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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煙花（三）

窗外霓虹如螢，雖然未雨，但是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像是都在雨中。蘇小貝已經(jīng)念完了我的稿子�；叵肫饎偛诺那榫�，心還在隱隱作痛。人心如海，有愛填盈，天長地久都不算長久。愛一旦被迫缺失，天再藍(lán)，也是蒼白一穹。只是，我不該是那個王，蘇小貝也不是那個妻。我希望蘇小貝能健康幸福，假若真有這么一天，我定不會再輕易茍活，哪怕我是個王，讓后人唾棄萬年。

手機(jī)鈴聲在空曠的辦公室里突兀地響起來，是西木。關(guān)于西木，我一直沒有提及，是因為她不在我所需的空間里。換句話說，我們就不是同類人。她生活富足，來去奧迪。追捧者無數(shù)，人如流云，百媚千嬌，有素質(zhì)有氣質(zhì)，但不是我蘇代可取的女人。我不是自卑，也不是欽羨。只是覺得和西木在一起，就像腳怎么也踩不著地，懸在半空的感覺。

西木說，蘇，你別看我要什么有什么，但有一樣?xùn)|西，我無論花多少錢都得不到。西木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并沒有裝著不明不白。我翻著眼睛對西木說，如果一萬年以后，我會把你要的東西給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萬年以后是個屁，或許幾十年后就化塵埃了�？墒俏髂菊f，百年一瞬，那么萬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我終于焦躁地對著西木大吼起來，我說，你單純到弱智，難道我說的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愛你，麻煩以后不要在我耳邊說這些話。

西木哭著跑進(jìn)車?yán)�，然后哄著油門走了。我在街燈下走來走去，擔(dān)心西木因為心情不好開車會出什么事。責(zé)怪自己話說得太重，傷害了西木�？墒�，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對西木說明了我的想法，我不愛她，就是天塌下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不能騙西木，更不能騙我自己。

西木其實是個特單純的女孩。我時常想，可能因為她不愁吃穿，不用打拼和應(yīng)場，對于需要的東西隨手就可拈來，她的生活經(jīng)歷因此被簡化到了最單純最純潔的樣子。我一直記得和她初識的情景。

那是在南陽路立校橋下，我和同學(xué)亞辛趁著假期在這里彈吉他賺些學(xué)費(fèi)。路人聽歌可以隨意點(diǎn)，點(diǎn)一首的錢可以隨意，也可以不給錢。西木自從發(fā)現(xiàn)我們以后，天天都來聽吉他曲，并且一出手就是百元。這對于我們這樣的窮學(xué)生來說，受寵若驚�？墒怯幸惶欤�西木提出了一個離譜要求。她說，如果我肯做她的老師并天天給她彈吉他，她愿意月出千元。

我甩回了西木丟給我們的錢，然后對她說，你有錢可以到更優(yōu)雅的地方聽更專業(yè)的吉他。我們只是混個學(xué)費(fèi)，你何必來調(diào)戲我們兩個窮學(xué)生呢。然后我和亞辛就再也沒有去南陽路立交橋下，而是轉(zhuǎn)戰(zhàn)到紫荊山立交橋下。

亞辛的吉他比我彈得好，他被我們這圈的人稱為彈指琴男。博客上的粉絲不計其數(shù)，經(jīng)常被一些酒吧和高檔酒店請去彈唱，也經(jīng)常有一些粉絲追場來酒吧聽我們彈唱。我不知道西木為什么選擇了我，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也從沒有問過西木。后來西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亞辛的電話，并和他成為朋友，再后來，我們經(jīng)常一起吃飯，西木還幫我們聯(lián)系一些豪華的場子，我們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朋友。

西木曾單純到用錢可以買到她想要的東西。而事實上，誰都明白，有些東西無論花多少錢都難以買到。比如，時間、青春、健康，或者愛情。

沒有去接西木的電話，直到看見亞辛發(fā)來的短信時才記得我還有個場子要去跑。時間已經(jīng)快到了。亞辛已經(jīng)在我們電臺的樓下等我。鉆進(jìn)西木的車子里，暖氣哄哄地吹著，我依然感覺寒冷，這凜冽的冬，凜冽的一抹心情。西木說，蘇，你的眼睛怎么這么紅，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了。我搪塞著沒有理會。我一直和西木保持著一定距離，因為亞辛說他愛這個女人。

