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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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敢來的？
說得好像自己做賊心虛一樣。
以為自己對他還舊情難忘嗎？
以為自己會傷心，會難過，會情緒失控嗎？
以為自己會像那些影視劇里演技夸張的演員一樣，大鬧結(jié)婚現(xiàn)場，播放兩人過往的愛情回憶，搶過話筒，大罵趙可以，你是感情騙子，以后不會有好報嗎？
她迅速地回了一條：“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敢！”
是嗎？
其實，她是不敢的。
就好像十八歲那年她考上了大學(xué)后，卻要面臨父母雙亡的噩耗，趙可以跑前跑后地照顧她，生怕她想不開尋了短見。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感情�？墒撬桓艺f，她怕自己說出來，以后要是失去他了呢？
就好像那一年她十五歲，有人跑到她面前對她說：“嘿，沐芷，趙可以好像很注意你呢�！�
她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是嗎？趙可以是誰�！� 其實，她知道趙可以的。
那是她剛剛轉(zhuǎn)去同安中學(xué)的第一個月。
沐芷從小就長得漂亮，幾個月大的時候，爸媽的同事都很喜歡她，這粉娃娃長著蘋果臉，襯得大大的眼睛格外清澈。每次她眨眼睛的時候，盯著阿姨超過三秒，基本上每個阿姨都控制不了想一把抱住她親一親。長大以后，這種漂亮在被人關(guān)注的同時，也難免會遭遇其他人惡意的嫉妒心，不知不覺中，她的名聲每況愈下。
沐芷本來是一個活潑的人，但漸漸變得安靜了，她之所以轉(zhuǎn)學(xué)去同安中學(xué)。也是因為在初一的那年，一個沒和她說過幾次話的男孩子，據(jù)說由于接受不了自己的自尊心被沐芷踐踏，割了腕……
雖然被救回來了，但家長鬧到了學(xué)校，口口聲聲要教訓(xùn)沐芷，不要仗著學(xué)習(xí)好，就可以隨便看不起人。最后事情被鬧大了，她只好被迫轉(zhuǎn)學(xué)，當(dāng)時同安中學(xué)建校還不久，雖然師資力量雄厚，但一般來說，家長們對新的學(xué)校都不算太信任。
沐芷順利地轉(zhuǎn)學(xué)了。報到的第一天，她就引起了同學(xué)們的圍觀，好奇的、說酸話的、打聽消息的，做什么的都有，那天上午，書桌里就塞滿了禮物……
但很快，大家就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油鹽不進，不和同學(xué)打交道，也不和同學(xué)說話，獨來獨往，就好像不是這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一樣。
雖然她給人的印象太清高，太難打交道，但總算沒人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了。
既然已經(jīng)和趙可以說了自己會參加他的婚禮，哪怕是因為意外才發(fā)出去那條信息，但沐芷并不想再做什么補救措施。她迅速訂好了機票，專門請了年假，為了讓自己的狀態(tài)顯得更好，還買了面膜，一天貼一張，不惜工本來敷臉。再后來，因為想到自己已經(jīng)二十七歲，很有可能下一秒臉上就會長出皺紋來，焦灼了一晚上的她，又買回了一大瓶進口的膠原蛋白口服液，每天喝著，才稍微心安了一些。如果不是考慮到手術(shù)的風(fēng)險性，好幾次她都站到了整形美容醫(yī)院的門口，想做個光子嫩膚什么的，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沐芷在心里對自己說，怕什么，你已經(jīng)足夠漂亮了。
那為什么還是如此在意，自己在他面前，以什么樣子出現(xiàn)呢。
不管怎么樣，既然結(jié)局早已經(jīng)注定，但至少自己心里也要告訴自己，不能輸，不能輸，我還沒有輸。
我的字典里，沒有“輸”這個字。
從北京到同安，高鐵只要六個小時，但這也只是最近幾年的事情。沐芷還記得自己剛考到北京的時候，為了買到一張火車票，簡直用盡了家里的各種關(guān)系，最后還是只買到了綠皮火車的站票。十六個小時一路站到北京站，沐芷縮在一個座位的角落里，睜大眼睛，怎么都不敢睡著，手里的手機一直能收到趙可以不停發(fā)來的短信。
“你怎么走了都不和我說一聲？”
“喂，姓沐的，你是不是太任性了？我又沒有真的怪你，考上北京就考上北京唄，其實你填志愿的時候嚴(yán)密就看見了，我們只不過沒提而已，這說明你很棒啊�！�
她盯著手機屏幕，時不時地翻著那些趙可以發(fā)過來的短信，時而皺著眉，時而含著笑。
然后，趙可以發(fā)來了一條這樣的內(nèi)容：“不要不理我啊，好不好？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喜歡？
這個詞沒來由地被提起，震得沐芷心頭一陣發(fā)慌，臉上不自覺地就泛起了紅暈，她下意識地四處慌忙看了看，感覺身邊的人應(yīng)該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哆嗦著給趙可以回短信。
“別鬧了，這么晚了，早點睡吧�！�
“你說嘛，你說嘛，你到底喜不喜歡我？”趙可以這次的短信回得飛快。
“小心你媽媽要來找我……”
“不會，我媽媽不會，我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了，是成年人了。我媽媽說她不會管我的事情了，你不可以拿我媽媽當(dāng)借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嗯？”
