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托馬的第二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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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的頭日漸衰弱，只憑意識，托馬是不能生存的。為了要感覺到身心愉快，他必須工作，必須活動，必須抬重的東西，讓自己的強(qiáng)壯的身體疲累，然后大吃一頓，香香地睡一覺。
他常常閉起眼睛，想象自己繃緊背上的肌肉，扛起和搬運沉重的袋子。他似乎覺得，每一條緊張的肌肉他都能感覺到。這種感覺是那么真實，他睜開眼睛滿以為會看見自己的有力的身體。然而在他的頭下面，依舊只看見那幾條桌子腿。
托馬咬著牙，又閉上了眼睛。
為了使自己分心，他開始幻想農(nóng)村里的情形，然而他立刻想起了他永遠(yuǎn)失去了的未婚妻。他不止一次要求克爾恩快點給他一個新的身體，然而他總是笑笑，推托著說：
“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你再忍耐些日子。”
“哪怕弄一個壞得不像樣的身體也行。”托馬央求道，他想回到生活中去的愿望是那么強(qiáng)烈。
“你弄了一個壞身體就糟了，你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克爾恩回答。
托馬等待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可是他的頭依舊豎立在高高的小桌子上。
不眠之夜特別令人痛苦，他開始發(fā)生錯覺。房間旋轉(zhuǎn)著，霧氣彌漫，從霧氣里露出了一匹馬的頭。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雞亂哄哄地鬧成一片……突然不知從哪里開來一輛吼叫著的載重汽車，風(fēng)馳電掣地向托馬沖過來。這個場面一次又一次地?zé)o止境地重復(fù)著，托馬就這樣不知死了多少次。
為了擺脫這個惡夢，托馬開始低聲唱歌——至少他覺得他是在唱歌——或是數(shù)數(shù)字。
有一次他被一種游戲吸引住了，托馬試著使氣流停留在嘴里。后來，當(dāng)他突然張開嘴巴來時，空氣帶著有趣的響聲從嘴里沖出去。
托馬覺得這玩意兒很不錯，于是他就玩起這個游戲來了。他把空氣憋在嘴里，一直到憋不住了，空氣自行從緊閉著的嘴唇縫里沖出去。這時托馬就轉(zhuǎn)動舌頭，結(jié)果發(fā)出了很可笑的聲音。他能把氣流憋多少時候呢？托馬開始數(shù)。5，6，7，8……“噓——噓”空氣沖出去了。再來一次……一定要數(shù)到12……1，2，3……6，7，……9，10，11，12。
被憋在嘴里的空氣突然以那么大的力量沖擊在他的上顎上，托馬覺得他的腦袋好像從小桌子上微微升了起來。
“照這樣，這個腦袋也許會從你這個爐臺兒上飛走了。”托馬心里想。
他斜睨著眼睛瞧了一瞧，瞧見血在小桌子的玻璃板上漫了出來，并且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顯然，氣流沖起了他的頭顱，使插在頸部血管里的管子松開了。托馬的頭大吃一驚：莫非末日到了？的確，他的知覺已開始感到難受。托馬的頭顱產(chǎn)生了空氣不足的感覺：這是因為滋養(yǎng)著他的頭顱的血，已經(jīng)不能夠以足夠的分量帶著活命的氧氣進(jìn)入他的頭腦。他看見自己的血，感覺到自己的慢慢來臨的毀滅。他不愿意死！意識緊緊抓住生命不放。無論如何要活下去！要等待克爾恩答應(yīng)他的新身體到手……
托馬竭力設(shè)法使自己的頭顱落回原處去，他收縮著頸部的肌肉，試圖搖擺一下腦袋，然而這只能使情況更壞：橡皮管子的玻璃帽兒從血管里脫出得更多了。托馬借著最后一點兒知覺開始喊起來，他用足氣力喊叫，他有生以來從來也沒有那樣喊叫過。
然而這已經(jīng)不是喊叫，這是絕命的嘶啞的聲音……
當(dāng)警覺的約翰被這奇怪的聲音弄醒，跑進(jìn)房間里來的時候，托馬的頭顱只能勉強(qiáng)翕動嘴唇了。約翰盡可能把頭顱放在原來的地方，把管子插得深一些，仔細(xì)地擦干凈了血，免得克爾恩教授看出夜間所發(fā)生的事情的痕跡。
早上，勃麗克的脫離了身體的頭顱已經(jīng)待在老地方——那個有玻璃板的金屬小桌子上了，接著克爾恩就使她恢復(fù)了知覺。
當(dāng)他把頭顱里剩余的壞血“沖洗”干凈、放進(jìn)加熱到37℃的新鮮血液的時候，勃麗克的臉現(xiàn)出了粉紅色。幾分鐘之后，她睜開了眼睛，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巴巴地望著克爾恩，后來顯然很吃力地朝下看了看，她的眼睛隨即睜大了。
