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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jié) 第七章

  清軍的大炮遠比噶爾丹手下那些由鳥槍和為數(shù)不多的火炮組成的火力猛烈得多。但也不知為什么,打了老半天,噶爾丹的“駝城”連一個小口子也沒打開。當(dāng)清軍的炮彈憤怒地飛落時,黑煙騰起,擊是擊中了,可人家大駱駝倒下一排,又上來一列,死一了隊,又補了一片,就像滔滔不絕的河水總也打不完。而對方的槍炮聲一直也沒有停,甚至越打越歡,當(dāng)然他們想突破清軍的火網(wǎng)也很難。清軍這邊的陣地已開始松動,有不少士兵受了傷,還有的已永遠地倒在了這片焦土上。佟國綱見大炮沒有將敵軍奈何,也沒能擊垮駱駝陣,一直不斷叫喊指揮的他早已口干舌燥,心急如焚。看那邊烏蘭布通的右峰卻平靜如故,一點交戰(zhàn)的跡象都沒有,更多了一層擔(dān)心。怕費揚古那邊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中了對方的埋伏。他急召各營將領(lǐng)于陣前聚議如何破敵。佟國維、阿喇尼、前鋒參將格斯泰和統(tǒng)領(lǐng)邁圖都建議率軍沿薩里克河沖鋒。佟國綱沒有答應(yīng)。因為他看到噶爾丹軍居高臨下,又隱藏在林中,清軍前方卻面臨著一大片沼澤泥潭,還有大河相阻,若隔河仰攻,本方隊伍將在廣大的曠野平川上暴露無遺,成了人家的活靶子任人攻打,傷亡將難以計數(shù)!即使真的攻下主峰,代價太大,所余的人馬也禁不住敵人的反擊。當(dāng)他把這番意思說出來的時候,竟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對,特別是邁圖和格斯泰,最為激烈。“國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xiàn)在正是朝廷需要我們這些武將建功之時,我等豈能退卻自保!萬歲爺和王爺還等著咱們的捷報呢。”邁圖抹了一把被煙火熏得烏黑的臉說,從一張一合的嘴中,露出兩排白而堅的牙齒。“就是,這幾天弟兄們都憋足了勁,等的就是這一天,跟噶爾丹一拼到底!也叫他看看咱八旗將士的雄風(fēng)!”格斯泰不知什么時候把盔甲都卸了,光著肌肉發(fā)達的背膀,一副要與頑敵拼死一搏的架勢。“這……讓我想想。”“哎呀,我的國舅爺,來不及了,你看現(xiàn)在天已不早,再這樣拖下去,錯過戰(zhàn)機,對我軍更不利!”說話間格斯泰一橫戰(zhàn)刀,大叫道:“您就給末將這個立功的機會吧!”佟國維幫腔道:“大哥,格斯泰說得對,您就下令吧,全軍將士都等著呢!”“那費揚古怎么辦,我們事先約好的……”佟國綱還在猶豫,再也等不及的格斯泰已經(jīng)提刀跳出了本陣,大聲叫喊著:“弟兄們,報效皇上,為國立功的時候到了!不怕死的跟我上!殺!——”就帶著一哨人馬向?qū)Π稕_去。


  
  “火槍火炮掩護,弓箭手都給我瞄準!”佟國綱高聲喝令,與佟國維一起舉起望遠鏡朝對面望去。在過第一道關(guān)沼澤地時,就有許多清軍被陰魅的泥潭吞沒了。另一部分清軍頑強地沖到河對岸,還沒泅渡,又有許多中箭倒下。剩下的一小部分清軍奮然跳入湍急的河水中奮力向?qū)Π队稳ァO冗能在河上看見他們頭盔上的紅纓,后來紅纓卻越來越少,最后竟一個也找不到,都消失在薩里克河內(nèi)。格斯泰他們?nèi)筷囃!邁圖率領(lǐng)清軍第二次進攻,比上次稍好的是這回進攻已有一小部分清軍游到了河對岸,可他們剛一到山腳,就被敵人砸下的滾木和亂射的彈丸飛箭擊中而亡。邁圖身上中了三箭,他踉蹌著轉(zhuǎn)過身子,仿佛向本陣的人喊了些什么,就沖著自己陣地的方向倒下了。這次沖鋒也沒有成功。
  