kakana里已經(jīng)沸騰起來。在這個冬夜，這些人激情永射。酒吧里的桌子被酒瓶砸得咚咚作響。主持人正在被客人灌酒，盡管在臺上，他依然瀟灑自如，喝起酒來一點(diǎn)也不猶豫，通過麥克風(fēng)，我們能聽到強(qiáng)烈的吞咽聲。臺前還放了四五瓶啤酒，等著他吞咽。我突然為他悲哀起來，為了賺那并不多的主持費(fèi)，要承受這些他可能不愿意承受的事。我一直記得他在后臺狂吐，又在舞臺上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人活著只是為了能活下去，或者更好的活下來。

我和亞辛被隆重地介紹給客人，各種榮譽(yù)和光鮮的經(jīng)歷被一一搬出來，這是商人慣用的手段。沒有強(qiáng)力的背景，就不會吸引客人。當(dāng)兩束藍(lán)色的光打在我和亞辛這兩個窮學(xué)生身上時，我們身上就果真散發(fā)出主持人所吹捧的光芒。我們是俗人，只能隨俗流。Vitas的歌劇Opera的海豚音在我和亞辛的吉他上流泄出來的時候，臺下一片口哨聲。琴弦的高聲夾雜著臺下各種混亂的聲音，真的讓人有想要發(fā)瘋的沖動。

真他媽的藝術(shù)！我在舞臺上對亞辛粗吼著。亞辛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淡淡地對我輕笑了一下，然后又低頭繼續(xù)彈著吉他。好像所有的雜音都與他的彈指無關(guān)，也與他無關(guān)。我看了看西木，她正盯著我看，看我瘋狂的樣子。那一刻，我覺得所有人都是安靜的，只有我是聒噪的。而觀眾只有一個，是西木。

我想西木根本聽不見我的吼叫聲，甚至吉他聲，我也無心猜測此時我在她眼里的表象。突然地就落寞起來。這蒼茫一世，我們鐘情的，總是遙不可及，而不經(jīng)意時，又被別人鐘情。就像我遙望著蘇小貝，而西木卻在此時注視著我一樣。

從kakana出來，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我看見呼出的白氣漸漸無形，消失不見。這是一種落寞的姿勢。我的腦海里全是蘇小貝。那么，此時，我喜歡的這個美麗的陌生女人在做什么，我甚至連猜想她在做什么的依據(jù)都沒有。揣進(jìn)褲兜的手碰到了手機(jī)，那一刻突然就有個沖動，想打電話給蘇小貝告訴她我在想她。

情人節(jié)快樂。我拿出手機(jī)時，看見蘇小貝發(fā)來這條短信。是群發(fā)。但我的心已經(jīng)激烈地跳躍起來。然后，我發(fā)了條短信說，謝謝你提醒我今天是情人節(jié)，你也要快樂。我沒奢望蘇小貝會回復(fù)過來。我在她的眼里，無非是一個平常的同事，而且可能還是個報復(fù)心理極強(qiáng)，不懂得回報的男人。可是我是那樣期待她能再發(fā)來一條短信，不是應(yīng)場的群發(fā)。一句話，哪怕一個字也好。

你在走私嗎。西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面前。你的樣子，像是在等待，等待一件重要的事情。西木嬉笑著看著我。我說，是，對于我來說，很重要。情人節(jié)快樂。西木在我肯定的回答后說，我以為你不記得今天是情人節(jié)，我也在等。

我執(zhí)意要自己走走，亞辛鉆進(jìn)西木的車子里走了。街角花園的長凳上被一些情侶占用著，好像這是他們獨(dú)享的特權(quán)。沒有人說話，只有擁抱，親吻和愛撫。一切都應(yīng)合著這個美麗的夜晚。對于沒有情人的情人節(jié)，我一直沒有印象，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迷茫地走在這寒冷的黑夜里。第一次感覺到孤單，并熾烈地想念著蘇小貝。

月色凄美，街燈恍若童話故事里的樣子。桔色的燈光，熒亮了一片，我的影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就這樣一直走著，想著那個美麗的女人，直到我的手機(jī)突然響起來。是短信的聲音，正如我所期待的，是蘇小貝。她問，你的手上有紅玫瑰嗎。我環(huán)顧了四周，除了頭頂一片桔色的燈光，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外，沒有找到任何與此短信在關(guān)的線索。然后我回復(fù)她說，有，我正拿著玫瑰站在街心，但不知道喜歡的那個人是否希望我送給她。

