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九章
-
九
季工作組一聽根盈是找生產隊的馬駒去了,也不再追究他。披了大氅隨根盈去桂香的家吃派飯。一進門,只見一窯的破爛,炕上連整片的席子都沒有得鋪,灰麻古董,臟得不成。接著端上來的竟是一碗稀水糊湯和一盤爛咸蘿卜,別無他物。正吃著,炕上碎娃拉了一泡黃稀。桂香媽使喚狗來上炕去舔。狗上炕,掄起舌頭,啪噠啪噠吃得比人還有滋味?粗枪,季工作組差點嘔將出來。但他畢竟是受過軍隊正規(guī)訓練,知道遇到這事該如何處置。埋頭強咽下一碗糊湯,擱下碗便說飽了。根盈卻無所謂,連吃了兩大碗,讓季工作組肢捱捱等候他,沒有一點兒禮貌;氐酱箨牪,季工作組盤腿坐在熱炕上,學起毛主席語錄。
快到十一點鐘,葉支書等人才相繼趕來。季工作組沒答理,照樣歪著頭伸著脖子學習語錄。葉支書一看季工作組氣色不對,也不敢擾,炕上坐好,嘴上雖和呂連長說話,心里卻一直思謀其中的原因。私下念叨:“會不會是桂香家的衛(wèi)生問題?”大約半個鐘點,只見季工作組一陣咳嗽,放下語錄,一口痰吐在炕下,這才回過頭,看著葉支書等人說:“你們大隊的民兵工作,搞得太差勁了!”呂連長問:“咋哩?”
季工作組拍了拍語錄本,嚴肅地說:“昨夜我吃罷晚飯回來,整個大隊部空無一人!我想,你們大隊干部真能放心得下,將滿柜子文件和公章撂著,走了個干干凈凈。也不想想,一旦被階級敵人偷去,你們個個眼瞪圓了。全縣通報竟是小事,給革命和生產造成損失,誰來負責?”葉支書忙問:“根盈咋去了?”季工作組說:“這不能怪根盈一人。整個看來是民兵工作,不扎實,不深入,沒有嚴格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呂連長瞪大兩眼聽著,也不敢強辯。心想,該不是季工作組昨夜去富堂家吃飯,富堂婆娘竟沒留住體貼一番,讓人家獨自回來?只沒說這騷婆娘,他媽的平時啥陣勢沒見過,這陣子咋正經起來了呢?
說根盈,根盈嘻嘻哈哈進門。葉支書立馬訓斥他道:“根盈你昨黑咋去了?”根盈一看陣勢不對,當下靜然了。老實說:“我等到十點,看季站長沒回來,就回屋睡去了。”葉支書說:“我說你這娃,太散漫了,安排你在大隊部搞守衛(wèi),你擅離崗位,你說該咋處置?”連長下炕,將根盈拉出窯外,出門便聽到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接著是根盈的哭聲。
季工作組沒動彈,但說道:“呂連長咋這相?毛主席反復強調,要調查研究,他不調查研究咋就隨便打人?據我所知,根盈昨黑也沒閑著,他是幫飼養(yǎng)室找馬駒子去了!”“是嗎?”葉支書詫異,下炕出門,安頓了根盈一番,將呂連長叫進來。季工作組這才轉過身來,緩口氣說:“把這事先丟下,咱們開始學習,學完了研究工作。”
幾個人炕上圍圈坐好。在季工作組的帶領下,正兒八經學習了幾段語錄,接著討論起來。討論內容無非是些三姑六婆之事,你長他短之爭。說來盡是雞毛蒜皮,但共產黨最講認真。
討著論著,已到中午飯時。葉支書建議說:“季站長,咱走,今個兒到咱屋吃飯,昨日呂連長從鎮(zhèn)上捎回一副豬肚子,我已安排妥帖,叫娃媽連上拾掇出來。”季工作組假意推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隨便哪里都一樣,我還是到桂香家去。”呂連長說:“葉支書一心請你,給我說過好多次,季工作組來咱這達,沒吃過一頓好飯。今日是特意安排,豈能不去?”葉支書說:“革命要革,飯也要吃,不吃飯哪有精神革命?”說著,和呂連長連攙帶架,扶著季工作組出了大隊部院,三人一起向葉支書家走去。
到了葉支書家,一排廳堂瓦舍煞是氣派。進得窯門,只見桌子上蹲著座鐘,墻上貼著年畫,炕上鋪著毛氈,自然是另一種風光?粗褪猪樠邸H~支書的婆娘,是個瘦髂髂黃蠟蠟的女人,說話時手帶動作,較村里的其他女人,總有一些讓人說不出來的不同。招呼三人上炕之后,一張食盤立刻端了上來。蘿卜白菜辣子鹽,四樣菜蔬,分碟盛好,中間擺了一撇拉紅油雜碎,酒壺分頭擺好。
