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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條件談妥，田均也就起身告辭，將要走時，目光切切地看著安怡，一語雙關(guān)地道：“小安大夫，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個什么人，等時日長了，你就會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了�！�

不，你不知道，我認(rèn)識你的時日再長不過了，久得比你現(xiàn)在的枕邊人還要長。我也知道你是個什么人，比你自己還要更清楚你是個什么人。安怡沉默地看著田均，清涼的目光直直穿過他的眼睛，刺到他的心里頭去。

田均無端覺得一陣心悸，就像是當(dāng)初安九死去后，他獨(dú)自在家里，在安九留下的那些東西旁邊行走坐臥時，總是無端覺得有一雙眼睛，就在某個角落里一直盯著他，盯得他骨縫生寒，盯得他不敢在家久待。好不容易睡著了，便總是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有時候突然聽見侍女的笑聲，也能將他驚起，然后徹夜無眠。

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xù)到張欣將嫁，邀了道行極高的龍虎山道士作法，又改風(fēng)水?dāng)[設(shè)，才好了些。再到張欣嫁進(jìn)去，就更穩(wěn)妥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漸漸淡忘了那個人，但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或是最熱鬧的時候，她的影子或是聲音就會突然闖進(jìn)去。這件往事就再也碰不得，哪怕張欣也不能提起。他很明白，他的心里有只鬼。

田均定睛往安怡看過去，安怡卻已經(jīng)收斂了目光，對著他盈盈一福，素白無瑕的臉上平靜無波，更多了幾分平日見不著的溫婉嫻靜。

一定是看錯了，要把他心里的那只鬼捉掉，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類似于她的活人養(yǎng)在身邊。田均再次狠狠地盯了安怡一眼，將她從上看到下，確定她的確很像安九，的確可以幫他滿足那個心愿。只要滿足了那個心愿，他就可以放開手腳，去做他的一代名臣。

田均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犀利地看向崔如卿，叮囑安怡：“今日之事，生死攸關(guān)，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要讓旁人知道，不然后果難料�！�

崔如卿雙手交握著放在身前，半死不活地垂著眼不動，恍若不曾聽見田均的話。

田均見他毫無自覺性，安怡也是一副萬事不防他的模樣，只得無奈地辭別而去，心里卻想著，此人上次在酒樓里相會時看著是個角色，又如此能得安怡的信任，日后一定不能留下來。要把一只鷹養(yǎng)成寵物，首先要做的就是剪掉它的羽翼。安怡，你且等著。

“總算走了�！卑测�長長地舒了口氣，請崔如卿坐下，問道，“先生怎么看待此事？”

崔如卿嗤笑了一聲：“色膽包天、妄自尊大的墻頭草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但他既然特意送上門來，不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也未免對不起他這份苦心。您明日只管去赴約，他若給您東西，給您引見人，您也只管見，只管接著。這兩日我使人跟著他，瞧他究竟想干什么，都和什么人有來往�！鳖D了頓，笑道，“很該讓他的夫人看看戲。”

安怡淡淡道：“讓他們從今晚就動起來吧�！辈怀弥�黃淑妃的事兒狠狠教訓(xùn)一下張欣，她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二人商量妥當(dāng)，又有人進(jìn)來報：“棠國公府的梁總管來了。”

安怡早猜著梁豐定然會上門來的，當(dāng)即就道：“快請進(jìn)來。”想到薛氏的啰唆處，就又吩咐下人，“別讓太太知道，她若問起來，就說我和崔總管在外頭商量家事，一會兒就來�！�

轉(zhuǎn)眼間梁豐笑嘻嘻地進(jìn)來，身后還使人扛著兩只大箱子：“天氣漸漸涼了，我們王妃帶的衣裳不夠，又要打賞，帶信出來讓收拾些東西送進(jìn)去。知道小安大夫回來，小人就偷個懶，請您幫忙帶進(jìn)宮去�！�

不過借口而已，不然什么時候不能送進(jìn)去？想必這也是謝滿棠安排的吧，好讓她多有機(jī)會和鄭王妃相處。安怡含著笑應(yīng)了，寒暄過后，直接奔入主題。

梁豐很認(rèn)真地安慰她：“安大夫不必為令尊的事憂心，萬民書的事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一定會妥善解決的。至于田均，他既然開口約了您去，您便走這一趟，只管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十分擔(dān)憂害怕，引著他把他所知道的事實(shí)全部說出來�！�

安怡應(yīng)了，問梁豐：“我能做什么？”

梁豐笑道：“要請安大夫幫忙配點(diǎn)藥。另外，還要請安大夫這幾日空了多往永生堂去坐一坐才好，只要您穩(wěn)住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毖粤T取出一張疊好的紙條遞交給她，“要的藥都在這上頭了�！�

安怡將紙條收好，和梁豐分析宮中的情形：“總感覺不止是黃氏和張家在出力，好像還有別的人參與�！�

梁豐贊嘆道：“當(dāng)然不止。您還記得蔡老太師么？他老人家因?yàn)樯�了那場大病，不得不告老致仕，余下兩位小蔡大人與眾多門生，改投門庭的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志大才疏的，未得重用，心中不平，一旦有了機(jī)會，自是要興風(fēng)作浪。另外還有個楊家，既然要做黃氏的姻親，不拿出點(diǎn)誠意來怎么行？多虧公爺料事如神，早就做了安排，叫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又小聲警告安怡，“你死我活的大事，他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最后肯定會奮力一擊，您一定要當(dāng)心�！�

安怡把梁豐送走，未等及晚飯上來，靠在椅子上就睡著了。薛氏去叫她吃飯，眼看著這情形，心疼得直掉眼淚，親手安排她上床，替她解衣之際，忽聽安怡小聲叫道：“娘，娘�！�

薛氏以為她醒了，忙應(yīng)道：“噯，娘在�！�

安怡卻不說話，只緊緊將她的手拉住放在胸前抱著，翻個身又繼續(xù)睡。女兒難得這樣親近自己，薛氏心里甜滋滋的，便叫人去安排安愉吃飯，她自己一直坐到安怡睡熟過去，松開她的手才又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小聲叮囑蘭嫂和欣欣：“聽著動靜，姑娘醒來就送熱飯菜上來，別委屈了姑娘。”

安怡做了個很悠遠(yuǎn)的夢，夢里回到小時候，春光正好，母親院子里的那株梨花樹開得正茂，母親抱她在懷，手把手地教她奏笛。梨花雪一樣地落在她的臉上，又冰又癢。

與此同時，在青龍山最高處的懸崖上，謝滿棠擁馬而立，沉默地俯瞰著遠(yuǎn)處的飛龍關(guān)。

飛龍關(guān)，依山而立，地勢險要，遠(yuǎn)看猶如一只即將騰飛而起的猛龍，威武雄壯。飛龍關(guān)前方，星羅散布著的是靺鞨人與阿兀人的營帳，營帳內(nèi)四處燃起的營火甚至可以媲美天上的群星。

柳七沉聲道：“看來所言不虛，的確來勢洶洶�！�

雨雪隨風(fēng)傾灑下來，將眾人玄色的油衣砸得噼啪作響，一片雪花落在謝滿棠濃密的睫毛上，化成了一滴晶瑩的水珠，謝滿棠伸手拂下，嘆道：“北地已入冬�！�

北地的冬天要來得更早一些，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謝滿棠從不說廢話，這樣特地說來，定是別有意味。柳七疑慮地看向謝滿棠，果然聽到謝滿棠低聲道：“黃氏引狼入室，反心已現(xiàn)�！�

本來以為只是和之前無數(shù)次的戰(zhàn)爭一樣，只是為了邀功，只是為了證明黃氏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卻沒想到謝滿棠僅憑一路的見聞和安保良、肖伐的幾句話就下了這樣可怕的定論。柳七擔(dān)憂起來：“您怎么看？”

謝滿棠將長鞭指向遠(yuǎn)處的飛龍關(guān)，聲線沉穩(wěn)平直得很：“靺鞨與阿兀興師動眾，出了這么多的人，定然不能無功而返，今年的收成不太好，眼看就是冬天，他們要過冬，族里要活命，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收手。黃氏長年累月經(jīng)營此地，自當(dāng)知己知彼，更是知道這里頭的厲害之處，既然敢動這樣的心思，便是已經(jīng)想好了，渾水摸魚，魚死網(wǎng)破。”

貪贓枉法與謀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意味著此行的兇險增加了百倍不止，柳七想要開口說兩句話，卻覺得喉頭被堵住，什么也說不出來。

謝滿棠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黑亮的眼睛里燃起兩簇明麗的焰火：“不能任由韃子長驅(qū)直入，燒殺我大豐的軍民，更不能任由黃氏奸賊興風(fēng)作浪，敗壞我大豐基業(yè)。我欲繞過飛龍關(guān)，離析靺鞨與阿兀聯(lián)盟，先讓他們打一架再說。如此，便只剩下黃氏一門，不足為慮。爾等可愿隨我前往？”

問的是你們可愿意跟著我一起去，而不是你們覺得這個主意怎么樣。這說明他已經(jīng)下了決心，再難改變主意，柳七的心直往下沉：“這可是九死一生的大事�！鄙踔劣谑怯腥�無回。

謝滿棠翹起唇角睥睨著他，冰雪般的容顏綻放出火焰一般奪目的光彩：“你不敢？”

柳七苦惱地?fù)蠐项^皮，嘆了一聲：“我有什么不敢的？讓我去吧。不然這邊的事兒誰來坐鎮(zhèn)指揮？”見謝滿棠不為所動，心中一動，壓低了聲音，“你就不替王妃和小安想一想么？”

謝滿棠的臉上頓時浮起一層既軟且柔的笑意：“我當(dāng)然是要替她們著想的，所以我更義不容辭�？偛荒芸粗�黃氏與韃子長驅(qū)直入，那時便是滅門的慘禍，誰也活不下來。至于這邊的事兒么，這些日子我已然安排妥當(dāng)了，你只管照著我的吩咐去做，出不了亂子�！�

柳七大吃一驚：“你什么意思？讓我留下來？”好歹也要讓他跟著一起走吧？這樣，哪怕就是拼刀，也有一個人與他背靠背地貼身站著，不懼有人從背后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