大概，也許，應(yīng)該，是喜歡吧，明明知道，為什么一定要鍥而不舍地追問呢。那時候年少的人們百折千回，也許，就是為了那字面上的一個承諾啊。就好像因為這樣的承諾，能夠一直天長地久一樣。
沐芷急匆匆地給他回了一個“嗯”字。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
“那個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個那個意思啊�！�
“是你喜歡我的意思嗎？”
“嗯�！�
“哈哈哈哈，你等著我，我回頭就要見到你�！�
沐芷合上了手機，被趙可以狂轟濫炸了八個小時，手機快沒電了……她捂住臉，天氣那么熱，她的臉頰也是滾燙滾燙的，卻不是因為天氣。
不想了，不想了，不去想了。
接下來的火車時間，好像變得快了一些，等黑暗漸漸下去，太陽逐漸升起，陽光越來越強烈，車廂的喇叭也開始提醒著沐芷。
“您馬上就要到達(dá)北京……”
沐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了的，結(jié)果被喇叭里傳來的“北京”二字給驚醒。她發(fā)覺自己的腳已經(jīng)麻木了，趕緊站起來跳了幾下，又活動了幾下筋骨，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從自己隨身背著的書包里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摸出了一個蘋果，是之前她洗干凈了用保鮮袋裝好塞在包里的，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個蘋果。周圍的大嬸看她一個小姑娘熬過一路，著實可憐，遞給了她一個一家人正在分的燒餅。
“來北京做什么呀？閨女你吃啊，不要客氣。”
沐芷本來有點猶豫，還是接了過來：“來報到的，剛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
“真不錯，看著就是好孩子，你爸媽沒一起？”
“有，有親戚接�！彪m然感受到了對方的熱情，但沐芷還是本能地撒了謊。
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一個人，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這么孤立無援，什么都不能打倒她，而且這么說比較安全。
大嬸果然沒起疑心，只是拿著沐芷教育自己的小孫子：“看看人家姐姐多有本事，自己考上了北京的好大學(xué)，自己都能來這里，一點不需要家長操心，再看看你，成天好吃懶做，油嘴滑舌……”
沐芷含著笑，看小男孩沖自己翻白眼。別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好做啊，但她的人生經(jīng)歷里經(jīng)常扮演的都是那個被別人痛恨的、拿來做榜樣的別人家的孩子。
火車在長長的鳴笛和慣性后終于停了下來，人群一哄而散。沐芷拖著行李箱，習(xí)慣性地把書包背在了胸前，這才隨著人流往出站口走，就仿佛從黑暗的海底逐漸上升到了光明的世界一樣，嘈雜聲都開始變得遙遠(yuǎn)起來。她眨了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在她的正前方，有人統(tǒng)一站成了一排，身上還穿著花店的制服，人人手里都捧著一捧玫瑰，趙可以舉著巨大的牌子站在這些人當(dāng)中，那牌子上面的字特別大：沐芷，我來了。
人山人海，趙可以已經(jīng)看到了她。
他拼命地晃著那個大牌子，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滑稽，聲音盡管淹沒在了周邊的人聲中，但沐芷還是聽見了。
他說：“沐芷，我沒騙你，我來了�！�
“真浮夸！”沐芷小聲地對自己說，但腳下的步伐卻加快了不少。她快步走到趙可以身邊，低聲對他說：“趕緊走，在這兒真丟臉�！�
就像身后有惡狗在追自己似的，沐芷和趙可以說完這句話以后，大步領(lǐng)先走到了他的前面。趙可以一揮手，對著自己雇傭的人喊道：“跟上！”
他緊跟在沐芷身后，咧著嘴一直笑一直笑，他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問，“你答應(yīng)我了，對不對，你是喜歡我的吧，對不對？”
沐芷低著頭，只感覺熱風(fēng)呼呼地劃過了自己的臉龐，渾身燥熱，只有眼睛下方有絲絲的涼意，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去理自己的頭發(fā)，伸手悄悄地擦掉自己的眼淚。
一開始，沐芷準(zhǔn)備買機票回去的，但頭一天她的老板催她在實驗室加班到半夜兩點，回到家她只好把機票退了，然后買了高鐵票。第二天醒來，她的臉果然有點水腫，她塞了一包面膜到早就準(zhǔn)備好的行李中，出門坐地鐵，在自己計劃好的時間里到了北京南站。她想了想，又在進站前買了一瓶紅星二鍋頭。
沐芷認(rèn)真地把自己這次的行李都挨個確認(rèn)了一遍后，確定自己什么都帶齊了以后，這才覺得放心了一些。她給自己定了三個鬧鐘，戴上眼罩和耳機，開始補最近缺失的睡眠。
大概是因為閉上眼以后，沐芷感到自己的感覺變得更加敏銳了，火車開動的節(jié)奏，身邊人的呼吸，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在沉入睡眠之前，她忍不住又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光。
人是不是開始回憶從前，就是變老的最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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