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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第四章

愛是一顆滄海遺珠(三)

顧小年說這座城充滿了寂寞和溫情。寂寞的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溫情的可以就那樣坐在樓頂吹著風(fēng)喝著咖啡靜靜地看日出日落,如果有你在身邊,一定會讓人感覺生活的美好。我說我沒有你的那份深情厚誼,城市對于我來說,僅是安身之所,我不會去享有你那座城的溫情。所以,當(dāng)顧小年接到我的電話時,驚疑我是否提前跟他玩了愚人節(jié)的把戲。

和顧小年相識也是一個奇特的經(jīng)歷。顧小年說,你本來就是個奇特的女子,遇到我這樣奇特的男人理所當(dāng)然。我做出仰天大笑的姿勢,笑顧小年說,顧小年,你還不滿20歲,別在我面前自詡男人。還有你的名字那么土,要不是你用那種方式和我相識,我還真看不出你有多奇特,你比我年輕的時候自命不凡多了。

顧小年在火車站旁邊的天橋上真的笑得前撲后仰,直到笑出淚來。顧小年甩掉淚,然后呼出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白氣問我,小貝,你年輕時候是什么樣子。我的淚從看見顧小年呼著大團(tuán)大團(tuán)白氣的時候嘩啦啦地掉下來。我又看見冉洛站在雪地里,輕仰著頭呼出大團(tuán)的白氣,然后我聽到她說,我無需他愛我,只要我是愛他的。

顧小年看見我哭得這么滂沱,疑怔地看著我問,小貝,我哭是因為剛才你說我的名字土?xí)r突然想到了出生時就失去的母親。你呢。我不就問你年輕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用不著這么哭吧。我聽到顧小年這樣說,哭的聲音更大了,哭的更猛烈了。顧小年看我哭得越發(fā)洶涌,于是和我抱成一團(tuán),也大哭了起來。

這個北方城市的月亮這么圓,而我和顧小年卻用不能自持的淚淋漓著各自缺失的愛。

當(dāng)我們哭得天昏地暗,又平靜下來的時候,顧小年的電話響了。顧小年說,小貝,我們剛才那樣哭,人家一定以為我們是失散多年的情侶。我糾正顧小年說,是失散多年的親人。顧小年按掉了來電,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抬頭看著我說,好吧,那就親人。親人,我得先回家了。顧小年輕抱了我一下,就匆匆地走了?粗x去的顧小年,我有些哀傷。

顧小年是很奇特。18歲就出了3張鋼琴曲專輯。不到20歲在淘寶已開店4年,富足和榮耀的生活全是由自己創(chuàng)造的。顧小年說,花著自己賺的錢是一種榮耀,過程是一種釋放,而結(jié)果有征服的快感。我笑著問他,是不是也包括發(fā)短信對我說“我愛你”。

那是我在寫小說“水煙花”的一天凌晨,窗外泛白,手機(jī)突然有短信的提示聲。我想一定是莫小是來問早安的短信。打開收件箱時“我愛你”三個字就映入眼簾。莫小是經(jīng)常這樣毫無時間觀念,隨時隨地我都有可能收到這三個字的短信?墒牵覐膩頉]有回復(fù)過莫小是。在退出短信箱的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短信是由陌生人發(fā)來的。

后來,顧小年打來電話,說那個短信是他發(fā)的,請我原諒他的魯莽,并解釋說那是在和同學(xué)打賭,看誰敢給自己電話號碼簿里的第七個人說“我愛你”。我吃驚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顧小年支吾著說,是托出版社的朋友找到的。我又問,找我做什么。他說,不知道,看你寫的字,只是覺得親近。

再后來,顧小年時常發(fā)來短信。只言片語里都是他的生活,心情,學(xué)習(xí)和工作,有時候也會發(fā)來一些旅行時的照片,或者寄來一些小賀卡和女孩子用的小飾物。有時候很羨慕顧小年,可以隨性情生活,還有就是至少他有我這樣的傾聽者,而我連一個這樣的傾聽者都沒有,以至于很多時候,拿起電話不知道打給誰,也不知道短信還能夠發(fā)給誰。

