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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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司從豹形水晶煙斗里吐出了一連串漂亮的煙圈。煙斗在她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手指里抖動著。飄在空中的煙圈也似乎在顫動,但卻不會停下來,只能漂浮,就像她的命運。漂浮著,漂浮著,永遠地漂浮著。總有一天會散去,干干凈凈地。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所有最美好的,最痛苦的,她都有過了。她不害怕消失。但是她的國民們怎么辦?她的丈夫太隨性,她的女兒太天真,她還沒有準備好將路光國人托付給自己的丈夫和女兒。
她看見她的女兒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又閉上了。想必又睡了。她覺得這樣很好,因為她會忘記疼痛。女兒睡覺的樣子就是一個天使。不管她長多大,在睡眠中她永遠都有一個姿態(tài):嬰兒期無憂無慮的憨態(tài)。她在看著她的女兒,卻在拼命地想著她的兒子。她幾乎忘記了兒子出生時的樣子!
“兒子,我可憐的兒子,為什么受傷的總要是你?”
也司的雙眼又開始模糊。她驚奇,為什么現(xiàn)在自己如此地脆弱。一個王是不可如此地兒女情長的。她后悔去巡查局見他。這樣的見面方式不是計劃的那樣。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控制不了自己去見自己的兒子。即使,他不是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從自己的肉體子宮誕生,但還是她的兒子,是她血液的傳承。這一刻,即使用整個路光國做交換,她也會去見自己的兒子的。她做事有時候就是那么不計后果。她的兩任丈夫都恨她是一個狠心的女人。但也因為這個,他們都無法用別的女人替代她。
她極其善良,又極其狠毒。她打破了造物者制造人的秩序和規(guī)律,她重新地排列了自己的基因。她是極其復雜的,又極其地簡單。她太特別了。
一見到兒子,她所有的陰謀盤算都土崩瓦解了。有的,只有純粹的死亡般的愧疚。有人說過,一個女人,一日為母親,到死她都是母親。見到了她的兒子,她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她記得,30年前,她決定將兒子留給他,至少,她必須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她的丈夫在亞特長到20歲的時候,自殺了。他將自己的身體綁上了沉重的鐵鏈子,沉睡在了別墅的湖底。亞特找到他父親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春天,湖面的冰化開之后了。亞特在那個圣誕節(jié)的前夜,受父親的委托,買回了那個煙斗之后,他看到了父親的遺書。但是,圣誕夜的大雪完全遮蓋了周圍的世界,亞特無法找到父親的足跡。他動用了一切太空信息網(wǎng)絡(luò)資源去尋找父親,他只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他的父親已經(jīng)在宇宙中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可尋覓。亞特幾乎陷入癲狂,他駕著飛艇,獨自一人橫沖直撞地在火星各個角落尋找著。他不愿意相信他的父親走了跟他叔叔的同一條路,而落在這個家族的自殺詛咒一直在延續(xù)著。直到第二年春,他看見自家湖面上融化的冰塊,才恍然領(lǐng)悟,父親一定就在湖底。那已經(jīng)是父親失蹤的四個月過后了。他在湖底找到父親。當答離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也司的時候,她正在給女兒辦著5歲的生日宴。
亞特父親的選擇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還是昏死了過去。
從那以后,巫師答離常常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帶領(lǐng)她的魂靈游歷地獄。在那里,她可以見到自己的第一任丈夫,與他有傾心長談。她知道了,自己的前夫從來沒有怪罪過她,至少,他是這樣說的。但他真的對她的出現(xiàn)感到意外。他以為,她不再在意他。
他答應(yīng)她一定在地獄里等待與她的團聚。他是這樣說的:
“我們的兒子是注定要升入天堂的。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這里等你。”
也司給她的第一任丈夫跪了下來,她哭道:
“對我來說沒有比地獄更好的歸宿了。這里,沒有一點虛偽,沒有一絲的欲望,沒有后悔,一切都那么地實在?催@硫磺味,看這灼人的火焰,看這撕人衣衫的瘋狂蘋果樹,都是真實的。連痛苦本身都是實實在在的。我喜歡這里。”
