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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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訴如泣的琴音從思月樓最深處傳來，奔行一陣，但見一座小院，筑有丈許高的院墻，墻上六七尺處可見一個個巴掌大小的蓮形鏤空小窗。里面閣樓巧奪天工，小橋流水、亭臺假山一應(yīng)俱全，假山之側(cè)設(shè)有不大的蓮花池，人工鑿就的小溪環(huán)饒其間。
閣樓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玲月樓”，涼亭里亦有一匾上書“無垢亭”。
涼亭內(nèi)輕紗飛舞，白衣女子黯然神傷，纖手扶琴，代芹急得直跳，高聲大嚷：“小姐！小姐……”
一名著粉褂的侍女手捧托盤緩緩而至，進了涼亭，柔聲道：“夫人，您該服藥了。”
琴音未斷，陳夕榕低聲回道：“放下吧。”
代芹真懷疑自己認錯人了，陳夕榕何時變成夫人了，再瞧那背影最是熟悉不過，雖清瘦一圈兒，定是陳夕榕不假。
宇文昊一陣微怒，她說回江南有要事，便是急著嫁與旁人？
陳夕榕捧起了碗，眼睛一閉，仰頸一飲而下。
侍女確認她飲下，方道：“郎中說了，夫人積郁成疾，需看開些，尤其這藥一定得好好服用�！鞭D(zhuǎn)而奉上一只小碟，陳夕榕伸出玉指捻了一枚蜜餞放到嘴里。
侍女無聲退離后，陳夕榕擱下古琴，從涼亭柱下取下一柄三尺來長的寶劍，寶劍出鞘，唿唿直響，劍鋒一轉(zhuǎn)，神色里掠過一抹哀傷的笑，令瞧者心痛。
宇文昊很想轉(zhuǎn)身離去，卻似被深深地吸引住，她一襲白衣如雪，左鬢之上戴了一朵白色小花，儼然是在為誰戴孝。
代芹睜大眼睛，看她舞著劍招，意外道：“我跟小姐數(shù)年，竟不知她會武功�！�
宇文昊因為喜歡上她，特意派心腹暗衛(wèi)打探關(guān)于她的事。據(jù)說她三歲能誦詩，能言善辯；五歲時能助陳浩然斷案子，一時名動京師；六歲隨父到江南赴任，也曾在江南留下美名；十一歲時，她突地歸于平淡。
宇文昊擁住代芹的腰身，縱身躍過丈高的圍墻，代芹笨重的落地聲驚到了陳夕榕：“誰？”
代芹來不及多想，笑道：“小姐，是我�。 �
陳夕榕看到是多日不見的代芹，沒有歡喜，唯余感傷。
代芹目含憐惜：“小姐，您既來帝都，為甚不見我？每至初三太子殿下和我在雅間里等得好辛苦�！�
她仰首望天空，夜有新月：“今日是初三？”心下微微一動，又憶起了玉無垢，昨日是他過世半年之期，原想去寺里燒香，卻只能在閣中祭奠。
“小姐，您頭上怎么戴朵白花，還有您怎著一身素縞？”
“無垢他……死了！”就算過了近兩月，每每想到無垢，還是讓她抑不住地悲傷，那眼淚忍也忍不住地流下，“是我對不起他，是我辜負了他，就在嫁入衛(wèi)宮前夕，他焚燒山莊，葬于火海。無垢死了，我竟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上。”
想到玉無垢直痛得肝腸寸斷，她真心喜歡他，許下嫁他的諾言之時，雖是十來歲的容貌，可她的心是成熟的。
“無垢是誰？”
陳夕榕微微一愣，望向代芹，含淚苦笑：“你如何認得他？就連我自己也忘掉了他五年零十月又五天。他知道我是長寧侯的女兒，看我嫁入深宮，讓他如何受得……這一切都是天意弄人，整個侯府，都知我沒有十一歲前的記憶，我竟連他也一并忘了。今年二月，他去京城找過我，可我殘忍地把他給忘了。”
陳夕榕的語調(diào)輕緩，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二月初，奶娘、你、代藍曾陪我去天澤寺敬香。他巴巴地候了一宿，就是想見我一面�？晌揖拐J不得他！他一定為此傷透了心，也一定認為我是背信棄義的女子……”
代芹憶起一件事來，記得那次去京城天澤寺敬香，曾有個白衣如雪的俊俏公子滿是歡喜地過來：“夕榕，是我�！贝{和代芹都擋在前頭，怪異地打量著他。陳夕榕一臉茫然，道：“公子，我不認識你！”在奶娘的相伴下側(cè)身走近他的身畔，只余黯然神傷的他。
