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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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到冬月,天兒就冷得不行,密密織著冷雨,還夾些冰珠子,凍煞人。
趙午下轎伊始,不小心將自己的粉底皮皂靴踩進(jìn)了一小洼污水中,指著轎夫的鼻子就不住謾罵,快沒把那兩個人罵死。
兩個抬轎的都是老實(shí)人,見他穿著打扮,知道有背景,不敢得罪,被他罵得昏頭昏腦,卻也開腔不得。
趙午罵累了,冷哼一聲:“蠢東西,耽誤了老子的大事!倍兑欢渡砩系暮ご箅,朝酒樓里走去。
因是冬天,酒樓門口都蓋著厚厚的簾子,屋里面酒菜的熱氣夾著人的呼吸,霧蒙蒙,氣味也十分難聞。
趙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還是南邊好,這個時節(jié)正是小雨淅瀝、冬筍冒尖的好時候,縱使是京城,這么一冷,到處也都顯得腌臜了。
艾維老遠(yuǎn)就看到了這賣紙錢出身的周家舅老爺,一雙外凸的大眼,兩撇山羊胡,十一月間就把厚狐裘給扛在了身上,還是騷包的白狐裘,配他那張肥膩的胖臉,越發(fā)像個球。
艾維笑嘻嘻走過去:“舅老爺好!
艾維年紀(jì)也不過二十出頭,長得俊俏,又伶俐會打扮,一身墨藍(lán)色灰鼠小皮襖襯得他身材俊秀挺拔,十足的漂亮孩子。
趙午早前就聽說過這位艾大人年輕俊俏極會來事兒,只當(dāng)是本尊親自來接,一邊在心中沾沾自喜,一邊點(diǎn)頭哈腰地道:“艾……”
艾維知道他是認(rèn)錯了人,心中想笑,臉上卻一片恭敬:“舅老爺這邊請,我們少爺在樓上雅座等著您呢!
趙午自知擺了烏龍,不免訕訕,知道艾維不過是個下人,又多了兩分輕蔑,高昂著胖腦袋,拾階而上。
走到一處雅座門前,艾維卻支支吾吾起來:“……勞煩舅老爺在這里等一下,我們少爺本來專程來接待您,結(jié)果遇上了兩個朋友,所以……實(shí)在是對不起您老了……”言畢,又顯出幾分焦急:“小的等舅老爺?shù)鹊镁昧耍行﹥?nèi)急,所以……所以……”
趙午擺手:“去吧去吧……”
“謝謝舅老爺。”
趙午待艾維一走,四下望望見無人,貼著那門縫隙就往里面瞅:
只見里頭坐了三個人。
正對門口的正位上坐著個青年人,一身絳色窄袖長袍,領(lǐng)口的黑狐毛將他面龐襯得十分秀雅高貴,生得這樣好相貌,端得讓人要多瞅幾眼。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艾峙逸了。
一側(cè)兩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三四十來歲年紀(jì)。壯些的穿著一件敞懷的狗皮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緊身勁裝,腰別匕首,像是個撈偏門的。瘦些的穿著一身灰布棉夾襖,半新不舊,面容斯文,像是個賬房先生。但一雙眼睛卻過分靈活,不斷瞟來瞟去。
那穿狗皮袍子的抬出一個半大木箱,推到艾峙逸面前:“艾大人,這是上三個月給您的分紅!
艾峙逸懶洋洋地掀開那木箱蓋,趙文杰瞬間就直了眼:亮閃閃黃燦燦的大金條,整整一箱啊。
艾峙逸卻冷笑道:“金四爺,你這不是哄我的嗎?你那地下銀莊開得有多紅火,當(dāng)我不知道嗎?這點(diǎn)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
“賬房先生”突然嘿嘿一笑:“艾大人別惱,我四哥是個糊涂人,雖然艾大人入股入得少,但是若不是艾大人罩著,我們早就……嘿嘿,艾大人甭和他這個粗人置氣。”說著,就從懷里又摸出幾張銀票遞過來。
艾峙逸接過來點(diǎn)了點(diǎn):“這還差不多。”
那“賬房”賠笑臉道:“那么,下個月……”
峙逸玩弄手中的玉扳指,一直笑,半晌才道:“金八爺,你心里也清楚,你們這種生意,雖然來錢快,但是也危險。誰知道朝廷什么時候收到風(fēng)聲?大家就一起完了,更何況,明明知道律法上明文規(guī)定妓寮只能由朝廷承辦,你們居然也敢開你那私娼寮子,還倒賣民婦,玩得這般大,若是被查到,可是夠你在牢里坐上幾十年的?我勸你也收斂收斂!
金八爺笑一笑:“艾大人說笑了,地下錢莊如今在京城烏泱烏泱的,算是平常生意了,不說這個,說說這一條花街上,私娼寮子起碼占了三成,后頭都有人頂著,我們怎么就會那么倒霉呢?尤其艾大人是皇上跟前兒的紅人兒啊,也不是旁人可比的,再說了,誰還嫌錢腥啊?”
峙逸喝了一口溫酒:“老實(shí)說,我近日賦閑在家,也不管什么事兒了,這檔子買賣,就是個五品有實(shí)權(quán)的官兒罩著你們也比我強(qiáng),你們另選賢能吧!