短信發(fā)過去后，我攤開雙手，其實并無一物。我想，倘若蘇小貝知道我的想念，我就是跑遍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也要為她尋來一束鮮艷的玫瑰花。蘇小貝回的短信讓我有些沖動，她說，不試你怎么知道呢。于是，我跑了幾個街角，以昂貴的價格買來一束紅色的玫瑰花。然后我問蘇小貝，喜歡的那個人如果拒絕了呢。她說，至少會有個答案，不是嗎。

那么，我去送給她了，不計后果。等我把這條短信發(fā)給蘇小貝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并不知道蘇小貝住在哪里，甚至連哪條街道都不知道。我把花護(hù)在胸前，看著自己刻意佝僂的身影不斷地變長變短，不由得落寞起來。這朵花，終是要枯萎的�？墒�，如果蘇小貝有意，那么，我心里的那朵玫瑰之花，將永不衰敗。

床前的玫瑰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綠色花瓶的瓶口猶如綠色的花萼，使這朵花更加嫵媚和美艷。剛才一路上都在猜想蘇小貝拒絕我的各種情形，我不怕拒絕，我最怕蘇小貝會因此與我疏遠(yuǎn)，甚至成為陌路，這是萬萬不可的地步。那么，我寧愿為她靜守，獨(dú)自一人牽掛、孤單和迷茫�？墒�，蘇小貝說，不試你怎么知道。至少有個答案，不是嗎。

從夢中驚醒。眼前依然還是夢中墻壁上偌大的字。一夜催花雨。這五個字用白色的粉筆沉重地劃在一片斑駁的墻面上。夜被光劃割成大片大片的碎片，我站在黑暗里看見碎片里的蘇小貝，她正伸開雙臂，向我走來，雙眼汩汩地流著血。

隨著蘇小貝撲向我的那一刻，我驚叫著醒來，看見自己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自從喜歡上這種睡覺的姿勢以來，我已經(jīng)很少再做噩夢。那還是病情嚴(yán)重時的事。時常夢到惡鬼纏身，或者獨(dú)自在空曠的黑夜里奔跑，或者被淹到水底窒息的無法呼吸。等病情稍輕時，突然地就喜歡上這種自己抱著自己入睡的姿勢。孤獨(dú)且溫暖，而且很少再做噩夢。

我開始猜測，蘇小貝是不是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我的這段感情太過壓抑，以至于無法排遣。我有些擔(dān)心蘇小貝，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小心地呵護(hù)著那朵玫瑰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等待時機(jī)想要把花送給蘇小貝。

當(dāng)我依然惴惴不安地走向蘇小貝的辦公室時，看見了一大簇鮮艷的玫瑰花放在她的桌子上，上面有一張粉色的便箋�？纯醋约菏稚系倪@朵玫瑰，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轉(zhuǎn)身離開了蘇小貝的辦公室時狠狠地撞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在“呀”的一聲驚叫的同時，我手里的玫瑰花被她的手打落，翻飛著掉落在地上。

我本能地去扶被我撞到的這個人，我看見蘇小貝慘白的臉和驚恐，我相信她看見的也是一張惶恐的臉。然后我聽到蘇小貝急喘著在我耳邊喊道，蘇代，你嚇到我了。蘇小貝從我的懷里掙脫著逃走，我還在原地發(fā)呆，腦袋里一片空白,直到我看見掉在地上的那朵玫瑰。忙亂地拾起來，準(zhǔn)備逃走時，看見其他同事已飛奔過來，一個勁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我果斷地將那朵玫瑰花塞進(jìn)了我的口袋，然后慌亂地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從口袋里拿出那朵玫瑰花放在辦公桌上時，它已經(jīng)呈紛披狀。有幾片花瓣掉落下來，瞬間頹敗的樣子。我的心突然地疼痛起來，并嘲笑自己，何必把內(nèi)心的這份愛遮掩的像很齷鹺的樣子。

那束大簇的玫瑰花還在我的眼前重復(fù)浮現(xiàn)，它讓我覺得自己卑微�？赡苡腥吮任腋鼝厶K小貝，而我，又拿什么來愛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