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這個計劃見不得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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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有天對羅霄說:“要不我們去算算命,找人看看手相什么的?”其實沈蘭最急,想知道自己到底找個什么樣的男人,自己到底以后有沒有大錢。
羅霄開始不情愿,說如果算出來的命不好,這輩子就不活了?
可是命運像云飄霧繞的寒山,總幻想著有高人指點迷津,少受點波折,少經點風險,必要時還能遇難呈祥,逢兇化吉。她們去了長江邊的海棠山,那里有個職業(yè)半仙,名聲遠揚,據(jù)說算命靈驗,料事如神,還能幫人化解兇兆。好多達官貴人,比如那些市委的領導,房地產公司的大老板,還開車把他請到家里去算。
那天天還沒亮,沈蘭就把羅霄叫醒了。羅霄說:“又不是去見什么太上皇,犯得著起這么早?”沈蘭一路催著她,兩個人五點鐘就出發(fā)了,因為早晨這個時間段容易預約,如果晚了兩小時,一大群的人涌來,在客廳排隊等號,恐怕一天也難見神仙的仙容仙貌。
她們是上山的第一批客人,不用排隊。神仙不等羅霄報生辰八字,便對她說:“你命里是要出遠門的,走的好,越遠越好。”
羅霄說:“我從老家走到省城,又從省城走到江都,已經出了兩次遠門,還要往外面跑?”
神仙神秘兮兮地笑道:“那不是真遠門,你命里是要過千重山,萬里海,看無限風光的。”
羅霄問:“你的意思是說我要出國?”
“言多必失,我點到為止。”那神仙說完就不再理羅霄,開始為沈蘭算,他說沈蘭十個手指頭通紅,手形微方,手心又厚,以后肯定要發(fā)大財,成為女中豪杰,自有一番事業(yè),根本不用靠男人,男人說不定還要靠她,討好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陰沉沉的,沒有太陽,但是沈蘭的眼睛里有太陽,她一直在笑,羅霄的臉,卻是比天空還要愁云慘淡。
羅霄哼道:“我覺得那神仙很勢利,看你今后要發(fā)財,就滔滔不絕給你說了一堆,想著以后你有錢了,可以去孝敬他?次颐缓,幾句話就打發(fā)了,像打發(fā)叫花子一樣,我也不想聽他神神叨叨的傳經送寶,我還是相信那句老話,有志者,事竟成,命運是靠自己去改變,如果你天天在床上睡覺,再好的命也睡不出金元寶。”
沈蘭說:“你也別嘰嘰喳喳的抱怨了,那神仙算你也不差啊,那么好的命,要出國的,什么過千重山,萬里海,看無限風光,我這輩子就守著這個天府之國,哪個國也去不了,就當土包子一個。”
羅霄什么話也不想說。她感覺自己像得了憂郁癥,夢里常有驚恐或凄涼的場景,然后是失眠,黑夜漫長得沒有盡頭,比一個世紀還長,她常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白日里情緒低落,對任何事情都無精打采,反應遲鈍,連著幾次在舞蹈表演中犯了低級錯誤,一次是團里的演出,在跳西班牙弗拉明戈舞時,她把手中的扇子甩了出去。另一次是跳傣族舞,一個簡單的彎腰動作沒有到位,讓人感覺特別業(yè)余。有次沈蘭問她:“你不是在夢游吧?”
城市在羅霄的眼里又變得灰暗起來,凌亂的街道,沒有次序的車流和人流,嘈雜的市音總是刺激人敏感的神經。初夏的晴空,太陽光照在身上居然是冰涼的。
羅霄對沈蘭說:“那神仙說得對,我應該出遠門,真想離開這個破地兒,越遠越好。”
沈蘭問:“你想不想去海南?”
“有家娛樂城本要組團到海南演出,我沒有去,因為團里不允許這么長的假。”其實羅霄還是想去海南看看,長這么大,連大海的浪花都沒看見過。
沈蘭說:“我們這個跛落貨單位,雖然比啃剩的雞骨頭還無味,但也不敢隨便扔出去喂野狗。”
羅霄也點頭說:“再怎么跛落貨,畢竟是吃國家的皇糧皇肉,哪敢說放倒就放倒,除非能去美國。”
沈蘭說:“我看你天天都在啃英語,跟那個戀母狂拜拜了,又回夜校苦讀了,有這個狠心,干脆考出去吧,到美國看無限風光。那年團里拉小提琴的阿飛不是去了美國嗎?”
