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燹嘏灘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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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珂雪一口回拒道:“不行,我怎可聽任你一人涉險,我……”言語至此,聽得素孀已閃身進房,即地停口。
素孀一手握著一個青白大窩饃,放在桌面,拿過一只碗,一口咬走大半個,猛咀起來。嚼吃甚急,青溜色的汁液延著嘴角流下,她手一抹,將嚼爛的窩饃吐在碗中,再次咬吃起來。
待得兩個窩饃盡數(shù)咀碎,沈珂雪便將那已化開的百蠱餿混一起,稍微攪了攪,拿到床間給朱慈燁布施起來。
不一會兒,已見妥善。剛巧朱慈燁一覺醒來,感覺面上涼涼的,用手一揩,放在舌尖舔了一口。
素孀雙頰一紅,輕輕喃道:“大哥哥,那……那可不好吃了。”
朱慈燁腦袋一轉(zhuǎn),忽然瞧到了荷心,不禁呆了一下,吃吃道:“荷心——”
荷心一喜,柔聲道:“張大哥,你又認得荷心了?”
朱慈燁道:“荷……心,我找你。”
荷心心下一酸,轉(zhuǎn)向沈珂雪,道:“沈夫人,張大哥是否已清醒過來了?”
沈珂雪道:“算算時日,當應(yīng)無這般快,我猜他逃離苗寨,有可能便是來尋荷心姑娘,所以他雖尚未完全清醒,但首先想起的便就是姑娘了。”
聽此一語,荷心禁不住眼眶一熱,緩緩滑出兩滴淚,一把抱住朱慈燁,道:“張大哥,荷心再也不會離開你了,荷心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病,飄……”想起他若恢復常人,便就要離開自己,去找飄紅一起,不免心下如針刺一般。
沈珂雪道:“荷心姑娘,我們該下樓了。”
荷心倚閃身子,擦了擦眼角,隨便在房中尋了塊布面,給朱慈燁裹了個嚴實,道:“張大哥,我們走。”
朱慈燁似能理解,很是聽話地下床,隨荷心三人離房去向店堂。
樓下人影憧憧,燈火通明,眼前一頂大軟轎,氣派非凡,四人下了樓梯,自立一處。店頭掌柜哈腰悚立于軟轎一側(cè),這時道:“欽天大人,人都來齊全了。”
轎內(nèi)有個渾厚的聲音道:“死尸抬來。”
掌柜應(yīng)得一聲,趕緊吩咐店伙計下去抬來兩具尸身,擺于轎前地面。荷心識出,當中一具是那給嚇死的店小二,另外一具則是一名女子,但見她赤裸著身子,全 身的皮肉都已干縮,顏色灰暗,不禁低聲道:“那女人體內(nèi)的精血都已給攝走了,看來還似如店掌柜所說,這是一個采花大妖。”
素孀方一見到二尸模樣,早已是駭?shù)妹鏌o人色了,于荷心講的話,哪里還能聽進半句。
沈珂雪道:“你說這會不會是陰尸所為?”
荷心道:“陰尸久居墓地,習的均是陰極之術(shù),況之他淫邪好色,這位姑娘極有可能是死于他手。”
沈珂雪道:“倘真是他,那他必是追蹤我們而來,難道他現(xiàn)就在這家客店當中?”掃了掃堂中所有的人,卻未覺出有一人可疑。
荷心道:“陰尸易容超絕,便就在這里,我們一時亦極難發(fā)現(xiàn),我們……”忽見軟轎的簾子輕輕掀起,一著紫星圖騰大袍,鶴發(fā)美髯的老人步了出來。
此人瞧了一眼女尸,正色道:“‘黑尸降’。”
荷心一震,忖道:“彝人的黑尸降頭,莫非她不是死于陰尸之手?”
那人接道:“先中‘黑尸降’,再遭陰人攝精。王大人,我看這尸得下令燒了。”
話聲方落,轎頭右后急急跑上來一人,鞠身哈首道:“本官明白。”向后招一招手,上來兩名差丁。一瞥眼間,兩人看見了荷心幾人,臉上不禁一愕,匆匆抬起女尸走了。
荷心見到,這二人正是前日隨她和沈珂雪一道上子峰山的鞏千、應(yīng)三二人,心想:“他們二人既在,那刀疤鬼見愁便也極可能來了。屆時萬一有沖突,倒是可以托他與之周旋一番。”
那人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臉面,落在了朱慈燁身上,道:“你等為什么下來得這般遲緩?還不將臉上的面幕揭下來?”