那金四已是一臉的不耐煩,金八卻尚在一旁賠笑:“艾大人既然這般說了,我們兄弟也不好說什么了,俗話說散買賣不散交情,這是我們新開張的生意,望艾大人能去捧個場!碧统鲆粋玉色名牌遞過來。
峙逸看那名牌,笑起來:“這名兒倒是風(fēng)雅的很,翠竹軒,改日定當(dāng)捧場!彪S意把名牌放在了桌上。
趙午正在心里盤算:怪不得艾峙逸這么幾年就把個不中用的艾家翻了個個兒,弄成現(xiàn)在錦繡成堆的模樣,原來是背地里做這樣的偏門生意啊。
趙午看那桌上的錢,比他自己一整年都掙得多,饞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正在臆想,卻聽得后面一聲詢問:“舅老爺,您這是……”
趙午嚇得一跳,頭差點(diǎn)磕在門板上,側(cè)頭看是艾維,支支吾吾道:“見這門窗上有只蜘蛛,正打算湊近點(diǎn)捏死它呢。”
“原是如此啊……”艾維忍了很久才沒笑出來。
正說著,突然門從里面打開,金四金八相繼走出,艾維笑呵呵對著趙文杰道:“舅老爺,請……”
里間的艾峙逸也滿臉堆笑地前來迎接:“舅老爺,您來了,久仰久仰……”趙午側(cè)眼去看那木箱,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二人一番客套,趙午就心里發(fā)起慌來,他上回在海寧生的那個事兒,原本是艾峙逸替他擺平的。今兒原想是要送些錢兩給艾峙逸聊表心意,但是看了剛剛那么多的錢。他自己那幾千兩銀子,哪里夠看啊。
但是終究還是要掏出來的,趙午顫巍巍把銀票掏出來:“艾大人,這是小小心意,還請收下!
艾峙逸眼皮子都沒動一下:“舅老爺太客氣了,叫什么艾大人啊,喚我峙逸便好!卑S趕緊過來將錢給接了。
艾峙逸只當(dāng)沒看見,低頭喝茶。
趙午一雙眼睛卻怎么都離不開他手邊那個名牌,好半天才鼓起勇氣道:“艾大人啊,這是?”
艾峙逸看那名牌,一笑:“一個朋友新開的酒肆,讓我去捧場,說實(shí)話,艾某素來不愛這些風(fēng)月!
趙午嘿嘿笑:“是嗎?不巧的是,老夫倒是好這一口,如果姑爺不棄的話……”
艾峙逸心里冷笑,將那名牌送到趙午手中:“若是喜歡,拿去便是。”
“哎嘿嘿——”趙午接過那名牌,在心里盤算著怎么和那金家兄弟搭上線。
艾峙逸從酒樓出來,讓艾維先回家去,就去了芳香小筑。
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丫頭前來應(yīng)門,咯咯笑著:“艾公子,您可來了。人家有小半年沒見著您了!
艾峙逸沖這姑娘笑:“我也念著月桂呢。狀元爺在家嗎?”
“在呢,在等著您。奴婢帶您去見他!闭f著就跳進(jìn)艾峙逸的油紙傘里,二人共撐一把傘,往南邊走去:“狀元爺在亭子里賞雨呢!
“狀元爺最近好嗎?”峙逸問道。
“主子好著呢,還不是四處與女人廝混?不過,主子最近好像有了他妹妹的消息,正愁呢!”
李穆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妹妹尚在人間,無奈七八歲的時候被拐子拐跑了,李穆這些年都到處尋找這個妹妹,艾峙逸也是知道的。
到了一處廊臺,月桂幫峙逸收了傘:“艾公子快去吧,晚上可留下來吃飯?月桂親自做的菜哦!
艾峙逸笑:“看來要讓月桂妹妹失望了,我還要回家陪母親呢!
月桂皺皺鼻子,老氣橫秋地道:“你們這些男人,滿口謊話。”轉(zhuǎn)身去了。
峙逸越發(fā)笑得開心了。走入亭子,李穆正怔怔望著外間發(fā)呆。
“狀元爺可真夠清閑的啊!
李穆回頭:“聽金四說,今兒見到了你家舅老爺。”那舅老爺三個字說得有幾分諷刺。
峙逸一哂:“是又如何?”
李穆:“我原讓你瞞天過海,不過讓你表面和周家修睦罷了,沒想到你竟利用了這個機(jī)會,直接挖坑給人家跳。”
峙逸笑:“是嗎,我怎么不知道?愿不愿意跳,我還真是說不準(zhǔn)呢!
李穆笑看著他,道:“反正這是你的事,我也不管,你那事兒進(jìn)展得如何了?”
峙逸自顧自地端起旁邊爐火上溫的一杯黃酒,呷了一口:“還算順利,到底不溫不火,但總算說得上話了。”自說著,嘴邊不自覺就掛起笑來。
“滋味可好?”李穆指指黃酒,笑得別有用心。
“恬淡溫潤,醇厚通透。”峙逸回道。
李穆點(diǎn)點(diǎn)頭:“看來你很享受。”
峙逸將酒杯放下,看著李穆:“不,我要的不僅僅是這個。”
李穆笑笑,看著那通紅爐火:“若是想要讓那火更旺一些,下一步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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