羅霄說:“阿飛上面有關系,請假熬了兩年的托福,我這個破英語水平能考托福嗎?”
但是出國卻未必一定要考托福,因為很快,一個消息就在團里流傳了,傳到哪里,哪里就是激動的聲音,歡喜的面孔,發(fā)紅發(fā)亮的眼睛。
應美國友好城市的邀請,市里要組一個藝術團訪美,美國東岸西岸好幾個城市,表演當然是要賣力的,但是也可以享受美妙的公費旅游。分給團里的舞蹈名額只有五個。沈蘭很羨慕羅霄,她說:“我這個彈琵琶的還不如人家彈棉花的呢,沒這個命,我也不嫉妒誰。你的舞蹈和模樣都是團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你如果不能去,誰能去?”
但是,預選的名單居然沒有羅霄。
羅霄愣了,沈蘭也不敢相信,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莫非舞蹈隊的名額被送給兄弟單位做了人情?
羅霄說:“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團里的人對我說,小紅居然在大名單上。”
沈蘭張大了嘴和眼:“什么,居然是小紅,那個身材像冬瓜的人,天生的硬骨頭,又沒有好好練過功,下起腰來像長江大橋。她當年也不知靠什么關系進的歌舞團。”
眾人的笑陰陽怪氣,謠言在潮濕的空氣里翻滾奔騰,有時候化作暮色里紛飛的蝙蝠,有時候又成了白日里亂叫的烏鴉。都說團長以蝶泳的姿態(tài)游過小紅的仰泳,仔細交流過水下的功夫。
羅霄問沈蘭:“不可能吧?團長不是陽痿嗎?”
沈蘭聽了笑道:“如果真是陽痿的人,會經常向人炫耀他是陽痿嗎?會天天說都在堅持吃‘雄獅丸’嗎?”
羅霄記得很清楚,那年她剛到江都,在歌舞團工作沒兩天,就去附近的一家制藥廠表演節(jié)目。團長一進藥廠的大門就嚷開了:
“有沒有雄獅丸?有沒有壯陽丸?還有什么實驗室剛出來的新產品,都拿點來,拿點來,幫幫老弟吧,不然老婆沒得吃,餓得慌,拍拍翅膀就飛了!”
團長是學歌劇出身的,屬于那種大抒情的男高音,渾厚而且明亮,金屬般的穿透力啊,聲情并茂地直指人心,直貫人耳。羅霄被回蕩在大廳的聲音徹底震撼了。副廠長聽了,忙把他拉到一邊,拿了幾盒樣品給他,口里直說:
“老黃,你也別太黃了,小聲點行不行?你看你周圍的都是小姑娘。”
黃團長見了藥,呵呵笑起來說:“你別擔心我,我姓黃但人不黃,心黃而力不夠,想黃也黃不動,團里的小姑娘都放心我,你哪看見過羊尾巴(陽痿)的色狼?”
歌舞團的人都在傳說,他堅持吃制藥廠的最新產品,結合中西醫(yī)療法,加上氣功療法,再加食物療法,已經恢復了霸王的功夫和氣質。羅霄經常在公開場合聽見他大聲喧嘩著,熱烈討論著,好不容易從外面找到的祖?zhèn)髅胤剑裁囱a腎壯骨方,補腎壯腰方,豬腎和鹿肉的組合,狗肉和公雞的配合,韭菜子和枸杞子輪番上陣。
羅霄剛開始聽著還笑一笑,后來就惡心了,問沈蘭:“你相信嗎?有這個必要嗎?犯得著這么興師動眾,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在治療陽痿?”
沈蘭一臉的壞笑說:“我相信又不相信,要不你親口問問他?”
羅霄笑說:“我腦子進了河水,澆灌出喇叭花一朵又一朵?去問他:你那根羊鞭子是棉花糖還是千斤頂?”
