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十二章
-
麥子們都返青了,它們一望無際,顯得生機勃勃。不過細看起來,每一片葉子都瑟瑟抖抖的,透出來的還是寒氣。春天里最怕的還是霜。只要有了春霜,最多三天,必然會有一場春雨。所以老人們說,“春霜不隔三朝雨”。雖說春雨貴如油,那是說莊稼,人可是要遭罪。雨一下就是幾天,還不好好下,霧那樣,沒有瓢潑的勁頭,細細密密地纏著你,躲都躲不掉。天上地下都是濕漉漉的,連枕頭上都帶著一股水汽,把你的日子弄得又臟又寒。
王家莊彌漫著水汽,相當濡。風一直在吹。人們睡得早,起得遲,會過日子的人家趕上這樣的光景一天只吃兩頓。這也是先輩的老傳統(tǒng)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多睡覺,橫著比豎著扛餓。吃得少,人當然要懈怠了,這就苦了豬圈里的豬。它們要是餓了不可能躺下來好好睡覺的,它們會不停地喊。豬喊得很難聽,不像雞,叫起來喜喜慶慶的;也不像狗,狗的叫聲多少有那么一點安詳,遠遠地聽上去讓人很心安。豬讓人煩,天下所有的豬都是餓死鬼投的胎。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冤。
天上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天黑了,王家莊寧靜下來了。天又黑了,王家莊又寧靜下來了。
出大事了。
王連方被堵在秦紅霞的床上事先沒有一點預兆。王家莊靜悄悄的,只有公豬母豬的餓叫聲。燒晚飯的光景,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冒著炊煙。炊煙纏繞在傍晚的霧氣里頭,樹顛的枝杈上都像冒著熱氣。其實蠻祥和的。突然來了動靜,王連方和秦紅霞一起被堵在了床上,怪只怪秦紅霞的婆婆不懂事,事后人們都說,秦紅霞的婆婆二百五,真是少一竅!你喊什么?喊就喊了,你喊“殺人”做什么?王連方要是碰上一個聰明的女人,肯定過去了,偏偏碰上了這樣一個二百五。一切都好好的,秦紅霞的婆婆突然喊:“殺人啦,殺人啦!”村子里的水汽重,叫喊的聲音傳得格外遠,分外地清晰。左鄰右舍們操起了家伙,一起沖進了秦紅霞的天井。秦紅霞的男人張常軍在河南當炮兵,去年秋天在部隊上解決了組織問題,到了今年秋天差不多該退伍了。張常軍不在,鄰居們平時對紅霞一家還是相當照顧的,她的婆婆喊“殺人”,這樣重大的事,不能不出面。秦紅霞的婆婆站在天井的中央,上氣不接下氣,光會用手指頭指窗戶。窗戶已經(jīng)被秦紅霞的婆婆拉開了,半開著,門卻捂得極死。天井里站的全是人。拿扁擔的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窗戶跟前,而扛著釘耙的急不可耐,一腳把門踹開了。王連方和秦紅霞正在穿戴,手上忙得很,卻是徒勞,沒有一個紐扣扣得是地方。王連方雖說還能故作鎮(zhèn)靜,到底斷了箍,散了板了。他掏出飛馬香煙,說:“抽煙,大家抽。”
這怎么抽?
形勢很嚴峻。平時人家給王連方敬煙,王連方還要看看牌子,F(xiàn)在王連方給別人敬的是飛馬,他們都不抽。形勢很嚴峻了。
當天晚上王家莊像亂葬崗一樣寂靜,真的像殺了人了,殺光了那樣。而王連方已經(jīng)來到了鎮(zhèn)上,站在公社書記的辦公桌前。公社的王書記很生氣。王書記平時和王連方的關系相當不一般,但是現(xiàn)在,他對著王連方拍起了桌子:“怎么搞的!弄成這樣嘛!幼稚嘛!”王連方很軟了,雙眼皮耷拉下來,從頭到腳都不景氣。王連方很小心地說:“要不,就察看吧。”王書記正在氣頭上,又拍桌子:“你嘔屎!軍婚,現(xiàn)役嘛!高壓線嘛!要法辦的!”形勢更嚴峻了。王連方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弄不好就“要法辦的”,但是第一次沒有事,第二次也沒有事,最終到底出事了,F(xiàn)在王書記親自說出“要法辦的”,性質已經(jīng)變了。王書記解開了中山裝,雙手叉腰,兩只胳膊彎把中山裝的后襟撐得老高。這是當領導的到了危急關頭極其嚴峻的模樣,連電影上都是這樣。王連方望著王書記的背影,王書記一推窗戶,對著窗外攤開了胳膊:“都被人看見了,你說說,怎么辦?怎么辦嘛!”
事情來得快,處理得也快。王連方開除,張衛(wèi)軍擔任新支書。這個決定相當英明,姓王的沒有說什么,姓張的也不好再說什么。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