亞特的父親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的眼里滿是淚水。他誠實地說道:
“可是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勉強自己跟我在一起是不道德的。”
也司的肩膀在顫抖,她的臉因為羞愧而通紅:
“請您不要再說愛與不愛這樣的話,我沒有資格談?wù)撨@個話題。但是,如果一定要說,任何人都無法取代您在我心里的位置,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的第一任丈夫如釋重負地噓出一口氣,他第一次微笑了。
告訴她,凡·高就住在他的隔壁。還有,凡·高畫的地獄景象比他的《向日葵》還要色彩繽紛,比他的《烏鴉飛過的麥田》還要壯觀,甚至你還可以從他的畫布上聞到他靈魂的味道。非常地真實。有這樣的鄰居,他們不會乏味。
他又笑了,因為他看見了她的微笑,他知道他終于滿足了自己的妻子。以前,他從未做到過,所以她才會跟別的男人私奔。也司更高興看見第一任丈夫的微笑,她已經(jīng)有15年沒有見到他的笑容了。他笑的樣子真好看。
她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她的心平穩(wěn)了許多。
那一年,亞特20歲。
突然,她在煙霧里又一次看見了站在她面前的亞特。
亞特溫柔地看著她,微笑著。
也司開始還以為是幻覺,后來,她確信兒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追她到了醫(yī)院。她雙手神經(jīng)質(zhì)般地抖動加劇了,她以為兒子識破了她的身份。就像一個偷了東西被抓了現(xiàn)行的小偷一樣,她猛然一哆嗦,手里的水晶煙斗掉到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亞特急忙俯身下去,幫她把煙斗拾起。然后從口袋里掏出藍色手帕。那手帕上手繡著一個盾疊加著矛的圖案。那紅色的矛代表血液,那藍色的盾代表著榮譽——那是霍里那稀金家族的封印。同時,矛盾又代表著人生對立的兩個方面。陰與陽、光與影、榮譽與陰謀、權(quán)力與黑暗、可能與不可能……
霍里那稀金家族的祖先們希望他們的后人跟他們自己一樣,永遠都從兩個方面看待事物。所以,他們用了矛與盾作為家族封印的象征。
亞特用繡著家族封印的手帕認真地擦著煙斗。擦完,把煙斗恭敬地還給她。
她在這個過程中偷偷地審視著自己的兒子:
他的面貌特征多是遺傳自母系家族的。他有他舅舅一樣棕色愛笑調(diào)皮的眼睛,他母親的多情和嫵媚的嘴唇。她還發(fā)現(xiàn)了她第一任丈夫的手指和卷發(fā)。
她接過了煙斗,并沒有道謝。亞特以為她是高傲,但她實際上是出于愧疚。為她所有玷污了這個家族榮譽的行為。
亞特有些不知所措地:
“抱歉,我經(jīng)過醫(yī)院上空的時候,正好看見您走出飛艇……我……”
亞特不知道下面該說什么了。
也司恢復了些許鎮(zhèn)靜:
“我女兒就躺在里面。醫(yī)生明天就給她手術(shù),三天就可以接好她的胸椎骨。她第四根和第六根胸椎骨斷掉了,不過性命沒有大礙。”
亞特看著躺在病床上一身紗布的年輕女子,憐惜地說道: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呢?”
他聽見身后的冰夫人長嘆了一口氣,說著:
“她跟我吵了架。媽媽跟女兒之間,有時候,真的很難溝通。”
亞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冰夫人的話,他尷尬地站著。
也司意識到了亞特的尷尬,就示意亞特在她身邊坐下。亞特坐下了,但也司不看他,也不講話,亞特覺得更不舒服。他誤以為冰夫人不喜歡自己的又一次突然造訪。
兩個人靜靜地守護著玻璃窗里面的病人。
醫(yī)生和生化人護士在他們面前穿梭過往。
終于,亞特站起來了,他必須結(jié)束自己的尷尬。他溫柔地說道:
“祝愿您的女兒早日恢復健康。我……要走了。再見,夫人。”
也司有些不情愿,又試圖微笑,但她失敗了。她從喉嚨里勉強發(fā)出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因為被碩大的氣團堵著,好不容易才從里面沖了出來:
“再見,我的勇士。”
也司看著她的兒子渾然不覺地離開了自己,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她想著兒子的年齡,應(yīng)該是三十五歲零四個月三天。她覺得兒子的背影里又加上了一個父親的亡魂,似乎有些不勝其重了。她轉(zhuǎn)頭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另一個骨肉,她暗自對自己發(fā)誓,她不能讓這個骨肉再受傷害。
她重新開始吸食煙斗里加進了太多香料和橙汁的煙草。她吐出了一陣橙子和熏衣草混合香味的煙霧,暗自琢磨著,如果現(xiàn)在改變計劃,一切都該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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