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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又沒有了身體

勃麗克的意想不到的歸來,使克爾恩喜出望外,他甚至忘記責(zé)備她了。再說,也沒有工夫去責(zé)備她。約翰不得不把勃麗克抱進來,她還疼得不住地呻吟。
  “醫(yī)生,請原諒我,”她看見了克爾恩這樣說,“我沒有聽你的活……”
  “你自己處罰了你自己。”克爾恩一面回答,一面幫著約翰把這個逃亡者安放在床上。
  “天啊,我連大衣都脫不下了。”
  “請允許我?guī)湍忝摪伞?rdquo;
  克爾恩開始小心地把大衣從勃麗克身上脫下來,同時用有經(jīng)驗的眼睛打量著她。她的臉變得異常年輕、嬌艷,皺紋一點也沒有了。“這是內(nèi)分泌腺的功能,”他想,“安琪麗克•加苡的年輕的身體使勃麗克的頭變年輕了。”
  克爾恩教授早已知道了他在陳尸所騙到的是誰的尸體。他密切地注意著報紙上的新聞,當(dāng)他讀到尋找“杳然失蹤”的安琪麗克•加苡的啟事的時候,他冷笑了一聲。
  “小心點……腳疼喲!”當(dāng)克爾恩把勃麗克翻到另一面去的時候,她皺了皺眉說。
  “你舞跳得太多了!我早就警告過你的啊。”
  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她是一個年歲已經(jīng)相當(dāng)大的女人,長了一張死人般的臉。


  “給她脫衣服。”克爾恩用頭朝勃麗克那面點了一下。
  “洛蘭小姐哪里去了?”勃麗克詫異地問。
  “她不在這兒了,她病了。”
  克爾恩轉(zhuǎn)過臉去,用手指在床背上擂了一陣,就走出房間去。
  “你在克爾恩教授這里工作了很久吧?”勃麗克問這個新護士。
  她咿咿啞啞地說了一些令人聽不懂的話,一面指了指自己的嘴。
  “原來是個啞巴,”勃麗克猜到了,“連一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護士默默地把大衣收拾好就走了,克爾恩走了進
  “讓我看看你的腳。”
  “我跳舞跳得太多了。我沒有理會……”
  “腳痛以后還繼續(xù)跳舞嗎?”
  “沒有,跳起來很痛。不過我還打了幾天網(wǎng)球,網(wǎng)球真是一種令人入迷的運動。”
  克爾恩一面聽勃麗克閑聊,一面仔細(xì)地檢查了她的腳,眉頭愈皺愈緊。腳一直腫到膝蓋,而且發(fā)青了,他在幾處地方按了按。
  “哎喲,疼!……”勃麗克叫起來。
  “發(fā)冷發(fā)熱嗎?”


  “發(fā)的,昨天晚上開始的。”
  “嗯……”克爾恩拿出一支雪茄煙,抽起來,“情況非常嚴(yán)重。你瞧,不聽話結(jié)果多糟糕,你是跟誰一起打網(wǎng)球的?”
  勃麗克難為情起來。
  “跟一個……相識的青年人。”
  “你能不能告訴我……從你逃跑以后你所遇到的事情的大致的情況呢?”
  “我到了我一個朋友那里。她看是我還活著,覺得非常奇怪。我告訴她,我的傷不是致命的,在醫(yī)院里治好了。”
  “關(guān)于我,還有……頭顱的事,你什么也沒有說嗎?”
  “當(dāng)然沒有,”勃麗克令人信服地回答,“說出這種事來會使人覺得奇怪的,人家會把我當(dāng)瘋子的。”
  克爾恩如釋重負(fù)地吐了口氣。“一切經(jīng)過都比我想象得要好。”他想。
  “可是我的腳到底怎樣了,教授?”
  “我怕非把它鋸掉不可了。”
  勃麗克的眼睛露出恐怖的目光來。
  “把腿鋸掉?我的腿?把我弄成殘廢?”
  克爾恩自己也不愿意把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又費了很大的心血使之復(fù)活的身體弄成殘廢。而且,將一個殘廢的人展出,也會使展覽會大為減色的。若是能夠不鋸,那就好了,可是這恐怕是辦不到的了。

  “也許,將來可以給我再安一條新腿的吧?”
  “別擔(dān)心,我們等明天再看,我會再來看你。”克爾恩說罷就走了。
  不會說話的護士又進來接替他了,她端來了一杯清湯和一些炸面包片,勃麗克一點胃口也沒有,她覺得發(fā)冷發(fā)熱,盡管護士用面部表情堅持地勸她吃,她只吃了兩勺子就吃不下了。
  “請你拿走吧,我吃不下。”
  護士走了出去。
  “應(yīng)該先量體溫,”勃麗克聽見克爾恩說話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難道你連這些簡單的事都不知道?我不是對你說過的嗎?”
  護士又走了進來,遞了一支體溫表給勃麗克。
  病人順從地把體溫表放在嘴里,當(dāng)她把體溫表拿出來時,她瞧了一瞧,體溫表標(biāo)示出39℃。
  護士記下體溫,就在病人旁邊坐下來。
  為了不要看見護士的死尸般的、冷漠的臉,勃麗克把頭轉(zhuǎn)向隔壁,連這么輕的轉(zhuǎn)動都引起腿和下腹部的疼痛。勃麗克低聲呻吟起來,閉上了眼睛。她想著拉列:“親愛的,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到你呢?”
  晚上九點鐘,寒熱加劇了,譫妄開始了。勃麗克覺得她好像是在游艇的艙房里。浪愈來愈大,游艇顛簸著,因此胸口里有一塊使人要吐的東西在上升,一直升到了喉嚨口……拉列向她撲過來,掐住她。她大叫起來,在床上翻來覆去……一件潮濕而冰涼的東西觸到她的額角和心口,惡夢消失了。