陳夕榕深陷痛苦，手臂乏力，手中的寶劍叮當落地：“誰都可以忘，怎能忘了他？他怎能死……為什么不活著當面問我，為何要留下這深深的遺憾？當我憶起了他，而他竟已不在。說好了，五年之后我就嫁他為妻。他一定在心里怨我，才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愧悔、遺憾�！彼鲱^望著夜空。
玉無垢，你贏了！你用半年的神傷，換我一世無法磨滅的痛！
如若這是天意，為什么又讓她憶起？
她的淚如夏日里雨，肆意落下。
“他最愛一身白衣，最愛含笑與我說話。這白衣是為他而穿，這頭上的白花也是因他而戴。他死了，我的心亦死。就算我是玲月又如何，我可以擁有萬貫家財，亦可以揚名江湖，卻獨獨贏不了他……”
他走了，她輸?shù)脧氐�，他是那樣特別，既然是怨她、恨她，也可以這樣讓她痛著。
“玲月？小姐什么時候改名字了？”
她媚毒化解后醒來，宇文昊總覺得她有心事，那是她在念著一個人。他得到她的人又如何？即便擁有太子之尊，卻贏不了她的心。
玲月，帝都的權(quán)貴一早就聽說過這個名字，是這思月樓的樓主。后來，宇文昊好奇，曾問過手下人。手下人告訴他說：“月玲瓏是南國江湖中一個奇女子。當年曾破獲了一樁無頭的江湖血案，一夜成名。后來，但凡有難破的大案，都會請她出面。不知何故，這幾年，她神秘地從江湖中消失了。”
宇文昊曾想月玲瓏許是三十歲的女子，卻從未想過，她便是面前的陳夕榕。
每每憶起玉無垢，陳夕榕就會控制不住想哭。若是前世的她，定不會這樣哭，在失憶的幾年里，她扮演著一個柔弱大家閨秀的模樣，讓她不哭，著實太難。每次醒來，她會犯迷糊，問自己是誰？
陳夕榕將二人請入閣樓，在一樓小花廳里坐下。這里的擺設(shè)、布局很是特別，室內(nèi)格局更是宇文昊未曾見聞過的，屋里擺設(shè)著一張長方形的案幾，案幾三方圍放著鋪著棉墊的軟椅，式樣也很是別致。
陳夕榕取了茶壺，為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昊蓄了茶水：“一到帝都就病倒了，在床榻上躺了七八日，近幾日方好些。”她不緊不慢，許是哭過，連聲音也略顯喑啞，“并非有意誤了約期，請北齊太子見諒。”
宇文昊喜歡她，她是他的女人，她卻為另一個男子哭泣、悲傷，甚至為玉無垢纏綿病榻，他卻不能發(fā)作，亦不能與一個死人去爭。從小到大，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壓抑、苦悶、想怒卻不能發(fā)作。
他是奮戰(zhàn)沙場的鐵血太子，在她面前卻變得小心翼翼，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不知所措。她的眼哭得紅腫，她的臉白皙如雪，加上這一襲白衣，越發(fā)飄逸出塵。
“玲月……”他輕喚一聲。
她木然地看著他，等待著他說后面的話。
宇文昊又道：“人死不能復(fù)生，他那般懦弱地自殺，想來與你無緣。我……”他變得結(jié)巴起來，“你的身邊還有我！”
他這一生，從未說過任何情話，分別那日說了一句“我舍不得你走”，已是不易。
樓上，傳來代芹的驚呼聲：“哇，好漂亮哦！從未見過這樣特別的閨閣，夫人是怎么做的，連茅廁都這樣特別……”代芹提著裙子噔噔下樓，“殿下，您要不要看看，真的好特別，我不想回太子府了，我喜歡這里。”
宇文昊頗是拘謹，第一次像個孩子，低低地問：“可以……嗎？”
陳夕榕笑道：“要是殿下想瞧，我?guī)闳ァ！?
樓梯口設(shè)有扶手，拾階而上，可見長廊，廊上擺設(shè)如一精致的小花園，至屋頂高的盆栽樹木，又有別致的盆景、花卉，給人一種誤入仙境之感。
閨閣里更是處處彰顯出主人的獨到匠心，式樣古樸典雅的雕花床，衣櫥、書架、妝臺等一應(yīng)俱全，架上最上層供奉著玉觀音像，黑色的牌位、俊美男子的畫像映入眼簾，道不出的刺眼。
宇文昊不由得凝眸，面容突地一變。
代芹嘴快，指著畫像，脫口道：“他是玉公子！我雖只見過一次，可他長得很好看，我一下就記住了。”
陳夕榕神色里流露一絲酸楚，每每思及玉無垢便心痛難抑。
“他自幼沒了父母，獨自支撐著無垢山莊，是我害了他……”
宇文昊見她突地傷感起來，他喜歡初見那日笑容燦爛、明媚如陽光的她，只一眼就讓他心里充滿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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