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5月31日 星期二
昨夜無風(fēng),因為雨落不下來,氣壓很低。后半夜好像睡著了,蚊帳壓在涼席下,不知怎么滑離開來,在乘虛而入的蚊子襲擊下醒來。
趕了兩次蚊子,第二次起床沒再躺下。事實上,我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狀態(tài),即便沒蚊子,也未必能安然入眠。昨天快下班時,在走廊遇見抱著講義的焦小蕻,各自偏開目光,正要交錯而過,她卻在我跟前站定,說:“明早我在河邊等你。”
猜不出她約我要談什么,翻來覆去,壓在涼席下的帳邊移位了。
透過窗戶,晨曦在遠處隱約可見。五點半光景,步出校門,成了老街上一家小飲食店的第一個顧客。一碗豆?jié){兩塊攤餅。六點敲過,離開飲食店,來到河邊。
紅得像橘子一樣的太陽緩緩上升,撿一片石片斜拋出去,在水面穿梭了三次,消失了。
矮下身扎一只草編花籃,露水沾濕了褲腳。
將帶點韌性的葦草撕成細條,十字夾十字編出造型。小時候,常用這小把戲取悅女同學(xué),快手十分鐘就能完成一只。茶壺大小,托在手上,挖塊泥巴放在底部,野花野草插在泥巴上。女同學(xué)將它放在水面,織得密的在漣漪中隨波逐流,可以浮很久而不沉,織得松的,很快就被水吃掉了。
回過頭去,她手插在一件黑色外套的口袋里煢煢孑立。我手指慌亂,草編花籃滾進了一旁的草葉里。
此刻,緘默的場景像電影的一次定格,鏡頭舒緩地搖過了這個畫面。
“你們背影很像,個頭差不多!彼f。
“小時候他比我矮半個頭,班里叫他小耳朵,叫我長頸鹿!
“我不知道他的這個綽號!
“對了,明天兒童節(jié),學(xué)校的電影包場你去么?”
“我跟秦校長請了假,最近不參加娛樂活動!
“那豈不是連音樂課也不能上了?”
“最近我確實只排樂理,沒聲樂內(nèi)容!
“那我也不去看了,祖母剛?cè)ナ滥。?
“找你是有件事問你,”她言歸正傳,“你調(diào)到陰陽浦小學(xué)來是不是因為我?”
“其實你知道答案,不過想得到一個證實而已。”
“你是一個易于沖動的人。”
“也許吧,人有時也不需要那么多理性。”
“要知道你的小學(xué)同窗才去世不久,而且,你這樣做已經(jīng)干擾了我的生活。”
“其實從我以教師身份踏入陰陽浦小學(xué)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已存在一種關(guān)系,無論結(jié)局如何!
“你這是一廂情愿。”她看著草葉間的那只草編花籃。
“喜歡一個人有什么過錯呢?”
“既然這樣說,那我問你,一個鄉(xiāng)村女教師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她俯身將草編花藍拾起來。
我一時語塞,我曾問過自己喜歡她什么;蛟S是清新的氣質(zhì)與女性審美保持了吻合,或許因為喚醒了我的某種久違的情愫,而在更深的意識中,我得承認,只是將她視作了一個化身。
6月2日 星期四
教書我是門外漢,這個職業(yè)不似想象中那么簡單。秦校長先讓我教三年級,相對而言,該年級課程最輕松,小學(xué)生已過識字關(guān),又暫無升學(xué)壓力?梢惶煜聛,仍是說不出的疲倦。倒不是講課有什么障礙,好歹我名校畢業(yè),給小學(xué)生講自然常識是小菜一碟。問題是你在上面講,下面竊竊私語,小動作做個不停。初次見面,不好意思訓(xùn)斥,講講停停,鈴聲一響,未等宣布下課,學(xué)生們便四處逃竄。
三年級共兩個班,上午給1班上課,下午2班有一堂課,上課鈴響時,見她懷抱講義走來,看了我一眼,把目光偏開,跨進了隔壁音樂教室的。
整堂課我心神不寧,臨下課前十分鐘,干脆讓學(xué)生們開始自習(xí)。
誠如她所言,隔壁沒有音樂,只有樂理朗讀。宣布自習(xí)后,我像一只長腳昆蟲在課桌空隙間走動,看似監(jiān)督學(xué)生,其實在聆聽隔壁動靜。一只隱形掛鐘伴隨心跳來回搖擺,將煩惱的回聲傳遞至腦際。忽然,鋼琴鍵上跳出的音符像一支小矮人的隊伍鉆進了耳朵,曲調(diào)是耳熟能詳?shù)摹蹲屛覀兪幤痣p槳》。我兀自一愣,明快的旋律或許預(yù)示她從悲傷中緩過神來,抑或僅僅是根據(jù)教學(xué)大綱恢復(fù)了聲樂課。人的行為并不值得詮釋,也不可能參透,就像那個陌生的蘇紫,至今讓我看不清愛情混沌的面目。
一曲未了,下課鈴聲干擾了它,教室的氣氛懈了,各種童聲像蘑菇般長出來,我走出教室,她正好也懷抱講義出來,我緊跟兩步,與她并排而行,說:“第一次聽到你彈琴,彈得真好!
