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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一晃數(shù)日,譚如意順利入職,開始教授初一語文。

譚如意大學(xué)讀的是免費師范,大四的時候?qū)嵙?xí)半年,畢業(yè)后在山區(qū)支教兩年,對于教學(xué)這事算不上新手。但真正開始上班,她才發(fā)現(xiàn)城里的孩子與山區(qū)的孩子到底有所不同。城里的孩子自主性更強,而她原本的教學(xué)方法,則顯得太過于熱心,甚至多余了。

每每她在講臺上講得眉飛色舞,期待底下有回應(yīng)時,卻只看到一排排低垂的腦袋瓜子。

她感到非常挫敗,卻又無從下手,總覺自己與學(xué)生之間,仿佛隔了層看不見的壁壘——跟她與沈自酌的相處一樣。沈自酌對她相當(dāng)客氣,當(dāng)然譚如意覺得這所謂的“客氣”或許只是沈自酌根本懶得對她投入過多關(guān)注。

沈自酌有自己固定的生活習(xí)慣:家政每周上門兩次,幫忙打掃公寓和清洗衣物;工作日朝九晚六,周末出游及探望沈老先生;三餐在外解決,周末時常在沈老先生家里吃飯……所以譚如意和他的交集,僅限于兩人一道看望沈老先生的時候。

他們將名義上的“夫妻”履行得非常徹底,平日相處仿佛兩個毫不相干的合租者。當(dāng)然這個比喻也不甚準(zhǔn)確,因為譚如意并沒花一分錢。

譚如意本意是想在附近租間房子搬出去,但打聽了一圈,房租遠在她能力之外。沈自酌住的是一套兩居室,一間成為書房,一間當(dāng)了臥室。原先他一人獨住自是剛好,但現(xiàn)在搬進來一個人,臥房不夠。沈自酌已在書房里打了數(shù)天的地鋪,譚如意越發(fā)心里不安,想著房子暫時租不起,好歹得先幫沈自酌再買張床。

可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平日碰頭的時間僅僅只是早上譚如意即將出門前的十分鐘。盤算下來,連個正經(jīng)說話的機會都找不著,更別提商量正事。

譚如意便打算趁著周六回去看望沈老爺子的時候,順道去一趟家具城。

自然不能空手而去,譚如意在周邊逛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處菜場。菜場在小區(qū)出門右轉(zhuǎn)的一條小巷內(nèi),地雖小,但該有的東西都有。譚如意挑了只土雞,囑咐攤主幫忙宰殺洗凈。攤主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女,玫紅色的羽絨服外面套了件深藍色的圍裙,圍裙上沾了深淺不一的油污。她一邊麻利地給雞放血,一邊問譚如意:“小姑娘面孔生,新來做事的吧?”

譚如意不清楚她所謂的“做事”是什么意思,只好語焉不詳?shù)亍班拧绷艘宦暋?

“這附近住的都是小白領(lǐng),知識分子,很多做家政的搶著要來這一片兒�!睌傊鲗㈦u扔進開水鍋內(nèi),抄起旁邊的一塊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前段時間還出了個事,有個男雇主把小保姆給睡了,被正房捉奸在床,抄著菜刀追出幾百米……”過了一會兒,她把雞從鍋里拎出,扔進脫毛機里,機器轟隆隆轉(zhuǎn)起來,卷起一地雞毛。

譚如意有些尷尬,倒不是因為被錯認為保姆,她出聲打斷攤主的八卦:“大姐,您姓什么?”

“哦,我姓丁。在這里賣菜好幾年了,你以后常來照顧我生意啊。”

“丁大姐,您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賣家具的嗎?”

“要買家具啊,坐地鐵就行,”丁大姐將脫完毛的雞拎出,抄起一把鋒利的菜刀從中肚剖開,開始掏里面的內(nèi)臟,“往崇城醫(yī)院方向,坐五站路,下車就是。”

丁大姐將雞下水單獨用一個塑料袋裝好,連同洗凈的土雞一起遞給譚如意,摘了口罩,笑說:“以后常來,我曉得這菜場哪幾家人厚道,保準(zhǔn)不坑你�!�

譚如意付錢道謝,雖覺得丁大姐有些嘴碎,但這樣一個陌生人的熱情,仍讓她生出幾分感激。

沈老先生精神很是不錯,讓譚如意推他去小區(qū)里逛一逛。天氣日漸回暖,小區(qū)里桃樹綻放出新葉,一眼望去籠著一團朦朧的嫩綠。

“如意,和自酌……相處怎么樣?”

譚如意正四處張望,冷不丁被沈老爺子這么一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挺好的!”省過來,又覺得這話似乎挺沒說服力,便又加了幾句,“我剛剛?cè)肼�,他公司又在招新,最近都有點忙�!�

“自酌跟……他爸一個性格,有時候……看著挺唬人,你別怕他,有什么……就跟他說什么�!�

譚如意笑答:“知道了�!毙睦飬s想,豈止看著挺唬人。

“生活還習(xí)慣嗎?吃得怎么樣?”