朱慈燁杵在那兒,呆呆愣愣地不吭聲。荷心挽著他,回道:“我哥哥是個傻子,請大人毋行見怪。”
那人道:“取開他的面幕給我瞧瞧。”
荷心一怔,遲就道:“這……恐怕不妥。”
王大人厲叱一聲道:“有什么不妥的,你膽敢違逆欽天監(jiān)大人的話,是不是不想活了?”
荷心道:“小女子不敢。”卻輕聲道,“人家是五品官,而你一個知府少說也是從四品,怎似顛倒過來了?”
沈珂雪道:“那又怎樣,地方官的銜位再高,那也得瞧京官的眼色,何況欽天監(jiān)和皇帝又是如此近密,王大人當然怕得罪他了。”
那王大人瞧荷心二人在低聲嘀咕,頓喝道:“莫不是你等想要抗欽天監(jiān)大人的命令不成?”
荷心道:“欽天監(jiān)大人是朝廷封的五品大官,這里沒一個人敢不聽他的話的,只是……”話到這里,卻見那王大人臉上一紅,言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這是說人家的五品官是朝廷封的,所以要正宗一些,而他的四品官倒像是在青天白日撿的,故此權(quán)威便大大地降低了。
欽天監(jiān)道:“只是什么?”
荷心瞟了眼王大人,道:“只是我哥哥現(xiàn)身染重癥,實不宜將面貌示人。”
欽天監(jiān)道:“本官對醫(yī)理亦頗有研究,我不妨替你兄長瞧上一瞧,興許還能幫上你們。”
荷心一口回拒道:“不用了,多謝大人的一番好心,我哥哥生的乃是易染之癥,倘一不當心染上了大人,那我們兄妹實要罪該萬死得很了。”
欽天監(jiān)道:“不知你兄長所得是什么病癥?莫不是比得‘尸青斑’還過厲害?”
荷心道:“我哥哥所生的正是‘尸青斑’。”
此言一出,眾面皆駭。當下便有人嘀咕:“難怪她們四人要自立一簇,乃是生怕將病源傳播給我們呀。”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聞之即避離了好幾步,生怕對方冒失來個哈欠,便招惹上了驚駭之癥,倘不是有來頭的人在此,只怕都要逃走了。
欽天監(jiān)微微一怔,轉(zhuǎn)而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人均很奇怪,心想欽天監(jiān)大人這是怎么了。只見王大人道:“小姑娘,今日你碰上了欽天監(jiān)大人,算得你兄妹有福氣了,你可知欽天監(jiān)大人是何人也?”
荷心道:“小女子不知。”
王大人道:“數(shù)年前四平府一帶突泛青頭斑病,一時不知死了多少人,幸得欽天監(jiān)大人醫(yī)法高明,攜皇恩來此,一舉解了黎民之苦。今遭你等遇上欽天監(jiān)大人,還不速跪磕頭,叫大人解了你兄長之痛,救他一條性命。”
荷心一怔,數(shù)年前她還居在深山,當渾然不知情況了,現(xiàn)下聽說眼前的欽天監(jiān)便是那遏除“尸青斑”癥的殷神人,那他于此疫自是再熟悉不過了了,心下不免擔憂了起來。
欽天監(jiān)道:“磕頭就不必了,此病互染得甚速,當下應(yīng)盡早根除了才是,免留后顧之患。小姑娘,快將你兄長的面目揭下,讓我瞧一瞧病體的深淺如何。”
荷心愣了一愣,心道:“這下不好,此人既得醫(yī)理,且通法術(shù),張大哥極難欺瞞得住他,如今木已成舟,實不易變通了,若是不隨他的話,顯又違背常理,遭人 懷疑,但……”正自左右難決,進退不行,忽看見應(yīng)三滿身鮮血,急急惶惶地跑了進來,向欽天監(jiān)略微一拱道:“殷大人,不好了,有人劫走了女尸。”
欽天監(jiān)當喝道:“是誰這么大膽子,你可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應(yīng)三道:“手下無能,對方都著夜行黑衣,實不知究竟是何方來路。”
王大人立斥道:“一群飯桶!”