  清軍又組織了幾次同樣的進攻,都失敗了。血太陽一點一點往下降,天空漸漸變暗。陣亡的將士越來越多,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薩里克河的河水被染成了紅色,許多清軍的尸體飄浮在河上順著水流緩緩向下游流去。原野上、山腳下,也堆積著無數(shù)清兵的遺骸,有的還保持著進攻的樣子,有的遺體已然缺損,甚至腹破腸流,景象慘不忍睹。人啊——這個星球上最偉大又最卑微的生命,主宰控制著一切的同時又毀滅殘害著一切,包括自己可憐的同類!

  
  清軍陣地上所剩的人已經(jīng)不多,天也快黑了,正當(dāng)佟國綱焦頭爛額時,費揚古率右翼軍撤回到陣地。原來他們在側(cè)峰山腳下被河崖爛泥所阻,試了幾次都無法進攻,根本無法前進,只得撤回待命。這不正是一只生力軍嗎!佟國綱十分激動,要親自帶兵沖殺。
  
  “且慢,”費揚古一抬大手,攔住了佟國綱,剛才清軍進攻的過程他已看到了一部分,如果還按前幾回的老樣子進攻清軍還可能兇多吉少,徒勞消耗,而對敵軍一點威脅都沒有。
  
  “那你說怎么辦?”佟國綱并非沒想到這點,只是由于本部傷亡太大他也急紅了眼,一心想沖殺雪恨,現(xiàn)在講話都像一副吵架的樣子。
  
  費揚古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用他那粗重的男低音說:“您別急,國舅,剛才我回來之時順便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噶爾丹并非無懈可擊。他們后山的防守就比較薄弱,我想在正面佯攻,另派一隊精銳繞道疾行于山后擊賊之后方,定可破敵!只是這需要一段時間,前方陣地的壓力就更大了。”
  
  “好,我看此計可行!”佟國維興奮地對佟國綱說:“大哥,費揚古這個主意不錯,攻其不備,使其背腹受敵,獲勝便有了幾分把握。請您下令讓我?guī)Пグ笊桨伞?rdquo;


  
  佟國綱看看弟弟,正要說話,費揚古搶著說:“二位國舅,我對那兒的地形熟,還是我去吧。”
  
  “不,你剛領(lǐng)兵回來,體力消耗甚于我等,不可再御敵。”然后,佟國綱又轉(zhuǎn)過身,望著弟弟那醬紫色的臉膛兒,胸中千言萬語,只化成一句簡短的話:“去吧,見機行事,多保重!”
  
  “大哥,你也要保重!”佟國維正正甲胄,向兄長深施一禮,又瞅瞅滿臉不忍之色的費揚古,故作輕松地笑笑說:“老弟,我去了,陣地這邊就交給你了。”說完他咬咬牙,跨上馬,帶著集合好的隊伍向東奔去了。
  
  佟國綱目送弟弟的身影遠去了,才轉(zhuǎn)過頭,對費揚古說:“董鄂將軍,請你壓住陣腳,我要帶人上去了。”
  
  費揚古一聽就急了:“國舅,你不能去,你是這個陣地的主帥!要上我上……”
  
  “別說了,董鄂將軍,”佟國綱握住費揚古粗厚的大手,坦然一笑,語重心長地說:“你比我年輕,正當(dāng)有為之年,今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其實在咱們這次剿逆的臣公中你是最懂用兵之道的,將來皇上一定還有大用……”說罷他靜靜地望了望血紫色的烏蘭布通峰,毅然地說:“如果過一會兒我沒回來,你一定要守好陣地,攻克此峰,為死去的將士們報仇!”費揚古這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大戰(zhàn)鐵打般的漢子也不禁動容,眼睛一紅,失聲說:“國舅定能馬到成功,到時我們在烏蘭布通峰頂會合。”