  她看見自己和拉列一起在網(wǎng)球場上,海透過薄薄的球網(wǎng)發(fā)著藍光。太陽無情地曬著,頭又痛又昏。“頭要是不這么疼就好了……這可怕的太陽!……我不能放過這一球……”她緊張地注視著舉拍發(fā)球的拉列的動作。“接。”拉列叫道,牙齒在強烈的陽光下閃耀著,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回答,球就飛出去了。“出線!”勃麗克高聲回答,心里為拉列輸了一球而高興。
  “還在打網(wǎng)球嗎?”她聽見不知誰的令人不快的聲音說,于是她睜開了眼睛?藸柖鞲┥碚驹谒拿媲埃笾氖。他在數(shù)脈搏,后來又檢查她的腿,一面不以為然地?fù)u著頭。
  “幾點鐘了?”勃麗克問道,困難地轉(zhuǎn)動著舌頭。
  “夜里一點。聽我說,親愛的舞迷,你非把腿截除不可了。”
  “截除是什么意思?”
  “鋸掉。”
  “什么時候鋸?”
  “馬上就鋸,一個鐘頭也不可以拖延了,不然的話,全身性血中毒就要開始了。”
  勃麗克的思想混亂,她好像是在夢里聽見克爾恩的聲音,不很明白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鋸得很高嗎?”她幾乎是冷漠地問。
  “到這里。”克爾恩用手掌的側(cè)面很快地在肚子下面比劃了一下?匆娏诉@個手勢,勃麗克身子涼了半截,她的意識慢慢地清楚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她驚恐地叫道,“我不答應(yīng),我不愿意!”
  “你愿意死嗎?”克爾恩平靜地問。
  “不愿意。”
  “那么,你兩樣里頭挑一樣吧。”
  “拉列怎么辦?他是愛我的啊……”勃麗克口齒不清地說,“我要活,要做一個健康的人?墒悄阋屛沂ヒ磺……你很可怕,我怕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她已經(jīng)又開始說起胡話來,又叫喊起來,掙扎著要坐起來,護士好不容易才按住了她。不久,約翰也被喊來幫忙了。
  這時候,克爾恩在隔壁房間里迅速地做著開刀的準(zhǔn)備工作。
  夜里兩點整,勃麗克被放到手術(shù)臺上。她清醒過來,默默無言地望著克爾恩,好似望著處死自己的劊子手似的。
  “請饒恕我,”未了她低聲說,“請救救我!……”
  麻醉面罩放到了她的臉上,勃麗克失去了知覺。
  她回醒過來的時候已躺在床上,頭發(fā)昏想吐。她含含糊糊地記起了開刀的事,盡管已是萬分虛弱,她還是微微抬起頭來,朝腿下面看了看,一面低聲呻吟著。腿是在膝蓋以上的地方截去的,用繃帶緊緊地裹住?藸柖鳑]有食言:他盡可能地使勃麗克的身體少殘缺一些,他冒險施行了便于在手術(shù)后安裝假腿的截除手術(shù)。

  手術(shù)后,勃麗克整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還不錯,雖然寒熱未曾停止,克爾恩為此很是擔(dān)心。他每隔一個鐘頭來看她一次,檢查她的腿。
  “現(xiàn)在我沒有了腿,怎么辦呢?”勃麗克問他。
  “別著急,我給你做一條新腿,比原來的還要好。”克爾恩安慰她,“你將來還可以跳舞。”可是他的臉卻是愁眉不展的,因為腿在截除處以上的地方已在發(fā)紅、發(fā)腫。
  將近黃昏時分,熱度增加了,勃麗克開始翻來覆去,呻吟,說胡話。
  晚上11點,體溫升到40.6℃。
  克爾恩生氣地罵了一聲:他知道全身性的血中毒已開始了。于是,他也不再想挽救勃麗克的身體,決定哪怕從死亡手中奪回展覽品的一部分也是好的。“若是先用防腐劑把她的血管沖洗一遍,再用生理溶液沖洗一遍,然后輸入新鮮的健康血液,頭顱是會活的。”
  于是他命令把勃麗克再次搬到手術(shù)臺上。
  勃麗克毫無知覺地躺著,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鋒利的手術(shù)刀在她的脖子上、在上次手術(shù)所遺留的紅色縫合處的上方很快地切了進去。這次切割手術(shù)不僅使勃麗克和她的美麗而年輕的身體分割開來,還把勃麗克和整個世界、和她賴以生存的一切歡樂和希望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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