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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煙花（六）

又是一個初夏，陽光熾烈灼眼，這是個張揚的季節(jié)，不是我所喜歡的。在烈日下行走時，突然就下起了雨。這樣的太陽雨，恍若走在麗江的小巷里。陽光下，隨處可見的小顆�？Х鹊�，摩卡和卡布奇諾，原味咖啡包裝精美，還有精致的玫瑰糕點。街道上戴著紫色小花朵編制花環(huán)的賣花姑娘擦肩而過，有著淡淡的花香和風(fēng)。那一刻，我想起蘇小貝。我無法把此處此景，以及此時的心情 描述給蘇小貝，這樣繁盛的春天，我站在異鄉(xiāng)的藍(lán)天白云之下，在這劃過陽光的細(xì)雨中，聽許愿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的聲音。

雨，下的越來越大，暴劣的天氣隨之而來。于是，疾步躲進(jìn)樓下街角的soso咖啡店里。坐在桔色的桌前，一如從前，點了杯加冰的卡布奇諾。揚聲器里在放Scarborough Fair。曲調(diào)輕易就把我引向內(nèi)心暗處，哀傷冉冉泛起，又隱忍于眼底，看著雨滴掀砸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飛濺，劃落并迅疾消失在視線里。窗外的街面上紛披著被風(fēng)吹雨打下來的葉子，這些逢時節(jié)的春葉被人踩在腳下時，恍若看見那些紛披在水面的紅色水草，然后我就看見了左拉。

左拉依然有著甜美的微笑，正緩緩迎面走來，腳下卻是猩紅的顏色。那抹猩紅把我的思緒沖撞到了眼前，我看見一杯加冰的卡布奇諾，還有一朵紅艷的玫瑰。然后我聽到有人說，先生，有人送你這朵玫瑰花。

我疑惑地迅速環(huán)顧四周，并驚奇地問站在我面前的服務(wù)生，你確定，并且知道是送給我的嗎？那聲音又說，是的，先生，有位姑娘說，只要你來這里，都會送你一朵玫瑰花。是她特定的。

有位姑娘，有位姑娘，誰會知曉我常光顧這里呢。我沒有問服務(wù)生說的“她”是誰，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比較親近的女人里，只有蘇小貝和西木。蘇小貝常來這里，并且也知道我常來這里，可是蘇小貝怎么會送我玫瑰呢？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西木�？墒俏髂�，我們已經(jīng)很少聯(lián)系了。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咖啡的苦從舌尖鉆到了心里，突然有一種吞咽黃連的感覺。離開咖啡店時我沒有帶走那朵不期而遇的玫瑰。我的整個人都在困頓，左拉越來越頻繁闖到我的夢里，我的現(xiàn)實生活里。我分明看見我的內(nèi)心深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蘇小貝，一個是左拉。面對她們時，愛無涇渭。

被遺失的電話卡和銀行卡，在從麗江回來的第二個星期相繼補辦。我又從書店買回了遺失的書，以及左拉向我提及的那些她喜歡讀的書。那些文字有著直搗心底的疼，里面描寫的女子都有著決絕的面孔，沒心沒肺的笑容里隱忍著撕裂的疼。她們?yōu)閻鄄粩嗔麟x，甚至毀滅自己。

因著這些書，我想像左拉應(yīng)該是一個站在天橋上，仰望天空，行走在鐵軌上，問自己永遠(yuǎn)有多遠(yuǎn)，在黑夜里撕裂著自己，在黎明時尋暖，并且習(xí)慣流離的女子。我無從猜測她的經(jīng)歷，也無法得知她現(xiàn)在去往何處，亦如在列車上，我無法明了她詭異的舉止和行為。左拉就像我眼前閃現(xiàn)的流星，劃過我的天空，就再也不見了，而我還在仰望著星羅云布的天空，想著那顆流星所去何方。

我還在以仰望的姿勢想著那顆流星去往何處時，蘇小貝打來電話，然后對我說，請你在原地等我。那晚是2014年7月3日，我從23層辦公樓下來，樓下花園里飄散著茉莉花香。蘇小貝穿著白色的長裙站在燈下花旁，她始終是個陌生而又美麗女子。我聽到蘇小貝說，蘇，有人要見你。然后說完轉(zhuǎn)身從暗處拉出來一個人，我看見了左拉。

左拉，我們數(shù)月末見，她在看著我笑。然后我聽到蘇小貝說，拉拉，你找的人，我?guī)湍阏业搅恕Ｄ銈兞�，我還有事，要先走了。蘇小貝輕擁了一下左拉，又微笑著看了看我，疾步消失在飄滿花香的黑夜里。

你還好嗎。左拉問我，依如那時問我，你餓不餓的樣子，只是稍有些靦腆。我說，還好，只是丟失了一些東西，電話，銀行卡，還有我?guī)У哪切�書。左拉說，我是想來看看你，并告訴你，我，我懷孕了，并且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說，左拉，你再說一次，我是認(rèn)真的。左拉看著我，淚就掉了下來。然后她說，蘇，我很愛你。我只想來告訴你這個。不管今后發(fā)生什么，你要記得，我愛你。然后左拉就撲進(jìn)我的懷里痛哭起來。

我的心被左拉的淚砸的生疼，從未有過的疼。我說，左拉，自從與你分別，我一直內(nèi)疚，自責(zé)，并且想念你。沒有你消息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分辨自己到底愛的是誰。左拉，對不起，讓你這樣辛苦的來找我，并且懷著我的孩子。我的淚也掉了下來，并且狠狠地?fù)肀е�左拉，想要以這種方式安慰她和我自己。

