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葉兒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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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夜里,我被送水的車?yán)鴣淼綃染陿恰N业氖帜_仍然被捆著。我被幾個小子抬到樓上,屋里香味撲鼻,雕梁畫棟、輕紗艷錦如仙境一般。一個五十多歲的老 女人坐在中間,兩邊站著十多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女子。小子們下去后,周峰上來說:“蟬媽,這回可真是原裝貨,我和叔叔都沒舍得動一下就孝敬您了,你看那手呀腕呀 的、眉呀眼呀的,絕對稱得上一流的貨色。”蟬媽隨手扶了一下腦后的發(fā)髻說:“廢話少說,老娘上眼一看就知道個八九成,好孬自有主意。開個價(jià)吧。”周峰笑嘻 嘻地說:“一千兩。”蟬媽用絹?zhàn)游嬷齑笮ζ饋碚f:“八百已是最高價(jià)了,如果要一千你們還是拉回去自己用著吧。”
我趴在地上說:“蟬媽,我是被他們搶來的,您放了我吧,我是飲馬川高老爺?shù)男℃,我已?jīng)被破了身……”蟬媽說:“尖牙利嘴,既是高老爺?shù)男℃腋恕R磺蛇@人我要了,趙豺,付錢。”
一個四十多歲叫趙豺的男人領(lǐng)著周峰走了。蟬媽說:“淳妤,這丫頭交給你了,看來她也不是個善貨,別折騰死就行。”叫淳妤的女人答應(yīng)著,過來給我松開蠅子,我甩甩麻木的胳膊,趁人不備一頭向柱子撞去,姑娘們嚇得一陣尖叫,血順著我的額頭流了下來。
蟬媽冷笑一聲說:“這種小手段老娘見多了,想活活不了想死還不容易,來人,給我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大青鹽,免得日后落疤。”一把鹽撒到我的傷口上,痛 得我滿地打滾。蟬媽又和淳妤說:“你是死人嗎?還不帶她下去,告訴她,如想不開老娘大不過就算丟了一千兩銀子,如想開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淳妤把我攙到后院。她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可風(fēng)韻猶存。她的目光柔和而誠懇,給我倒了一盅茶軟軟地說:“別鬧了,死是死不了,反倒多受些罪。進(jìn)了這個門 的姑娘們哪個不是鬧得死去活來、人仰馬翻,可最后怎樣,還不是順了人家。實(shí)在鬧騰得活不出去,交給一群日本大兵,那可叫受洋罪。真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去年來了個重慶的女子,一夜之間被十來個日本兵糟踐死了,第二天被裝進(jìn)破箱子扔到野外去了;钪桑雌菩,別死擰一股繩不放……”
我說:“我這條爛命,生死一般大。”
淳妤說:“還是活著好,活著就會有希望,就會有機(jī)會做想做的事兒。省事兒些,明天如果來了教你書琴詩畫先生你可順著些。蟬媽脾氣壞,一時惱了,把你拉 到三流的大炕上,一天接待十幾個男人不說,染上些毛病死都來不及。我看你比別人伶俐,好好學(xué)著做個頭牌,自己為自己撐起腰來,攢些私房錢把自己贖了身遠(yuǎn)走 高飛,誰還認(rèn)識誰,說不準(zhǔn)還能嫁個狀元榜眼探花的,作個官太太。”
我已感覺到身邊布滿陷阱,稍不留神就會自投羅網(wǎng)。我做夢也想不到會被拐賣到妓院來。我想念山林,想它嘎嘎的響聲,想念芬芳的草地。我要重歸山林,我要 活下去……我說那你給我拿飯來,我?guī)兹諞]吃飯了。淳妤說:“這就對了。”大聲叫丫頭們拿飯來。一會兒幾個丫頭送來幾道菜和一碗飯,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早晨我打開屋門:嬋娟閣后院的一番美景盡收眼底,一些不知名的長嘴鳥兒站在搖曳不定的葦桿上,昂著頭,抖著翅膀,爭相賣弄著動人的歌喉。悅耳的歌聲似 行云流水,在微微泛起的浪尖上滾著,飄著,在清新、濕潤的空氣里流蕩,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輕風(fēng)吹來,粉荷搖曳,剛脫花瓣的嫩黃色的蓮藕,清香四溢。眾多 的蜜蜂、蝴蝶、蜻蜓在上面飛飛停停,總也舍不得離去。
小橋上一隊(duì)隊(duì)打水的小丫頭們倒影在空靈澄碧的水中,展現(xiàn)出一幅水靈靈的山水畫圖。良久,只聽身后淳妤說:“姑娘起來了,洗臉吧。”我猛地抬起頭,望著 冉冉上升的紅日,心中響著一個執(zhí)著的聲音:“總有一天,我會重返山林,要把我所有的幻想變?yōu)楝F(xiàn)實(sh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是,切莫忘記,我現(xiàn)在如一只迷 失方向的孤雁,嬋娟閣只是我一個臨時避風(fēng)的港灣。
吃過早飯,李財(cái)帶著倆女琴師,開始教我彈琴。對于彈琴我不是外行,在山林時我是青楊、綠柳的伴讀,而且又比她們年長,她們沒學(xué)到的東西,我可都記在心 里。可以說一點(diǎn)便通,只是這兒還得邊彈邊唱。晌午擺飯的時候,蟬媽帶著幾個小丫頭匆匆而來。一進(jìn)門便說:“這小日本可真不是人,搶這搶那不說,還要搶姑 娘,上午有個叫小信次郎的小頭目逼著一點(diǎn)紅跟他走,都拿出來真家伙來啦。要不是我及時趕到,那小信次郎手中的東西一響,一點(diǎn)紅就沒命了,這小日本就欠土八 路來收拾他們。”
淳妤過來倒茶,蟬媽問:“這丫頭的腦子靈不?”