季工作組一看這般隆重,嘴上便說:“太麻煩了。”呂連長喜笑顏開,道:“有你這樣的貴客登門,樣樣再多,也唯恐不夠哩!”說著,竟先忙不迭地斟了盅酒,要季工作組喝。季工作組連連搖頭說:“我不逗那,不會。”葉支書從旁勸說:“看你說的,南征北戰(zhàn)了幾十年不會喝酒,有誰信哩!”季工作組連連擺手:“真的不會。”呂連長說:“不會還不會學嘛。毛主席說,學習學習再學習。多學習學習不就會了?”季工作組一聽這話,只好接過杯子,極不熟練地端著,放嘴邊,分幾口,學習著嘬了下去。
葉支書借機問呂連長:“你到鎮(zhèn)上沒看芙能咋樣?”呂連長說:“還是老樣子,沒事。前些日子和法堂鬧事,鬧了一陣子,昨日看,兩個人又好了。”葉支書說:“人說夫妻沒有隔夜的仇,一邊吵一邊好。”說完又勸季工作組喝酒。
回過頭來,說是黑女早上起來,打扮停當,迎著旭日霞光,揚揚灑灑地出了村子,直朝東溝奔去。還沒上到東溝畔頂頭,只聽后頭有人喊,回頭看是龐二臭。那二臭挑著剃頭擔子,風行云飛地趕了上來。
黑女問:“二臭叔,你去哪里?”二臭一笑,說:“你去哪里我去哪里。”黑女說:“看你老不正經,人和你說正事哩。”二臭說:“啥不正經?叔伴著你一個姑娘,臉上光彩。”黑女笑了:“你滾!”二臭假意生氣,說道:“甭胡說,胡說我今日到東溝把你賣了。”
二人說著笑著,嘎吱嘎吱地往前趕路。也許是有人相伴之故,不知不覺走了十多里路。老虎頭下,龐二臭放下剃頭擔子,從腰里抽出毛巾,怪聲怪氣地對黑女說:“姑娘,咱且歇息片刻,讓叔小緩一陣。”
黑女知道這路旁的石崖底下有一水泉,扭著屁股,竟先跑過去,蹲下撩起泉水喝了幾口,高興地尖聲叫起來:“好滲(涼)好滲!”二臭隨后趕到,將黑女推了一把,自己擠到前邊,濕毛巾洗臉。黑女心下不依,用手撩起泉水,朝二臭潑過去。二臭打了個睖睜,邊擦臉邊伸手將黑女一把摟住。黑女笑著要掙脫,二臭力大,黑女掙脫不了。二臭抻手摸黑女那雞頭小乳。黑女嚇了一跳,一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著頭不吭聲了。
二臭嘿嘿笑著,邊洗毛巾邊捅黑女腰窩,要黑女立起來。黑女憤憤地說:“甭逗人,你耍流氓,還給人當叔哩!”二臭仍嬉皮笑臉說:“你甭胡說,村里哪個女人敢說我是流氓?叔看你長得心疼,才和你逗耍!”黑女撲哧笑了,跳起來,說:“我先走了,慢洗你那驢臉。”說完小跑步朝前走。二臭忙挑起擔子掖起毛巾,隨后追趕,嘴里喊著黑女。黑女邊跑邊朝回看,笑話他慢。
龐二臭這人也是,與村里婦女,無論大小,沒個正經。那天季工作組來村,砸了他的牌子之后;他罵過一陣,不說生氣,仍是笑語連天。天將黑時,人都回家喝湯,二臭正說收拾攤子,只見栓娃媽提著煤油瓶子,搖搖擺擺,走了過來。二臭知曉啥意,厚著臉皮笑著說:“嫂子,還生我的氣不?”栓娃媽說:“要說不生氣,你去給我打一瓶煤油,便不生你的氣了。”二臭忙應道:“能成,你把瓶子給我,等會兒便送過去。”說著,乘接瓶子之機,隔棉襖朝栓娃媽胸口摸了一把。栓娃媽一笑,罵他:“挨刀的,有人瞅著呢。”二臭說:“咱倆好的相況,誰不曉得?”說完又往前趁。栓娃媽說:“收起你的爪爪子,快點來,遲了我就黑摸了。”二臭答應,忙收起瓶子,挑著擔子回到家,從鍋里摸出幾個玉米窩窩,胡亂一吃,提著油瓶出了家門。
他走到劉四貴的小賣鋪前站住,摸著懷里的二毛角票,心里不舍,正猶豫,突然心生一計,不說打油,又朝前走。到澇池,灌了一瓶騷臭的池水。輕輕地哼著曲子,朝栓娃家奔去。一進窯門,果然是一片漆黑,門檻絆得他差點跌倒。他感慨地說:“看來我不來日子大(長)了,門檻都絆我哩!”栓娃媽迎上來,問他道:“煤油灌下了?”二臭說:“滿滿當當灌了一整瓶子。”說著,關門閉戶。擦著洋火,照住炕臺上的燈燈,添了煤油。點著燈,忽忽閃了幾下,滅了。栓娃媽驚奇地說:“咋日鬼的,你吹燈了?”二臭說:“我沒吹。”栓娃媽說:“那它咋就滅了?”二臭黑摸著上炕,嘴上嘆道:“誰曉得。”栓娃媽又擦洋火,撥了撥燈芯,點著,忽忽冒了兩下,又滅了。栓娃媽說:“怪事!”