沈蘭笑道:“我還笑你是處女,我看你的知識也很淵博啊。”
羅霄不屑地翻了翻眼睛:“這點幼兒園常識,還用親身實踐才掌握嗎?”
開了半天的玩笑,她們又回到正題上。
沈蘭問羅霄:“關鍵是你想不想去美國?不想去,跟我一樣,說幾句半素半葷的段子,好不了自己,也害不了別人。如果想去,你一定要去找團長單聊,聊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你拿不拿得出手。”
羅霄哼道:“如果他真想在床上同你練相撲,你褲子一脫就當陪練?”
沈蘭笑道:“和太監(jiān)練相撲很難嗎?”
羅霄邊笑邊說:“難!比老虎吃到花蝴蝶還難。”
沈蘭收了笑說:“那神仙說你要出遠門的,我感覺你遲早會走。”
羅霄搖搖頭說:“我不會游仰泳,更不會撲騰相撲。”
羅霄不喜歡神仙,也不去想神仙的話,就當自己過不了山,過不了海,去不了美國,也不用動什么歪心思。而一件意外的事,不緩不急地開來了,刺痛了羅霄的眼睛,攪傷了她的神經,讓她的死心又跳了過來。那個黃昏,她走在去娛樂城演出的路上,遠遠看見一對情人走了過來。他們的頭頂是碧影參差的梧桐樹,閃爍的陽光從綠葉間滑下來,像細細碎碎的琴音,落入了他們親密無間的私語中,似乎聽不見,卻分明有種纏綿的清晰。走近了,她看清了,眼珠子卻成了木珠子。原來高海濤立在她的眼前,他身邊還靠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孩!
“是你啊,羅霄,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女朋友,玉潔。”
高海濤很自然,很親密地摟住玉潔的腰,又對玉潔說:“她叫羅霄,我夜校的老同學。”
他們分手才幾周,他就有了親密的戀人,她在他的心頭算什么呢?夜校的老同學!羅霄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她冷起一張臉,眉毛和眼睛都像掛了寒霜,腦子里卻燃了一片野火,理智全燒壞了,她看著高海濤說:“干嗎不跟玉潔坦白呢,我們離上床也就差一步了。”
高海濤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立刻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他鼻子冒黑氣,眼睛冒白煙說:“幸好沒上床,不然成了貓兒抓了糍粑,甩都甩不掉。”
羅霄看玉潔站在一邊好奇地看兩個人開戰(zhàn),再大的硝煙似乎都與觀者無關。這顯然不是羅霄想要的效果,她腦子轉得快,馬上想了個毒的,壓低了聲音,裝出心平氣和的樣子說:“高海濤啊,高海濤,我知道你喜歡圣女,不是冰清,就是玉潔,但你也睡過風情萬千的妖女,昨天我去夜總會演出,有幾個小姐還在抱怨,你睡了她們沒給錢,經常給她們打白條,就是給錢也是給的假錢。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也太不尊重性工作人員了,人家小姐養(yǎng)家糊口也不容易!”
羅霄話一完,馬上就逃,逃出這火藥之地,至于下面發(fā)生了什么情節(jié),什么高潮,什么故事,她不想看,不想管,不想過問,不想關心,她真的希望這一輩子再不要見到高海濤那張豬頭臉。這一次,她真的是下定了決心,下定了狠心,下定了刀山火海也要沖出去的死心。這個江都是真的不能再待了!
羅霄那天晚上心情真是糟透了,糟得像一堆被人踩過的狗屎,那晚在歌舞廳,有個節(jié)目是給歌手伴舞,羅霄跳得稀里糊涂,完全沒有過去的靈氣和精氣,一個轉身踢腿,沒看見前面的路,居然跟歌手撞了個滿懷。那歌手在后臺問她:“搞什么名堂,你是不是得了夢游癥?”
羅霄郁悶回家后,跟沈蘭述說了今天的遭遇,并大倒黃連水。
沈蘭贊道:“干得好,真是解氣,對那個高豬頭就該采取這樣的行動,你沒罵他一個臟字,卻比罵他打他,效果還好一百倍。”
羅霄說:“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煩悶,一看見高豬頭和他那個女人膩在一起,就恨不得拿開水去潑他的臉,還說我是他夜校的同學。我們才分手幾天!”