淳妤說:“哎,媽媽,這姑娘可真是嫦娥神仙下界,學(xué)琴不用師傅指點(diǎn),我看她天生就是吃咱們行道的這碗飯。”蟬媽說:“這就好了,看來我們嬋娟閣要見大 世面了。把后花園的閣樓改叫——冰姬坊。這姑娘以后就叫冰姬。一年后挑燈,不惜代價(jià)把她培育成金枝玉葉一樣?jì)少F的人兒。從今以后,早晚用現(xiàn)擠的牛奶給冰姬 洗臉,再配四個小丫頭使喚。夜里不要讓冰姬下床小解,免得磕著碰著,該讓那些吃閑糧的老媽子遞上便盆。今年中秋各大妓院選花魁時,我們要隆重推出冰姬小 姐,用冰姬重振嬋娟閣……趙豺——”蟬媽大叫。趙豺進(jìn)來問:“蟬媽什么事?”蟬媽說:“把九曲城最好的琴師、畫師、棋師、酒師、文師都找來,不要怕花銀 子,這種著三不著兩的爛日子老娘混夠了,明天九曲城就是我萬金蟬的天下。淳妤,冰姬這棵搖錢樹能不能搖下錢來全都靠你了。”
淳妤露出一絲燦笑說:“媽媽可別這么說,這么說太看重我這老婆子了,我可沒那么大的能耐。”淳妤嘴上說著,臉上卻帶著高興和得意的表情。
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聽說嬋娟閣來了新的頭牌,開始花銀子盯上開燈之日,價(jià)錢一天天上漲,有天來了一位藥材商出手就是三萬兩銀子。蟬媽的脖子粗了好些,早把別的姑娘拋在腦后,就冰姬一人是命。
八月中秋到了,九曲城的四家妓院開始評選花魁。他們邀了當(dāng)?shù)氐墓賳T、鄉(xiāng)紳、富賈聚集在嬋娟閣做評委。
在嬋娟閣的大廳里,第一個上場的是紅羽院的雪玉姑娘,只見她懷抱琵琶款款走入正廳,向大家微微一拜說:“小女子雪玉今年一十七歲,我為大家彈唱一曲 《瀟湘雨》,望大家聽得快樂。”她坐在檀木花椅上,尖尖的十指撥弄著弦兒流瀉出一縷縷美妙的音符,仿佛讓人們感覺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漫天飛舞。她 開啟櫻桃小口唱道:“寒月凌梅播暗香,幾枝斜隱沐清光。飄雪淚似瀟湘雨,何處春風(fēng)惹恨長。”在她剛剛唱到“長”的時候琶弦突斷,余音擴(kuò)散,臺下鴉雀無聲, 等大家回過神來,已不見雪玉。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地退場。
第二個上場的是萬花樓的桂花小姐。只見她身穿雪狐小衫帶著一群舞伎載歌載舞分花拂柳而來,歌聲節(jié)奏稍快,舞姿嫻熟活潑,臺下一陣叫好。突然一個小丫頭踩住了桂花的衣帶,在桂花鷂子翻身時叭的一聲摔了一跤,場下一片混亂,有的人笑得已喘不過氣來。
第三個上場的是萬紫千紅的鳳凰小姐。她為大家獻(xiàn)的是流水撫琴,可惜選衣不慎,穿一身貴妃裝略顯寬大,在做蜻蜓點(diǎn)水時甚至有些臃腫……
我是最后一個上場的。伴著一陣山林中的百鳥朝鳳樂曲,我身披綠色斗篷,頭上打了個飛天髻,顯得冰冷而不失高雅,熱烈而不失尊貴,向大家一一下拜說:“我為大家?guī)淼氖?mdash;—對癥下藥。哪位大爺可以牛刀小試,來看看小女子的醫(yī)術(shù)。”
第一個上來的是怡泰綢緞莊的霍老板。他坐下后挽起袖子,把胳膊橫在我的面前。我疊起蘭花指扣在他的腕上,給他把脈。他的脈搏緊密而微弱。我說:“您患 的是肥胖癥,您的病癥如下:汗多、便秘、腹脹、心慌、下身腫脹。對嗎?”霍老板說:“對、對、對,真是神醫(yī)呀。”臺下立時掌聲如雷。我又說:“你到藥鋪買 玫瑰花5錢,紅花3錢,山楂5錢。再配以紅茶5錢,開水沖泡代茶飲。”
后來又上來許多人,我都一一診斷做答。我憑著在山林中見過的草藥和病癥,把他們說得心服口服,最后我獨(dú)占花魁。
回到后院的冰姬坊,我把小丫頭打發(fā)出去,剛剛躺下,淳妤跑進(jìn)來說:“小日本說有土八路跑到咱嬋娟樓,你可要小心點(diǎn),我已派人守護(hù)在外面了。”
我說:“土八路殺日本鬼子又不殺我,我干嗎要小心。今天我出盡了風(fēng)頭,累死了,我要睡了。”
淳妤出去后,我又躺下,正要吹燈,忽見花架的布帷下露出一只男人的大腳,嚇得我心中一陣慌亂,心想:可能他就是被日本鬼子追殺的土八路了。我定了定神,說:“花架下的人你出來吧,不然我可要喊人了。”呼地一聲花架下鉆出一個人來說:“大姐不要喊。”這聲音很熟。
我說:“你抬起頭來。”他輕輕地抬起了頭。我的內(nèi)心一陣迷失,一陣驚喜:
“!根生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