二臭躺在炕上捂著嘴笑。栓娃媽說:“這劉死鬼,比他大還瞎,不定他給煤油里摻了多少水!”二臭忙說:“我說也是,灌煤油時他桶里只剩下一個底子。我還詢問他,甭是水吧。他還說,咋能是水?看來我把今兒個掙的兩毛錢白扔了。”栓娃媽氣憤憤地說:“媽日的咋這心黑,掙錢也不看下家,坑人哩嘛!”二臭嘆口氣說:“說也是。快算了,甭和他計較了。我好不容易來了,你也不說上炕伺候。”栓娃媽說:“你提著油瓶尋他去,問是咋回事。”二臭道:“吃個啞巴虧算了。再日晃(消磨)天就明了。”栓娃媽說:“剛黑下就能明?看你說的。”二臭說:“快些,這些日子把你想扎了。”栓娃媽問:“哪想?”二臭自個兒一摸,說:“這里想。”栓娃媽抻手探進二臭褲襠,驚訝道:“太辛苦你了,想得頭發(fā)脫完了,成光葫蘆了!”二臭干笑,栓娃媽抽手說:“今黑不將燈弄著,我便不來。”二臭說:“實話說燈著不了。”栓娃媽多心了,遂問他:“你咋曉得?”二臭說:“劉四貴就剩一個底子,我一看就曉得。”栓娃媽說:“你曉得你還灌?不是把錢朝陰溝里扔哩!”二臭道:“就算上了一當,白剃了個葫蘆瓢兒。”栓娃媽說:“你不換,我換去。”說罷提起瓶子欲要出門。二臭緊喊道:“你快回來,甭為一瓶油,讓村里人都曉得我又在你這里不正經哩。”栓娃媽開了窯門,聽他這一說又立住。一生氣,將油瓶擲到院當間,回頭關門,黑摸著上炕。二臭這邊早已接住,親啃著說:“和你黑摸著弄,比燈明火亮著更有勁道。”兩人脫衣解帶,自是十分老練。說來這栓娃媽四十有八,比二臭大十歲光景。老女少男,熟客熟主,顛鸞倒鳳,盡情玩耍,竟是多么張狂,在此不必細說。
回頭卻說龐二臭這種不正不經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死皮賴臉地引逗黑女一個不諳世事的二八女子,豈能為世人所容?卻說此時,黑女在前面跑,二臭在其后趕。一男一女,風風火火,又走了十里,到了東溝坎上。二臭后面連聲哀求:“黑女,叔求你了,停下歇歇。”
黑女看他黑水大汗,這才停下腳步。坐在路旁的坎上等他。他趕了上來,放下擔子,抽出毛巾擦汗,嘴上又說:“今兒個遇上你這瘋女子,把叔規(guī)潔(整治)扎了。”黑女笑了,說他:“我看你還敢惹我不?”二臭緩了口氣,笑嘻嘻地說:“論年紀你也能用了,沒事閑了,叫叔給你調教一下,也懂點人的道理。”黑女正色說:“你屁嘴干凈點,再胡說我走了。”二臭忙說:“甭甭,叔和你鬧著耍哩!”黑女惱怒說:“你這是耍?”二臭說:“叔看你性格開朗,相貌又好,止不住就胡說開了。”黑女不吭聲了,向溝底下看去。兩人不再說啥,歇了一陣,下了溝,村頭分手,各干其事去了。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