“有段日子沒彈,手生了!彼沉宋乙谎郏瑔,“當老師的感覺怎么樣?”
“有點誤人子弟,不過我的目的并不是當老師!
“我看你是自尋煩惱!彼涌觳阶樱狭藰翘。
我們辦公不在一處,她與語、數(shù)、外老師在一間,我與美術(shù)課、體育課老師在另一間。從二樓向西,她在第二間,我在第三間。
“她本就是要走的。”走進辦公室,美術(shù)課熊老師和體育課岑老師在說話。
“當初調(diào)來是為了愛情,如今待下去還有什么意思呢?”
“你們說誰要走?”我坐下來端起茶杯。
“哦,隔壁教音樂的焦老師。”
“她要去哪兒?”我問道。
“回市區(qū),本就是借調(diào),她舅舅在市教育局當處長,來回調(diào)動小菜一碟。對了,你為什么要調(diào)來呢?”岑老師問道。
“我喜歡在鄉(xiāng)村生活呀!
“真有閑情逸致,人家可比你崇高,為了愛情!毙芾蠋熣f。
“她丈夫在魯鎮(zhèn)中學(xué)教書,結(jié)婚后她就借調(diào)過來了。”岑老師說。
“既然有舅舅這層關(guān)系,為什么不把丈夫調(diào)去市區(qū)呢?”我問道。
“聽說她丈夫三代單傳,半個東歐陽村都是他家的,可能要守家業(yè)吧!
“所以只能焦老師借調(diào)來這兒了?”我自問自答。
“編制并沒到縣里來,市區(qū)嬌小姐怎么會在窮鄉(xiāng)僻壤待一輩子呢?”岑老師說。
“我看你遲早也會離開這兒的!毙芾蠋熆戳宋乙谎。
“應(yīng)該不會吧!蔽覈肃榈。
他們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會帶到的,節(jié)哀。”
說著,把門輕輕掩上。
周一上午,祖母的追悼會在縣殯儀館舉行,親朋好友來了好多,外省能趕來的也來了,衛(wèi)淑紅當然也來了,以長媳身份站在父親邊上。這種場合,大家都很有分寸,我很有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她也沖我笑了一下。
哀樂響起,女眷先開始哭,小孩跟著哭。男人們少有號啕的,父親嘴唇哆嗦,默默流淚。我也是,眼淚懸在眼眶,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男人太喜歡死扛了,一種壓抑情緒的奇怪生物。
身的原因。她是誰?她知道師傅一輩子的癡情么?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一只裝試劑的小玻璃瓶引起了我的注意,里面是灰綠色的膏劑,側(cè)在光線下,換一個角度,則呈現(xiàn)出淡金色。旋開瓶蓋,一股很難描述的異香把鼻翼撐開。一個閃念讓我一激靈,難道防腐劑仿制成功了?我在抽屜里翻動,沒發(fā)現(xiàn)其他線索。再去翻那本書,師傅在扉頁寫了一段留言:
用裸白鼠做試驗,喂食后很快死亡,空氣中存放半年皮膚沒有變化。留一瓶給你做紀念,配方我?guī)ё吡耍粼谑郎系脑,標本制作這門手藝就失傳了,我仿制它,沒任何功利目的,只想證實一下古人的智慧。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