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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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像落下一只巨掌，對準(zhǔn)賀文軒的俊容，狠狠地?fù)澚诉^去。他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深深地看了夢姍一眼，突地推開眾人，跌跌撞撞地往樓下沖去。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狽。眼前一花，連滑幾個階梯下去，整個人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她終于讓那個傲慢無禮的家伙嘗到了什么叫羞辱的滋味，積壓在心頭的那口惡氣痛快地吐出來了。夢姍徐徐張開緊握的雙手，閉上雙瞳，深深地呼吸�？墒�，為什么渾身的氣力都像被抽去了一般，心情沒有輕松一點(diǎn)呢？她反而感到茫然失措、心亂如麻，煩惱透頂，像是無法支撐，她不得不緊緊抓住桌子的一角，身心疲憊得讓她很想放聲大哭。
那個在觀云亭邊上握著的她的小手，說你長大后也會成為大哥哥這樣的人的白袍少年，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他是輸了棋賽、輸了尊嚴(yán)，而她又贏了什么？
“佛祖呀，你真的是女子？”宋瑾像是才回過神來，眼瞪得大大的，把夢姍看了又看，“說實(shí)在的，文軒神氣了這么多年，小王做夢都想看到他吃癟的樣子。今天他輸給你這么個小女子，不會羞愧到自盡吧？”
“皇兄，你別胡說�！币贿叺淖翔绷�，惡狠狠地瞪著臉色蒼白的夢姍，“賀哥哥哪里輸了，是和棋，再說這只是一局棋，賀哥哥會的何止是棋，本宮才不信你樣樣都勝得過賀哥哥。”說完，她憤怒地一跺腳，扭身拎著裙擺就往樓下追去。
宋瑾一雙邪目眨巴眨巴地閃著詭異的光澤，“皇妹說得也不錯，是和棋，沒人輸沒人贏，文軒也不要往心里去，他仍是天下第一才子。至于藍(lán)小姐，小王再向父皇奏一本，賜封你為天下第一才女，不矛盾吧！才子和才女，這很公平吧，井水不犯河水，文軒應(yīng)慶幸藍(lán)小姐是小姐，而不是蕭公子。嘿嘿，小王見過女人無數(shù)，卻從沒見過才女，藍(lán)小姐，小王能否有幸請你一起吃個晚膳？”
他自以為是地?fù)u著折扇，輕輕地湊到夢姍面前，一雙長臂擋住了他。
“太子，天色不早，為了你的安全著想，請速回行宮歇息，不要讓內(nèi)務(wù)府眾官員們?yōu)殡y。”冷炎拱手說道，語氣寒懾逼人，不容拒絕。
宋瑾咧嘴呵呵地笑，“炎兒，你別大煞風(fēng)景了。龍江鎮(zhèn)上都是良民，誰會害小王？小王難得見到如此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相談?wù)龤g時，你插一腳，不好吧！”
“太子是要我親自送你下樓嗎？”冷炎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里擠出一句問話。
“別，別，”宋瑾忙搖手，留戀地瞥了眼夢姍，“藍(lán)小姐，那小王先行一步，改日咱們再約。小王那里還有幾本好書，咱們可以邊看邊切磋，很有意思的。你試過一次，就會喜歡上的。”
“太子？”冷炎這一聲是吼出來的。
宋瑾翻翻眼，不太情愿地邊下樓邊回首。某些時候，冷炎這個外甥比父皇還要討厭、煩人。找個機(jī)會，他要把他發(fā)配到邊疆去。
倒茶的店小二也識趣地下了樓，微微搖曳的燭光下，現(xiàn)在只有冷炎和小臉雪白的夢姍。
“藍(lán)小姐，是在茶館用了飯回去，還是回行館用？”冷炎盡量讓聲線溫暖一點(diǎn)、輕柔一點(diǎn)，顯然這不是他的強(qiáng)項(xiàng)，聲音出來后，怪怪的，微微有些顫抖。
夢姍收斂心神，背過身，把散在身后的發(fā)絲用書生巾簡單地束起來。
“這些日子，麻煩冷王爺了。夢姍已經(jīng)讓總管送了點(diǎn)自家瓷窯制作的瓷器和當(dāng)?shù)氐奶m雪茶到行館。一點(diǎn)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王爺笑納�！彼瘡澚讼律�，越過冷炎，像具幽靈一般飄向樓梯。
“幾只瓷器和幾包蘭雪茶，就要把你我之間畫上句號？”冷炎一聲輕問拉住了她的腳步。
“其他的，夢姍無能為力。”夢姍雜亂無緒地低下頭，毫無剛才的犀利與強(qiáng)悍。
“我有要求你給過我什么嗎？”冷炎走到她面前，咄咄逼人地看著她說，“不要告訴我，因?yàn)槲液臀能幨桥笥�，就不再想理我。這個理由太牽強(qiáng)。以后，我仍是文軒的好友，但我也很想做你的冷大哥，這不沖突。文軒也沒做什么錯事，他只是有點(diǎn)被寵壞而已。我不知道你這么個聰慧絕頂?shù)男⊙绢^，怎么會鉆這樣的牛角尖�！�
夢姍抬頭看他，在他的目光下，覺得吞咽困難�！袄渫鯛敚氵^不久就會回西京城，我有可能留在龍江鎮(zhèn)，有可能回道觀，我們不可能有交集的。你們都是天上的彩云，而我定然是地下的塵埃，云泥會相融嗎？”
“交集在于人，你不要對我說這些，我和任何人都不同�！崩溲子悬c(diǎn)怒，語氣之中不免有些斥責(zé)。