正當(dāng)我倍感自責(zé)和內(nèi)疚不斷落淚時，左拉突然跳出我的擁抱，指著我大聲地笑說，我是騙你的,就是想證實你想不想我。然后，我看見左拉在燈下花前笑得前撲后仰，在彌漫著花香的黑夜里我看見地上左拉的影子也在前撲后仰�？墒牵�眼前的左拉分明含著淚。

我很吃驚自己沒有憤怒，也沒有責(zé)怪左拉這樣跌宕起伏的情緒變化。我只是看著她在那里笑，笑得咯咯作響。然后我走過去，輕輕把她摟進(jìn)我的懷里，我說，左拉，你在我的心里，有太多的不確定，可是，我還是想念你。直到剛才，看著你哭，我的心有著撕裂地疼，我才知道，我真正愛的人是你。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許你再離開。

左拉聽我說這些話時，在我的懷里漸漸安靜下來，然后使勁地往我懷里鉆，好像要鉆進(jìn)我的身體里，我的心里。這一刻,我有著無盡的幸福感�；ㄏ愀鼭饬耍�夜也越深了。左拉把我?guī)Щ亓怂�住的酒店。我一次又一次地進(jìn)入左拉的身體，想要把自己安穩(wěn)地放在左拉的心里，身體里，永遠(yuǎn)不分開。

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只是一種空曠的姿勢，左拉沒有在我身邊。環(huán)顧四周，也沒有左拉的身影，于是起身輕喚左拉。陽光從巨大的窗簾縫隙里擠進(jìn)來，劃在精美的壁畫上，臺燈上，地毯上。在桌面上那束陽光下，我看見一張信箋，上面寫著三個字，這三個字是我曾在麗江悄然離開時寫給左拉的，而此時這三個字是左拉悄然離去時寫給我的。

我的心抽搐著疼，疼的天翻地覆，撕心裂肺。不，我想這或許只是左拉對我曾悄然離去的懲罰，亦或是她的又一個惡作劇。我開始發(fā)瘋似地喊著左拉，并在每個房間里尋找，又撥打電話到服務(wù)臺詢問關(guān)于左拉的去向。當(dāng)一切證實無果時，我淌著淚癱坐在了地上。我的手上還握著那張信箋，上面寫著三個字，對不起。

我想我體會到了左拉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我不在，到處找尋我并確定我離開時的痛苦和無助。而此時，我只有一個念想，左拉一定是又跟我玩了一個惡作劇，這是她最擅長的，她曾裝作孕婦故意摔倒在路上，痛苦萬狀，當(dāng)博得路人的同情時，又從地上爬起來，從衣服下拿出抱枕，拍拍肚子蹦蹦跳跳地走掉。于是我打電話給蘇小貝，讓她告訴我關(guān)于她知道的左拉的一切。

蘇小貝只是跟我說了一句話，就倉促地掛斷了電話。她說，蘇，有時候遺忘比記得一個人還要難，但我希望你能忘記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重新生活。

重新生活，是的，我曾放逐自己，希望從麗江回來后忘記這個霸占了我的心又鉆進(jìn)我夢里的美麗的陌生女人。從在病中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在公交車上的偶遇，又在同一個電臺相逢，再到后來我對她說我很愛你。這一路的獨行，讓我覺得自己其實并不了解蘇小貝。她在我的面前，始終決絕，淡薄，并且拒絕被人了解，我因此一直喚她為陌生女人。

左拉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而蘇小貝讓我遺忘這一切，重新生活。憑著蘇小貝這句，我想她應(yīng)該知道的更多。于是我打電話給蘇小貝，約她在soso咖啡店見面。蘇小貝點了一杯原味咖啡坐在我面前，然后對我說，蘇，我的確知道一些關(guān)于左拉的事，但我不會告訴你，也請你原諒。

我的手在顫抖，青花瓷的小勺在細(xì)密地碰撞著白色的咖啡杯子，不能自已。我隱忍的淚掉了下來，一滴滴地滴落在苦澀的咖啡里，我說，小貝，你在我的心里是個洞悉愛情走向，并知道這一路深淺的人。你同樣了解愛的舍和得，也知道愛給一個人帶來的巨大傷害。這以前我一直猜測你必定經(jīng)歷了一些痛楚才會決絕和淡薄。我希望你能站在同樣的位置為我做件事，告訴我一切關(guān)于左拉的事。

蘇小貝的手同樣在顫抖，她也在竭力控制自己。她說，蘇，愛能讓一個人的心瞬間蒼老，也能讓一個人的心繁花似錦，你要記得。愛是個容易破碎又不可多得的東西，誰都想擁有，但有時候，它并不屬于你。我希望你能遺忘，可能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又一次聽到蘇小貝說遺忘的時候，我一直逼視著蘇小貝，并且一字一句地問她，小貝，你能遺忘嗎。蘇小貝看著我的眼睛時，驚顫了一下。她說，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好，并且我答應(yīng)了左拉。我繼續(xù)問，你答應(yīng)了她什么。蘇小貝不再言語，也不再看我。于是我說，蘇小貝，我愛左拉，我希望她能安好，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她身邊照顧她，而不是應(yīng)該呆在這里，問你左拉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的聲音轉(zhuǎn)移來了周圍的目光，蘇小貝的臉上有著同512公交車上同樣更冷漠的表情，然后她轉(zhuǎn)身疾速離去。我一個人，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滴進(jìn)我眼淚的原味苦咖啡。耳邊咖啡廳里有個人在唱：沉默的我心愛的人，不要流淚，不要傷悲，讓我醉，別讓我心碎，緣起緣滅，悲歡離合，相聚分飛，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