第二天清晨顧小年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在買電話卡。說好的要換一種方式生活,那么就徹頭徹尾。顧小年問,要不要去看海。我說我再也不去看海,看見它,我覺得心里會有怨恨,說不定會掉下淚來。顧小年說,冬天的海沒有那么深遠(yuǎn),也不再有夏天的碧海連天。有的是蒼茫和凝重,凜冽的風(fēng)可以讓人異常清醒。顧小年說這些話的時候,從自己賺錢買的別克里鉆出來,站在我的面前,一臉溫微的笑。

我說,顧小年,看著你這派頭,我覺得我白活了這22年。能不能和我平民一下,我們坐公交車去。顧小年在買來的地圖上指來指去,也沒有找到去海邊的路線。于是我說,顧小年,原來你也是個路癡。顧小年仰著頭驕傲地說,我至少可以去車站把你接回來。顧小年這樣說的時候,我笑得前撲后仰,因為顧小年去車站接我回來的時候說過他一看見紅燈就拐彎,結(jié)果拐來拐去,不是拐來了警察開的罰單,就是繞了幾百圈子才到目的地。

顧小年在冬日的陽光下,在嘈雜的人流中,靜靜地看著我笑出淚來。然后附在我的耳邊說,小貝,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美。直到上了公交車顧小年還在看著我的臉,我說顧小年,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欠你多少錢,以至于要你這樣一路地看著我。顧小年說,我怕你丟了,要不然,讓我牽著你。顧小年果真把他修長的手掌伸到了我面前,然后大幅度地晃了又晃,招惹了周圍人的目光。顧小年看我沒有迎合,又把伸出的手掌在我的眼睛前掃了掃,然后堅定地說,給我你的手。

我伸出手,放在了顧小年的掌心里。我其實不想這樣做,我其實不想讓顧小年以為我喜歡讓他牽著,我其實想起了夏沫,我其實又掀開了心里的那道傷痕。所以,當(dāng)公交車身強(qiáng)烈顛簸顧小年一把將我摟在懷里的時候,我在顧小年給我的溫暖里,隱忍著落淚。

我不是刻意要來這座城享有顧小年說的溫情,也不是來顧小年的懷里尋暖。愛,已分涇渭。我只覺得自己頃刻間一無所有,而顧小年是我的榜樣,我無非是想過著顧小年那樣充滿陽光的生活。

顧小年說,小貝,你一直在路上,當(dāng)你需要我時,要來看我。顧小年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jīng)為我彈奏了一整夜的鋼琴。顧小年說,小貝,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你的jukebox。我洶涌的淚在電腦屏幕前掉了下來,那些在顧小年手指飛舞間傾瀉而出的音符輕撥著我的心,弦弦都有對夏沫的思念和哀傷。

那些哀傷,滿蕩在心,隨著顧小年的擁抱一起搖晃到了海邊。即使是冬季,天依然蔚藍(lán)如夏,云大朵大朵地掛在上面。我問顧小年,你是否相信將愿望寫在鵝卵石上拋向大海,愿望就會實現(xiàn)。顧小年說,那么現(xiàn)在我就來試一試。說完顧小年真的拿出筆在沙灘上拾了一塊鵝卵石,低著頭寫了一些字就狠狠地拋向大海。我說,顧小年,它是不會實現(xiàn)的,就像那個夏天我拋出的那塊石頭。

到了下午時分,已沒有了早晨的光景,天色越來越沉,只能聽到風(fēng)嗖嗖的聲音,撲面時有刺骨的痛。我對顧小年說,這樣的天海一線有叫人窒息的感覺,很容易就讓哀傷和疼痛一起壓在心口,有即將爆破的感覺。顧小年說,小貝,我現(xiàn)在感受到的,是那一種遒勁,有想撥開云層,是那種沖破的力量。我曾來到這里,那時候也是同樣的感受,只是現(xiàn)在,我想為你撥云現(xiàn)日。