  
  佟國綱松了手,刷地抽出戰(zhàn)刀,向空中一揮,對著陣地上的軍校們高聲呼道:“弟兄們,今日正是男兒報國揚名之時,我平日與大家相處親如父子兄弟,在此岌岌之時怎能憐惜自身性命以求茍全!你們?nèi)绻胪乙粯泳碗S我殺敵去吧!”本已有些沉悶的清軍又被他這高昂的話語鼓舞起士氣,都抽刀舉劍,大聲呼喊著隨著他們的主帥向前沖去……
  
  槍聲不斷,炮聲不斷,喊殺聲不絕。噶爾丹看著清軍一次次進攻,又一次次敗亡,既高興又震驚。沒想到天朝的兵這么頑強,前仆后繼踏著同伴的尸首向前沖,一點也不退縮?,又一哨清軍要沖過來了,誰是他們的將領(lǐng)?噶爾丹舉起俄國望遠鏡向山下瞭望,一面鑲紅大旗迎風(fēng)獵獵飄揚,旗上的漢字他不認識,可有一行金線繡的滿文他卻識得——內(nèi)大臣一等公佟國綱!什么,大清的國舅親自率兵打來了!噶爾丹握緊望遠鏡仔細看去,軍旗下果然有一個銀盔銀甲,須發(fā)斑白的清軍老將,正督促手下奮力向山上攻打。哼,老家伙,我叫你有來無還!他命令手下所有火槍手、弓弩手集合在一處,對準山下那個白胡子老頭,傳令射死清軍主帥的有重賞。于是無數(shù)的箭鋒都向佟國綱飛來。
  
  可佟國綱還未意識到此時的危險,他正率領(lǐng)將士們進攻,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給自己掌旗的小校后退著要放倒戰(zhàn)旗。他撥轉(zhuǎn)馬頭,用刀點指著小校的胸膛喝問:“你,你要干什么?”

  
  小校沒有害怕,只是有點委屈又很激烈地說:“公爺,您沒看見他們的箭都是沖您來的!”
  
  果然,敵人的亂箭像密集的雨點飛蝗,全向這一塊地方撲來。佟國綱隨身帶的幾個親兵一邊用刀槍撥擋飛箭,保護著主將,一邊喊:“公爺,您把旗子放下先避避吧,這太危險了!”
  
  “放屁!”佟國綱大怒:“將士們都在用命,我一人豈可偷生!怕死的給我滾開!”他一把奪過小校手中的大旗,登在馬鐙上挺起腰幾乎站立起來,呼呼揮舞著大旗喊道:“弟兄們,大丈夫報國,即在此時!既以身許國,又何顧七尺之軀!給我殺!”“殺!——”受了鼓舞的清軍將士冒著炮火濃煙,高叫著向山上沖去。
  
  佟國綱身旁的幾個親兵都負傷多處,一個個地倒下了,F(xiàn)在除了四下拼殺的步兵,只有他一個人還騎在馬上,因此也就更加顯眼。敵人的箭一齊沖他飛來,他的左肩已中了一箭,但他仍咬牙忍痛擎著大旗督戰(zhàn),也忘了危險。他看到一隊清兵已殺開一條血路就要沖到山上了,高興得他又單臂搖起大旗,可就在這時,一支飛翎射進他的胸口,痛得他大叫一聲,想拔出箭來,稍稍一動,卻換來身體更大的疼痛。頃刻間他又中了數(shù)箭,鮮血染紅了盔甲戰(zhàn)袍。當(dāng)他拼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喊完“殺敵”這兩個字后,就仰面倒下,未曾合上的大大的眼睛正對著烏蘭布通高聳的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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