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情信也能代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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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兒親啟。
你這么美,回眸一瞬半世傾;你這么媚,嫵媚動人嬌春水。
我脈搏里的熱情如煙火引線般被你點燃,愿為你噴發(fā)出絢爛的火蝶。
此刻,我只想聽你說,你,愿意要我失控的熱情。
我的等待愿化為紅塵礫土,任你踐踏。
彩蝶紛飛處,自有我相隨。
源水橋邊,不見不散。
永遠(yuǎn)等你的—梅富貴
紅梅點上幾朵,雪花飄上幾片,蝴蝶畫上幾只。張著翅膀的彩色昆蟲集體趴在雪梅上,仿佛黏在了蜘蛛網(wǎng)上,飛舞不去。
“很有意境,我真是太厲害了!咩哈哈哈!”
丟開毛筆,大甩寬袖,掏出印章,“砰”地蓋上,邊角再畫上一朵紅梅配元寶。
“完成,收工!
“八公子,你,這……就算是完成了嗎?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封情書,對我乃至對整個梅家的香火延續(xù)都是很重要的啊!
“延續(xù)香火什么的我是管不了,不過你放心啦,我一向最為客官細(xì)心考慮的。你看我還把你和你意中人的名字都化作重要元素融入了整封情書中,保準(zhǔn)你的情妹妹看完信后,陶醉在你的創(chuàng)意、才華和深情中無法自拔,恨不得立刻飛到源水橋跟你鴛鴦飛啊飛!
“有沒有這么神奇啊?拿來我看看!
“先付銀子再拿貨—這是規(guī)矩!
“啐,窮酸書生,我和蝶兒的感情是無價的!”
話音剛落,一錠小碎銀被拍在桌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流香四溢的情書被推到桌沿邊。
書生樣的八公子展露笑顏,掂量了銀子收進(jìn)兜里:“拿回家慢慢看你的無價情書吧,我要關(guān)店門先走一步嘍!
“等等,八書呆!碧土算y兩的男人開始變得不太好說話,他拎住矮小書生的領(lǐng)子,“雖然我梅富貴書讀得不多,可是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冬天開的梅花為啥會有蝴蝶停在上頭?”
大冷天還這么活潑的蝴蝶,他可從沒見過。
八公子挑了挑眉頭,拍開男人的黑爪,慢條斯理地打理自己的長衫領(lǐng):“我問你,蝴蝶該何時出現(xiàn)?”
“怎么著也該挑個暖和的天吧?”
“那梅花呢?”
“大冬天啊。”
“你姓梅?”
“我梅富貴誰不知道,這方圓百里說到良田千畝、家財萬貫、香火單傳,不就能想起我梅……”
“你家的富貴估計到你這兒也該沒了……這么霉!
“你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咳,小生的意思是,你姓梅,你意中人叫蝶,一是盛放在寒冬臘月,一是飛舞在春暖花開……”
“那說明什么?”
那說明你們倆根本沒戲,你想太多,吃太飽,大冬天追什么蝴蝶,啐。不過,潛臺詞什么的最忌諱說出來,說出來就沒有美感、沒有意境、沒有和諧了嘛,當(dāng)著客官的面,當(dāng)然要說—
“那說明你們倆緣分天定,情比金堅,你為了她愿開在暖陽中,她為了你可飛進(jìn)寒冬里,這是文學(xué)作品中的夸張藝術(shù)處理法,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是……是這樣的嗎?”
“啐,方圓百里還沒有人敢懷疑我朱八福寫情書的專業(yè)素養(yǎng),這整條街上剛成親的小兩口誰不是拿著我的情書湊成一對的!你為什么追不上女人?就是因為你那顆食古不化的腦袋,食古不化什么意思知道不?就是說從前有一個土財主沒情趣、沒風(fēng)度,只知道整天數(shù)元寶,還仗著自己有錢,天天啃排骨,啃啊啃啊啃啊,就腸胃堵塞不能消化了!”
“哎?食古不化……原來是這個意思!怪不得蝶兒也這么說我……”
“知道錯在哪兒就快去改進(jìn),這次我就不收你咨詢費了,短時間內(nèi)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消失!”