“冷王爺，我家里還有事，不多聊了�！眽魥櫽X得和冷炎說不出個結(jié)果來，下意識地想回避。
冷炎沒有為難她，回身端起罩燈，照亮了樓梯，“第三塊樓板有根釘子松動了，下樓時，不要讓袍擺鉤著�！�
夢姍沒有應(yīng)聲，但是拎起了袍擺，每跨一步都小心翼翼。
樓下，護(hù)衛(wèi)宋瑾的官兵都已散去，只有冷炎的四個侍衛(wèi)一動不動地立在門邊，像四根會眨眼睛的木樁。
街上，秋風(fēng)肆虐，滿街狂飛的落葉，沿街掛著的燈籠東搖西擺，一地的紅光四散。
一陣?yán)滹L(fēng)撲面而來，夢姍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冷炎拿過侍衛(wèi)手中的披風(fēng)，在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視線里，不動聲色地為夢姍裹上，夢姍想推卻。
“大夫說過，你的身子不能凍著捂著�！崩溲渍f得好像不是自己想關(guān)心她，而是在遵照大夫的叮嚀。
冷炎沒有要馬車，也沒有騎馬，兩人沿著大街，迎風(fēng)步行，四位侍衛(wèi)跟在后面。
“冷王爺，我是藍(lán)家之女，你怎么不吃驚呢？”夢姍突然問道，口氣中不無試探。
冷炎搶步上前，用身子遮住風(fēng)，“你姓藍(lán)還是姓黃，有什么區(qū)別？我初見你時，你叫蕭云，現(xiàn)在叫夢姍，對于我來講，什么都沒變，你還是那個讓我覺得投緣的小姑娘，不過，你越來越讓我吃驚了。這么個小丫頭，竟然深藏不露，棋藝高超得令人咂舌，你的畫和字，我都見過。你若是男子，怕早就才驚朝野。”
“藍(lán)家在龍江鎮(zhèn)上也算是瓷器大戶，冷王爺沒聽說過？”夢姍瞇起清眸，扭頭看他。
冷炎只著了一件錦袍，站勢筆直，眉目間威儀俊朗�！拔疫@次來龍江鎮(zhèn)是為了其他事，和瓷器集會沒有關(guān)系。因?yàn)樽娱�，我有幸拜訪過藍(lán)蔭園，很美麗的園子。你住在梅園？”小丫頭的問話咄咄逼人，他不能再繞開了。
夢姍嘆息一聲，“大姐拋繡球那天，我就見過王爺。你與江班主來時，我也在園子里�？上屡c愿違！我們藍(lán)家最近事情好多，沒幾件順心的，爹爹和娘親愁得頭發(fā)都白了許多�！�
“姻緣天注定，不要強(qiáng)求。”冷炎又恢復(fù)了惜言如金的樣子。
不知不覺，兩人已來到了藍(lán)蔭園前，冷炎停下腳步，“你今天心情有點(diǎn)不平靜，我不再多說什么，明天我再來看你。我們之間，我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我還會在龍江鎮(zhèn)待幾天，所以夢姍……我可以叫你夢姍嗎？”
夢姍臉一紅，“當(dāng)然�！�
冷炎嘴角一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不太自然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明天見！”他轉(zhuǎn)身走向人跡稀落的街頭。
“你的披風(fēng)？”夢姍在后面叫著。
“先放在你那里�！崩溲椎穆曇綦S風(fēng)飄來，身影緩緩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夢姍眉頭微蹙，噘起嘴，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回過身去。
隔天，陰云密布，雨絲橫飛。雙荷依然沒有音訊，堂兄藍(lán)懷樹到了，卻是一副木訥笨拙的樣子。夢姍看看父親，心里擔(dān)憂，家中的瓷窯能交給這個堂兄嗎？
“嬌白，我出去走走�！崩溲椎呐L(fēng)，藍(lán)夢姍讓人洗好熨干送去了行館，她不敢再獨(dú)自面對冷炎。他的來勢太兇猛，她擔(dān)心自己無法抵擋。是的，他很杰出，很體貼，可能因?yàn)樽龅锰锰珴M太完美，她總覺得那不是真的。如果拒絕，似乎顯得自己很不懂事。所以，能避一時是一時。
夢姍從后園的角門出來，走過一條石徑，來到藍(lán)蔭園自建的碼頭。這個碼頭是專為往外運(yùn)送瓷器時泊船的。瓷器集會過了，運(yùn)河里泊著的船沒前幾天那么擁擠，但還是一條挨著一條。
因?yàn)橄掠�，商人們沒有出船，在船里哼曲，陪著老婆孩子，縷縷飯香和著笑語聲從船艙里飄了出來，有一兩個孩子調(diào)皮地在跑到船板上淋雨，惹得娘親在后面疼惜地追罵。
夢姍很喜歡這種人情味濃濃的簡單生活，她貪婪地看著，沿著河岸來來回回走了兩三趟。走到一棵老槐樹下，裙擺上沾了點(diǎn)泥巴，她彎身輕輕抖動裙擺。一道身影將她整個人罩住，她呆呆地看著那雙黑色皮靴，目光沿著珠灰的錦袍慢慢向上。
她抬起頭，賀文軒像行遍千山萬水般疲憊地站在她面前，看著她的眼神很陌生，像是感慨，像是不得已，像是矛盾，像是抑制，像是……
她扭身就走，很快拐上石徑，打算進(jìn)前面的角門。
賀文軒人高腿長，幾步就跑到了她的面前，“我有話和你說。”他平息了一下呼吸，聲音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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