“又沒有身體了……”勃麗克的頭低聲說道，禁不住熱淚盈眶�，F(xiàn)在她只能夠咝咝地說話了：聲帶是在原來的切口的上方切斷的。
“好極了，”克爾恩想，“假若這不是淚管里剩下的水分的話，那就是說血管里已經(jīng)很快地充滿了水分。不過，這寶貴的液體不應(yīng)該浪費在眼淚上。”
“你不要哭，也不要傷心，勃麗克小姐。由于你的不聽話，你自己很重地處罰了你自己。可是，我要給你做一個新的身體。一個比原來那個還要好的身體，你再忍耐幾天吧。”
說罷，克爾恩就離開了勃麗克的頭，走到托馬的頭的跟前。
“怎么樣，我們的農(nóng)場主，你好嗎？”
克爾恩突然皺起眉頭，注意地對托馬的頭看了一看。頭顱的神氣非常不好，皮膚發(fā)黑，嘴半張著。克爾恩檢查了橡皮管，對約翰大罵起來。
“我當(dāng)是托馬還在睡覺呢。”約翰為自己辯護(hù)說。
“你自己睡著了，誤了事，你這驢子！”
克爾恩開始在頭顱旁邊忙起來。
“唉，多可怕呀！……”勃麗克的頭咝咝地說，“他死了，我很怕死人……我也怕死……他怎么會死的？”
“把她的空氣龍頭關(guān)上！”克爾恩怒沖沖地命令說。
勃麗克說了一半就說不出話了，可是她繼續(xù)吃驚地、央求地望著護(hù)士的眼睛，一籌莫展地嚅動著嘴唇。
“假若20分鐘之后我還不能使頭顱活過來，那只有把它扔掉了。”克爾恩說。
15分鐘之后，頭顱露出了一絲有生命的征兆。它的眼皮和嘴唇哆嗦了一下，可是眼睛還是像死人似的，沒有表情地瞪著。又過了兩分鐘，頭顱說了幾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藸柖饕呀�(jīng)在慶祝自己的勝利了。然而頭顱突然又不說話了，臉上沒有一根神經(jīng)牽動。
克爾恩看了看體溫表：
“尸體的體溫，完了！”
說完，他忘記了勃麗克在場，就惡狠狠地抓起頭顱的濃密的頭發(fā)，把它從小桌子上拉過來，扔在一只大金屬盆里。
“把它拿出去，放在冷藏室里……必須給它作解剖。”
黑人很快地拿起盆子出去了，勃麗克的頭嚇得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克爾恩工作室的電話鈴響了，他恨恨地把剛打算抽的雪茄煙扔到地上，走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砰”地一聲使勁關(guān)上了門。
電話是拉維諾打來的，他通知克爾恩，他寄了一封快信給他，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了。
克爾恩親自到樓下去，從門上的信箱里把那封信拿出來�？藸柖饕幻孀呱蠘翘�，一面心神不安地扯開了信封，開始看信。拉維諾告訴他，阿爾杜爾•陶威爾裝做病人潛入他的醫(yī)院，劫走了洛蘭小姐，自己也跑掉了。
克爾恩一腳踩了一個空，險些沒跌在樓梯上。
“阿爾杜爾•陶威爾！……教授的兒子……他在這里？他當(dāng)然什么都知道了……”
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絕不肯饒過他的敵人。
克爾恩在工作室里把信燒掉，開始在地毯上來回踱起來，心里一面籌劃著行動步驟。把陶威爾教授的頭消滅掉嗎？這他隨時可以在一分鐘內(nèi)做到。然而，他還需要這個頭顱，只須設(shè)法不讓這個證據(jù)落到外人手里就行了。搜索，敵人侵入他的房子，都是可能的。其次……其次是必須把勃麗克的頭顱的展覽日期提前，勝利者是沒有人來議論的。當(dāng)他的名字得到公認(rèn)的榮譽和尊敬的時候，不論洛蘭和阿爾杜爾•陶威爾說什么，克爾恩跟他們斗起來總可以比較容易些。
克爾恩拿起電話聽筒，打了一個電話給學(xué)會的書記，請他到這兒來商談舉行科學(xué)會議的事，他克爾恩將要把他的最新的工作成果在這次會議上展出。接著克爾恩又打了電話給最大的幾家報館的編輯部，請他們派記者來。
“必須安排一次新聞戰(zhàn)，宣傳克爾恩教授的最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展覽可以在三天之后舉行，那時勃麗克的頭在經(jīng)過這番風(fēng)波之后會稍微恢復(fù)一些，對于又失去了身體這個念頭也會習(xí)慣一些……好了，現(xiàn)在……”
克爾恩走到實驗室里，在一只小柜子里翻尋了一陣，找出一只注射器，一只本生燈，拿了一些藥棉，一只標(biāo)著“石蠟”的盒子，就到
陶威爾教授的頭顱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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