“是……是是是,多謝八公子指點,我消失消失……那蝶兒看完您幫我寫的這封信后,肯定能赴約嗎?”
“如果她沒有赴約,就說明你改進(jìn)得還不到位!”
“我明白了,從今日起,我不再吃排骨就是了!”
“哼,望你說到做到。”
冤大頭主顧消失在街道盡頭,小碎銀丟進(jìn)小荷包里,蔥白的手指一拉粉繡線,一襲青底白綢長衫的公子吐了吐舌,面上凈是得逞的笑。那位蝶兒姑娘早就放話說要嫁有文化、能讀書的儒生,根本不稀罕梅家的破銀子。一封情信搞定一個女人?女人春心蕩漾的時候還差不多。這個嘛,他得提前給自己找個臺階下,把自己給撇清了,這霉人追不著女人可別砸了他的金字招牌。
撩起自己的衣衫前擺,粉面書生把荷包別進(jìn)褲腰帶,看了一眼桌上一封折好的情信,他一撇唇,索性抓了一并塞進(jìn)褲腰帶間,然后匆匆地拉下衣衫,操起桌上的折扇咬在嘴邊,著急忙慌地就往外跑。
才跑出幾步,背后三兩女子圍成小團對他不停指指點點,捂嘴媚笑,如同芒刺在背。
“是無涯書坊的八公子,今天也是渾身充滿了耀眼的書卷氣,好漂亮精巧的公子,才氣縱橫,文筆又好,不知道誰家的小姐有這般福分可以配得起他。”
“書生不充滿書卷氣,難道透著殺氣嗎?沒你說的那么特別嘛,你看他那么娘炮,細(xì)脖纖腰像個女人!
“你不懂八公子的人格魅力啦。我之前有拜托他幫我寫封情信送給我青梅竹馬的那個他,結(jié)果,哎喲……他第二天就上門向人家提親了哎!
“你男人也太好打動了吧?”
“哪有,是八公子教我把信隨手扔一扔,最好一個不小心給他爹娘看到啦。都怪八公子啦,把人家寫得那么秀外慧中,又會相夫教子,言辭謙遜,所以……”
“……他教你設(shè)計你未來相公?好陰險的娘娘腔!
“我也不覺得他有多神,不就是會耍點小聰明嘛。哪家正經(jīng)公子會像他那般吊兒郎當(dāng),叼著扇柄,瘋瘋癲癲地在街市上跑?所謂男子,還是該同李丞相的少公子那樣,有禮教、有氣度,器宇軒昂,冷冽沉默,我到現(xiàn)在還不敢看他的眼睛呢。”
“李相家的少爺?東序府的宸景公子?就是那個你們上次票選出來最想嫁的俊男第一名?他很難親近耶,而且,我聽他們書院的人說,他好像對男歡女愛沒什么興趣!
“對女人沒興趣?那對男人呢?”
“龍陽之好乃千古之謎,是咱們女人悟不透的東西!
“那他會對八公子有興趣嗎?”
“你想太多了吧?宸景公子就算看不上女人也不會喜歡一個娘娘腔的!”
“噓!你小點聲。他聽到了啦。”
說他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锬锴?哼哼?
朱八福大咧著唇,嘶聲吸著快落下的口水,站在街道中頓了腳步。他突然將咬在嘴里的扇子拿在手中,手指輕撥,“唰”的一聲展開白紙扇,一株幽魅的君子蘭跳躍其上。他高挑細(xì)眉,秀白的臉上閃過幾絲戲謔的笑意,邁出緞頭黑絲鞋,踱著翩翩君子步,直叫背后女子都羞紅了臉不敢再多言語。
器宇軒昂,冷冽沉默?會很難嗎?少說幾句話,走路慢一點不就到位了?所以說,女人眼盲心也盲,才總是發(fā)生找錯情郎表錯情的悲劇,而他從事的就是指引她們從瞎子走向光明的偉大事業(yè)!