我說,我一直流浪著。時常一個人,一個包就走在路上。在不同的城市漂泊,好像只有在不停地行走中才能感受生活的真實。直到心里有愛,才覺得為愛守著一座城是這一生最美好的事?墒,后來發(fā)現(xiàn),愛著的那個人不能去愛他,甚至他都不知道我愛他。所以,我又走在路上。其實,不是漂泊久了,心就停不下來了,而是愛著的那個人終沒有對我說,我需要你。

我曾遇到過一個陌生人。那是我在來你座城的路上,我在列車的連接處淚流滿面。那是想念愛情,并為卑微的愛情哀傷。那個陌生人,他說為了逃婚在外流浪了三年,這次回去,是實在想念母親,不忍心再讓老人為自己擔(dān)心。然后,他在整個行程中都在我的對面沉默著。

直到下車前,我說,我沒有別的東西,只能送你這支筆,作為相逢的紀(jì)念。他慌亂地在身上找著,可是后來,他停下來對我說,我這人漂泊久了,沒有什么值得送人的東西。我說,你已經(jīng)送給我了。那個陌生人沒有驚疑,臉上是那種很淡定的表情,這種表情只有漂泊久了的人才具有。然后他對我說,不要走太久了,愛你的人會想念你的,保重。

我對顧小年說,你看,誰都無法把控愛,愛是什么樣的姿勢都應(yīng)算是圓滿。我的愛,冉洛的愛,莫小是的愛,這個陌生人的愛。誰愛誰,誰不愛誰,都像是被點撥好的,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別人。顧小年聽我這樣說,說了一句極不符他年齡卻符合他經(jīng)歷的話,他說,愛到最后,誰都會蒼老。

我和顧小年坐在海邊,直到臨暗。顧小年說,小貝你為什么不問我在石頭上寫的是什么。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但有些愿望一生也無法實現(xiàn)。你生活殷實,年少就事業(yè)有成,你只缺少愛。

顧小年說,我從小和父親為伴。父親為了我并沒有再組建家庭,雖然他有能力那樣做,但是他覺得他所給我的一切可以彌補(bǔ)這份缺失的愛,而別人會在給我愛的同時也帶來傷害。可是,我14歲之前做了很多傷害父親的事。打架,偷父親的錢十天半月的不知去向,父親不得不一再地給我換學(xué)校?墒,父親依然常常被請到學(xué)校,直到后來我因為打傷了人被送進(jìn)了派出所。

父親來接我的那天,剛好是我的生日,也是母親的忌日。父親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把我?guī)У搅肆陥@。父親跪在母親的墓碑前大聲痛哭著說,我是來跟你道歉,我沒有把兒子教好,有愧于你。顧小年說到這里,淚就掉了下來。他說,父親這一路的艱辛,讓我覺得虧欠。除了盡自己的全力讓父親過的豐衣足食,還要事事都順著父親,包括父親電話給我,我就得必須回家。

我緊緊地和顧小年依偎在一起,想起顧小年那天匆忙按掉的電話。我說,愛是一種虧欠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去彌補(bǔ)。所以,顧小年,好好珍惜你的愛,不要輕易再虧欠,也請你一定不要讓我也覺得虧欠,那樣我會很辛苦。

離開時,顧小年兩掌合并,手指向上,對著大海說,如果寫在石頭上的愿望能夠?qū)崿F(xiàn),我就來扔更多的石頭,許更多的愿望。我輕拍了一下顧小年的頭,笑說,要是這樣,你現(xiàn)在看見的一定是茫無邊際的亂石灘,大海已被填平,你也沒有劈云現(xiàn)日的遒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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