欽天監(jiān)問詢了事發(fā)之處,道:“他人來劫一具女尸是要做什么?王大人,你留幾人隨應(yīng)捕頭在此,其余的都與我一道過去瞧瞧。”
王大人點了四名府差在店看護,帶著剩余的人尾護欽天監(jiān)而去。應(yīng)三見眾人皆出,忽向逗留的幾名府差道:“這里有我就行了,你們?nèi)ラT口守著。”
那四人得令一聲,二人行走至門口,二人在門內(nèi)戒備。應(yīng)三瞧了眼門內(nèi)二人,目光掃過,向店頭掌柜道:“這些可都是你店里的客人?”
掌柜觀他一身血痕,心底已是十分怕了,當下怯怯道:“是的,官爺。”
應(yīng)三道:“命案既發(fā)于你店中,那你今日可有注意,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掌柜睨了眼荷心四人,道:“沒有注意到。”
應(yīng)三道:“如今賊人冒險劫尸,定是想毀滅證據(jù),依本差多年斷案的經(jīng)驗來看,你店中極可能窩有賊人的同伙。如此好了,鞏千兄弟你先進來一下。”
話聲方甫,便見鞏千奔進了屋子。他一身干凈,來到應(yīng)三面前道:“應(yīng)大哥,喚我何事?”
應(yīng)三道:“你與門外那兩位兄弟一起,陪著掌柜的去那邊詳查一下那些人的來路,看有無可疑的地方,我則和另兩位兄弟來盤問下這邊四個人。”
荷心心下怔了怔,不曉得應(yīng)三在搞什么名堂。只見鞏千跑到大門處,把四名府差叫了過來,兩人隨他去,兩人站立在應(yīng)三身后。
店頭掌柜不敢怠慢,一邊上柜臺下拿了賬名出來,一邊給鞏千介紹哪些是老顧客了,哪些是生面皮。應(yīng)三斜睨了身后二人,緩身朝荷心走去道:“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又要上哪里去?”
荷心道:“小女子荷心,從四平街來,準備在此坐船下南洋給我哥哥瞧醫(yī)看病。”
應(yīng)三道:“你先把你兄長面幕揭開,給本差爺好好查驗查驗。”
荷心道:“我哥哥生的乃是‘尸青斑’,膿頭正盛,官爺倘是不怕染疾,便自己來吧!”
應(yīng)三顧睨一眼左右,突地一怒道:“小小刁民竟膽如此放肆,老子問你,你等幾個是不是那劫尸賊人的同伙,還不快快如實招來!”“刷”地一聲,鋼刀出鞘。
荷心不知何意,面色一正道:“我所說句句實在,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應(yīng)三冷冷一笑,道:“你等賊子小人,焉想在本官差面前欲蓋彌彰,看我……”言語休沒,已見其側(cè)二人抽起刀鋒,當搶而出。
倘荷心一干人真是那惡貫滿盈之徒,那拿下了他們,便是一件極了不起的功勞,自打刀疤鬼見愁來到四平府,其一道從京城來的手下,與這四平府的府差,兩廂便是誰也不服誰。當先見有如此大功勞,豈容輕易讓對方所得。
兩府差意在制人,不在殺傷,搶到前頭,便欲舞刀恫嚇。突見應(yīng)三嘴角一笑,手起刀落,只聽見兩聲慘叫,兩名府差面色一剎,“噗噗”倒在了地上。
正就此時,又聞兩聲殺戮之聲自鞏千那邊傳了過來。
應(yīng)三一正色,瞧了一眼地面上的二人,道:“二位兄弟,對不住了。”看向荷心四人,“荷心姑娘、沈夫人,我們快點走吧!”
此事發(fā)生得突然,荷心雖一早猜出他這定是在故弄姿態(tài),虛晃言行,但一見他和鞏千接連襲殺四名府差,亦駭?shù)妹嫒菔?br />
鞏千殺下二人,在那焦急催叫道:“應(yīng)大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應(yīng)三道:“荷心姑娘、沈夫人,待得殷欽天和王歧回頭,我們便都走不掉啦!”
荷心道:“應(yīng)捕頭,到底是生了什么事?你與鞏捕頭為什么要……”瞧了一瞧眼前的兩具死尸。
應(yīng)三道:“這事我慢慢再和你們講,現(xiàn)下是你和沈夫人快些離開這里。”
荷、沈二人疑惑地對視一眼,當下道:“好,我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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