“我最近都在學(xué)校食堂吃的……”

沈老爺子搖頭:“不好,得自己做�!�

譚如意表面上應(yīng)下來。

學(xué)校食堂的教師餐固然便宜,到底比不上自己做的菜色豐富又營養(yǎng),譚如意也清楚這一點。可想及沈自酌家中嶄新的廚具,未經(jīng)同意她可不敢貿(mào)然動用。

要同沈自酌商量的事情太多,但就像兩軍鏖戰(zhàn),膠著數(shù)日,她始終撕不出一個突破口。

譚如意留下來陪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吃了午飯,下午便按照丁大姐的指點去了趟家具城。結(jié)果逛了一遭,發(fā)現(xiàn)自己只買得起一張單人鋼絲床。

工資下月才發(fā),四處都要用錢,這種窘迫的滋味,譚如意嘗了許多年,第一次覺得如此尷尬又難以啟齒。沈知行給的那二十萬照理說還剩八萬,可想從譚衛(wèi)國手里摳半分錢出來,簡直比殺了他還困難。

譚如意在家具城門口徘徊半天,終究還是轉(zhuǎn)身回去了。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同沈自酌商量。

傍晚的時候,卻接到沈自酌打來的電話。譚如意之前從未同沈自酌通過電話,這是第一次,她一度認為沈自酌或許根本沒存她的電話號碼。所以當(dāng)她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時,竟覺得有幾分受寵若驚:“沈先生……”

沈自酌卻是干脆簡潔:“能不能幫我收拾兩件換洗的衣服,半個小時后有人上門來取�!�

譚如意連聲應(yīng)下,又想到要同沈自酌商量的事,正打算開口,那邊卻率先掛斷了,耳畔是一陣急促的忙音。譚如意愣了片刻,收起電話,轉(zhuǎn)身去臥室。

沈自酌的公寓裝修風(fēng)格與他本人格外相似,白色為主色調(diào),實用之外,力求簡潔。譚如意拉開衣柜,往里掃了一眼,衣服只有黑白灰棕藍五個色調(diào)。她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眼自己放在一旁的紅色拉桿箱,敞開一線的箱子里,裝著各色鮮艷的衣服。

紅色箱子在臥室內(nèi)如此顯眼,譚如意忽生出幾分羞恥感,她強迫自己別去看那只格格不入的箱子,從衣柜里取出幾件沈自酌平日穿的襯衫和針織衫。想了想,似乎還缺了些什么。她將衣柜中間的兩個抽屜拉開,往里匆匆一瞥,又立即移開目光,飛快挑出來兩條,一并扔在了床上。另一邊抽屜里放著成雙裹好的襪子,都是黑色,譚如意看不出差別,隨意拿了兩雙。

半個小時之后,敲門聲響起。譚如意從貓眼往外一瞟,站在外面的似乎是個女人。門打開,來人率先自報家門:“譚小姐是嗎?我是沈自酌的同事,來幫他拿點東西�!彼┲患钏{接近黑色的大衣、鉛筆褲、平底鞋,身材高挑。巴掌大的小臉化著淡妝,頭發(fā)是極為利落的短發(fā)。

譚如意忙側(cè)身道:“請進�!�

“下次再過來拜訪,”女人笑道,“沈自酌要趕飛機,一直在打電話催我,我拿完東西就走。”

“那您稍等�!弊T如意忙進屋將裝衣服的袋子拎出后遞給女人。

女人伸手接過,看也沒看,道了聲謝,便轉(zhuǎn)身朝電梯奔去,等譚如意想起要詢問沈自酌去向時,電梯門已快速地合上了。

這天晚上,沈自酌沒有回來;第二天晚上,仍沒有回來。譚如意猜想他該是出差了,想發(fā)條短信過去詢問歸期,手機拿起數(shù)次,仍是未果。

譚如意照常上班,下班回來備課看書。沈自酌書房里有一整面墻的書架,譚如意每每進去,總要忍不住在心里贊嘆一聲。她讀書時要做兼職賺錢,看書的時間都是在上班途中擠出來的。如今終于有了時間,而沈自酌的藏書又是如此豐富,好比饑渴之人遇到甘洌清泉,一栽進去就流連忘返。

沈自酌不在的這兩天,譚如意享了些自在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長,這天下班回來,剛到小區(qū)門口,便見大門外蹲著個男人,正是多日不見的譚衛(wèi)國。

譚衛(wèi)國找沈知行拿了二十萬后就一直杳無音信,譚如意的婚禮他也沒出席。譚如意如今全然齒冷,只當(dāng)他是死了,也沒費心打聽,卻不承想譚衛(wèi)國竟還有臉主動找上門來。他穿著件臟兮兮的黑色羽絨服,胡子也不知幾天沒刮,眼窩凹下去,眼珠子上全是血絲,渾身一股餿了的酒味。瞧見譚如意出現(xiàn)了,立即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伸手問道:“有沒有錢?”

譚如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當(dāng)沒聽見,捏著拳頭朝內(nèi)走去。譚衛(wèi)國一把將她的提包拽�。骸皢柲阍捘�,有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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