沈蘭若有所悟地說:“肯定是高豬頭設的計,他其實早有女人了,又不好跟你直接亮底,然后在你身上翻毛病,找借口把你一腳踢了。”
羅霄黯然搖頭,然后咬牙切齒道:“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是我的仇人了,下次若是再見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的皮剝了。”
“估計你是愛他,愛得太慘烈,才說得出這么野蠻殘忍的話,愛有多濃,恨有多深,這話錯不了。你看我多瀟灑,這么多分手的男人,沒一個是仇人,全都成了我的哥們,修修電器,抬抬家具,通通下水道管子,一個電話過去,就屁顛顛跑來了。”沈蘭用手拍了拍羅霄的背說,“想開點,過些日子找個大帥哥,挽著帥哥的手在高豬頭面前瀟灑飄過,保證你解氣。”
羅霄一語不發(fā),依然只是搖頭。然后,沒有太多的猶豫,她去了黃團長的家。
她有個計劃,這個計劃太龐大了,太復雜了,太不能見陽光了。她連沈蘭也沒有告訴,她要一個人去執(zhí)行。團長的老婆去北京進修了,小孩上大學也走了,家里就團長一個人,寂寞著,無聊著,天天看香港的花錄像,也聽高尚的多明哥和帕瓦羅蒂。
羅霄是提著一袋子美國葡萄進的團長的家門,團長呵呵笑道:“這么高傲的孔雀公主怎么也學會了這一套?有話就直說吧。”
團長到底是個爽快的人,羅霄也就不轉彎彎,直接出牌:“聽說去美國的演出有孔雀舞,怎么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
團長一邊吃葡萄一邊吐皮,對她呵呵笑道:“是這樣的,電視臺有個演員就是舞蹈出身,人家當年跳孔雀舞還拿過桃李杯的大獎。”
羅霄直問:“那小紅怎么能去?”
“小紅嘛,”團長慢悠悠地說,“人家會口技,會吹簫,還會說外語,復合型人才,出國門最需要。”
羅霄問:“那我真的沒有希望?”
團長呵呵又轟轟,狐貍似的笑了兩聲,手拿遙控點了一下,室內立刻傳來渾厚雄壯的《我的太陽》,是用中文唱的,羅霄知道肯定不是帕瓦羅蒂。團長以一種詩人的口吻朗誦:“只要有太陽照過的地方,就是充滿希望的地方。冬天的荒涼不會永遠,春天來了,草綠了,花開了,蝴蝶飛啊飛啊,蜜蜂要來采花蜜。”
他的聲音回蕩在有彈性的空間。
蜜蜂要來采花蜜?羅霄半夢半醒,恍然間,悟出這是一頭披著綿羊皮的大灰狼,一頭披著陽痿皮的大色狼,故意傻問:“怎樣才看得見希望的太陽?”
他笑,曖昧而黏稠的目光,像濕軟的蟲,從她的眉眼一直爬到胸口。
這就是潛規(guī)則,演藝圈的游戲,一種半明半暗的游戲,有人說,像下雨天的游戲,別以為撐一把大傘,大家就不知道你的嘴臉。不勉強,不強迫,玩不玩是自己的決定。
羅霄不急,她有時間來權衡。左思右想,她一會兒冷笑,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猶豫……
“這都是什么世道?”
她站起身,像一頭瞎眼的金錢豹在屋子轉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一個轉身,目標確定了。她的計劃必須執(zhí)行!