不過,他今日可沒時間拯救失足的良家閨女,柳條街口第五棵柳樹下還有個客戶在等著他的情信去勾搭情人呢。
來人神秘,他還未曾見過他的真實面貌,對方只留下一句話做交貨暗號。
定是那些書院里的酸儒生,孔孟之道讀太多,張口下筆滿是大仁大義,忘了小情小愛怎么寫,又不好意思拉下身段來請教他們這些專干這行的下九流,可想追姑娘的心思不會因為讀了孔孟就減少,生理需要可以上春分樓解決,心理需要就只好找他朱八福公子來解決了唄。
不就是代筆寫個情書嗎?這有啥見不得人的,至于搞得那么神秘嗎?還接頭暗號呢,來看看他寫了啥暗號……
夕陽斜下,紅霞漫天,映照著街道周圍的景色也帶著幾分夢幻的色彩,湖邊的一排柳樹正迎風(fēng)飄舞。
柳條街口的第五棵柳樹下,立著一抹負(fù)手而立、望湖聽柳、冥思沉吟的幽淡背影,他玉冠未束,如緞黑發(fā)恣意地披散在肩頭,偶有一絲隨風(fēng)翩然浮動,此人錦緞裹身,玉色金邊廣袖如水流擺,幾片柳絮在他袖邊徘徊不去。
好一個架勢十足、氣質(zhì)飄忽,讓人感覺一輩子不用吃飯打嗝搓背如廁的世家公子哇!
妖嬈擺動的柳條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悠然沉靜的氣質(zhì)宛如世外謫仙一般高深莫測。他低垂著眼眸盯著湖面被吹皺的波波漣漪,似在等人,又似在賞景出神,周身散發(fā)出閑人勿擾、生人勿近的信號。
第五棵柳樹,男人,等人,條件統(tǒng)統(tǒng)到位,那應(yīng)該就是他沒錯了吧?哈哈,先來打個招呼暖個場。
“哈哈哈哈!朋友!買個情信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人生已經(jīng)如此悲劇,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明媚憂傷?”
“啪”的一聲,一只手掌結(jié)實地拍上那世家公子的背,用很男人的招呼方式說了開場白。
世家公子緩緩回過頭來,沉如黑墨的眼眸深不見底,如扇的眼睫一眨不眨,他眉頭微微皺起,抿緊的薄唇拉開一條唇縫—
“什么?”
“哎呀,你不用裝傻啦。我八公子做生意一向注重保護客人隱私,就算你是要和有夫之婦暗通款曲,或是和春分樓的名妓來上一腿,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戀愛無罪,自由萬歲嘛!不過,談感情就傷錢,所以這個銀兩方面,你就要,咳……自己識趣點嘍!啊哈哈哈!”說罷,他還擠眉弄眼,表情豐富地捏了捏手指。
“……”
喂喂喂,他那副看到神經(jīng)病的不解眼神是什么意思?這個人還真是癡呆耶,看不出來我正費盡心思地打消彼此間的尷尬氣氛嗎?
這些讀書讀傻的酸書呆,個個以為“吾非池中物”,人前就愛端出世外高人的臭架子。啐!看來非得對暗號,他才能完全放下戒心!既然如此,那就來對暗號吧!
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朱八福抬起頭,嚴(yán)肅正經(jīng)地張口道:“問世間誰最淫蕩?”
“……”
“哎?你怎么不講話。渴俏腋簧铣绷髁藛?難道如今這世道唯有沉默冷冽什么的才是測試男人味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嗎?什么時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矝]人通知我一聲。喂,你倒是說句話啊,兄臺!”
“……我該說什么?”
“該說什么?!當(dāng)然是對你寫給我的暗號啊!就是,就是……你等等,我看看……”他展開紙條,順理成章地把接頭暗號讀了出來,“直叫我當(dāng)仁不讓!”
“你淫蕩與我何干?”
“……”什……什么?!淫蕩的不該是他嗎?
虧他剛剛看到暗號時,還激動地覺得此句甚妙,貼切無比,精準(zhǔn)得當(dāng)……難得這客官如此有自知之明,真乃男人也……
該,該不會是……他找錯接頭人了吧?
