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此刻已是初秋天氣,夜晚氣溫降低,長時間浸在水中實在很冷,她也不知道是否有力氣能游到那里。
可是他們別無選擇。
如果要活著等到救援,只能自救。
她跟在大部隊后面,用保存體力的方式朝著荒島的方向游去,前面海浪起伏,只能看到幾個腦袋,不知道是誰,不知道這里面是否有自己認識的人,也不知道蕭九韶是不是就在其中。
他脊背挺直,站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語氣平靜:“我自然會沒事的!边@個場景就像是幻影,糾纏著、占據(jù)了她的腦海,揮之不去。她覺得眼睛里澀得發(fā)疼,不知道是海水,還是別的什么。
而黑夜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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