三天三夜后,她把自己送貨上門,團長的門。
團長坐在搖椅上,正在聽《桑塔•露琪亞》,半瞇著眼睛,手里捧著的茶杯冒著龍井的香氣。他看上去淡定、安適、愉快,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樣子。
窗外的月亮白得像面銀鏡子,晃晃的亮,把人世間的陰謀和詭計照得一清二楚。他爬在她雪白的身體上,興奮得化成一堆泥漿。
“我的孔雀公主啊,今晚我終于跳了一場孔雀王子,請不要笑我這個胖王子。過去的歲月里我也是相當苗條的。”黑暗中胖王子拉亮了燈,“你,你居然是個處女?怎么搞的?真的還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我知道你當年的故事,你和一個公司的老總游過仰泳,他想捧你當明星,可惜他衰得早,進了廟子,否則你早紅了。”
他自以為是地發(fā)表高見,羅霄不插嘴,不應答,一旁靜默地聽著。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兵,唱得好,跳得好,長得也光彩照人,絕對的陽光帥哥,可惜命不好,被一個半老的女軍官潛規(guī)則了,從此心頭落下了沉重的陰影。雖然那女軍官沒結過婚,卻是頭惡狠狠的母色狼,喜歡漂亮雄壯的小公羊。她話里有話威脅他:
“小黃啊,你要聽領導的話,不要浪費你的青春好時光,到這兒學好了本領,以后還可以回老家吃又紅又甜的橘子,吃你那十幾種佐料的小面,否則啊,你就多守幾年邊疆,欣賞欣賞這美好的高原風光吧。”
羅霄只當他在胡編故事,沒有表情,也不接他的話。他后來越說越多,居然說歌舞團的好多女演員都想和他潛規(guī)則,沈蘭也是其中的一員。他夸自己愛干凈,不是餓得饑不擇食的野狗,是個母的都可以上他的床。
滿屋子的音樂一直沒有斷,全都是高雅華麗的外國名曲。先是《深深的海洋》,然后是波蘭的《小杜鵑》,緊跟著是印尼的《劃船歌》,當羅霄準備提褲子走人的時候,她聽見《啊,朋友再見》,團長在一旁跟著節(jié)拍,先是嗡嗡地哼著,突然上前攔住了羅霄:
“現(xiàn)在別走,等天亮了再走。”
羅霄狠狠地瞄了他一眼,以為他還沒有吃飽。
他笑道:“我是為你好,我們這大樓里,住了好多團里的人,現(xiàn)在正是走穴演出回家的時間,你從我的房間出去,不想被他們撞一個大眼瞪小眼吧?”
一切的一切,像一場沒有化妝的小品,像一場自由發(fā)揮的游戲。半暗半明的光景中,羅霄氣得像一頭發(fā)癲的青蛙,她惡心得想吐,吐他一臉一身,最后還是忍住了,否則前功盡棄。她的船還沒遠航,稍微不小心就會沉入水底。她再恨他也要忍,把怨恨和悲苦暫時壓成一張薄紙,暗插在胸口。
后面的幾天,她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他開玩笑,講一些帶色的笑話。終于,她上了出國的大名單,團里沒有人懷疑她,連沈蘭都說:
“你能出國,說明團里還有公正。”
她只是笑著點頭,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憤恨和冤屈,沈蘭當然沒有看出來。誰也不是黑夜的精靈,能看見那些丑惡的交易。人性的卑劣和貪婪,夜色中翻滾的肉欲和無恥,太陽永遠不知道。
沈蘭還是為羅霄高興,她說:“你看看,神仙沒說錯,你命里是要過山過海的,你這一走,說不定就把運氣提起來了。”
羅霄搖搖頭說:“我從沒想過我的運氣會提起來,我只希望不要朝下摔得七零八落,然后又被洗白了。”
沈蘭說:“誰把你洗白了?你要洗紅才是真理,你看你馬上就見美國大叔了,要是得了個好機會,比如遇見一個好導演、好廣告商……”
羅霄哼道:“你干嗎不說我直接進軍好萊塢?”
沈蘭看見羅霄臉色不對,感覺不可理解:“出國是好事啊,你怎么眼睛里面還有這么多的怨氣?”
羅霄無語,她努力地笑,然后把這口怨氣一直憋到美國。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她都規(guī)規(guī)矩矩,規(guī)規(guī)矩矩地演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賓館吃飯睡覺,接受當?shù)厝A文報刊的采訪,都按領導交代的要領回答記者的提問。她努力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慌不急,平靜如水。
沈蘭是過了許久的日子,才回想起羅霄出國前某些異常的神態(tài)。她怎么也沒想到羅霄會在美國逃跑。第四天的演出還沒開始,羅霄就跑了,失蹤了,一個人的勝利大逃亡,演出服還穿在身上,那是孔雀舞長長的裙子,一層層,一沓沓的,半透明的紗,胸前飾有青藍光亮的羽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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