用淫詞艷曲調(diào)戲世家公子應(yīng)該算不上什么大罪吧?大吸一口粗氣,朱八福正想腳底抹油開溜,哪知腰間的褲腰帶一松,別在腰間的書信從縫隙里滑了出來,直接飄落在地上。
淡漠的世家公子忽然擰眉聚睛地盯住那封書信封面上的大字—
李宸景親啟。
低身彎腰,世家公子拾起那封信件,二話不說地抖出其中的信紙。
“等……等一下!那可是賣錢的貨物,沒付錢不能拆封啦!這位公子,擅自窺視他人信件怎配君子之稱!”
“他人信件?”
“沒錯!快快將信件交還于我,否則八公子我就不客氣了哦!”他作勢將手中折扇粗豪地往腰帶一插,擼起寬袖露出細(xì)白的胳膊,一副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干架的模樣。
哪知那位世家公子不以為意,他輕飄飄地瞥他一眼,繼續(xù)低眸去看那紙上的字跡:“這是你寫的?”
“當(dāng)然!你這廝真是好生無禮。看你錦衣裝扮定是出身大戶人家,怎的這般沒有教養(yǎng),隨便偷窺別人信件滿足自己邪惡私欲?你別太過分哦,臉好看不能當(dāng)飯吃,花容月貌我也一樣揍得下去哦!”
不顧他喋喋不休、口沫橫飛的抗議,那世家公子張口念出信上的字句:“問世間情為何物,其實全都是廢物……”
“何解?”那位公子平淡地朗誦完畢,抬眸問道。
黑沉璀璨的眸光被嫣紅的夕陽韻射,泛出一抹嬌媚,朱八福忽然有一種被晴天閃電劈中的酥麻感,掄起的拳頭還沒放下,就乖乖地張口接了話:“就……情信啊。”
“這是情信?”好一封憤世嫉俗剖解紅塵真理的情信。
“和……和你平時收到的可能有一小點不一樣,嘿嘿……嘿,因為我出門太急,呃,好像拿錯了……”
“你寫情信給我?”
“……哎?!”
“你憑什么寫情信給我?”
“給……給你?!”朱八福瞪大雙眼,兩手搓揉自己的眼珠,只見一枚雕花翡翠墜垂掛在世家公子腰間,翡翠墜上赫然刻著“李宸景”三字。
這是什么畫面?兩個男人站在垂柳湖邊,面對夕陽西下的美景,交換情書尋開心?老天爺!他八公子游戲人間,風(fēng)流倜儻,情場圣杰的偉大名聲要毀啊!
那該死的接頭人,他死到哪里去了啊?干嗎自己不出現(xiàn),害他把情信直接交到收信人手里了。他一無龍陽之好,二沒非分之想,對李宸景沒有愛更沒有欲,要表白示愛的根本不是他啦!
搖頭擺手,他急欲將自己抽出這場烏龍混亂:“李……李家公子,小生,小生……這封情書不是我……”
“不是你寫的?”
“寫……寫是我寫的啦,可是我對你沒意思。”
“……”
“……大家都是男人,我怎么會對你有那個意思嘛,那是邪念!孔子曰,邪念要不得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呃,那情書你收好,小生先走一步。”
“你等等,那邊……”
他正想側(cè)身溜走,見李宸景要伸手阻他,他警戒地一邊護住自己的胸口,一邊舉起折扇拍開李家公子的手,跟著往后大退兩步,身形一晃,忽然感到腳下吹來一陣放肆的涼風(fēng)。
咦?地板,地板在哪里?他的腳尖怎么夠不到?這種銷魂的空曠感是從哪里來的?李家公子的表情為什么變了?他嘴唇微抿,淡淡的笑意從他精致的幽瞳飄出。
好……好美的人兒,他在笑……
他……在嘲笑我?
“撲通”,一坨重物摔進(jìn)湖里的凄慘聲音。
“……那塊石磚……松了!崩罴夜舆@才慢悠悠地把剩下的話說完。
煙花三月下毒手!姓李的,本公子記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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