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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第四章

  高志峰醒了過來,他最先聽到的是他之前每天都能聽到的母親生火做飯的聲音。此刻,他感覺自己睡在一個熱乎乎的土炕上,身上蓋著被子,被窩里面暖融融的,他以為這是幻覺,便摸了一下身下的褥子,手上竟然真的傳來了滾燙的熱量——不錯,自己的確躺在一個熱乎乎的炕頭上。
  
  “這是什么地方?我為什么會躺在這里?”
  
   高志峰的思想一下子回到了從前,他仿佛覺得自己仍舊住在石嘴灣村的家中,并且就躺在自家的土炕上——每當?shù)搅饲锒瑫r節(jié),幾乎每個天氣寒冷的早晨,自己和 弟弟總是要賴著不肯起床的。勤勞的母親做早飯時就會拉動風箱,把爐灶里的柴火燒得旺旺的,而與爐灶相接的土炕很快也隨之熱了起來,自己和弟弟便躲在溫暖的 被窩里,一邊聽著母親拉動風箱的聲音,一邊假裝沒有睡醒。那是他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然而,那痛徹刺骨的寒冷還是深深地烙在 了 高志峰的腦海里,恍惚中,他仿佛又記起了曾經游過的濁漳河,便迅速地搖了搖頭,努力地想要抹去那些痛苦不堪的記憶——他寧愿相信所有的過去都是一個噩夢, 現(xiàn)在夢過去了,他醒了,他還是在石嘴灣村的家中,還是躺在母親親手燒熱的被窩里。


  
  “娘——”高志峰興奮地大叫了一聲,接著,又習慣性地往左側一摸,那里一向是弟弟的被窩,然而,他的手里卻空空如也,便立刻感覺到了些許疑惑和詫異,“奇怪,小虎每次總是賴在被窩里最后一個起床的,今天這是怎么啦?”
  
   于是,高志峰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臟破不堪的紙糊的頂棚,已經裂開了四五個大洞,露出了幾根用作骨架的高粱稈。接著,他又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 間屋子雖然和自己的家差不多,也是又黑又小,除了一個土炕幾乎什么都沒有,然而,卻不是自己在石嘴灣村的那個熟悉的家!
  
  大概是聽到了高志峰的叫聲,外間的風箱聲立刻停了下來,接著門簾一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只見她長得甚是俊秀,梳著一條長辮子,穿著一件陳舊的碎花紅布小棉襖,上面打著幾個補丁,只是眼睛卻通紅通紅的,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
  
  “你醒過來了?”那個小姑娘驚喜地問道。
  
  “這……是什么地方?”高志峰遲疑著問道。
  
  “這是我的家。”那個小姑娘說道,“你昏倒在樹林邊的小路上,我看見了,就把你背回來了。”
  
  “樹林邊的小路?”高志峰記得那正是自己記憶中最后的一個影像,苦苦思索了片刻,猛然想起了所有的往事,便急切地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昏過去多長時間了?”
  
  “現(xiàn)在是下午后半晌兒,”那個小姑娘說道,“你已經昏睡大半天了,剛才我還擔心你醒不過來呢。”
  
  “真是……太謝謝你了。”高志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渾身沒有一點兒氣力,那個小姑娘連忙爬上炕頭,伸出兩只小手將他扶了起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已經換上了一件灰色的土布舊衣。
  
  “這是我爹的衣服,我改了一下,給你換上了,你看合身嗎?”那個小姑娘說道。
  
  高志峰略微伸展了一下胳膊,感覺挺舒服的,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天寒地凍的,”那個小姑娘不解地問道,“眼看河里要結冰了,你光著身子下水干什么?”
  
  高志峰沒有回答,卻閉上了眼睛,并且把頭無力地往后靠了靠。
  
  “你餓了吧?”那個小姑娘仿佛明白了過來,立即跳下土炕,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粗瓷大碗走了進來。
  
  “來,快吃吧!”那個小姑娘撅起小嘴,將滾燙的小米粥吹了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高志峰的面前。
  
  連續(xù)三天沒日沒夜地趕路,高志峰沒有吃過一口熱飯,上午在樹林邊的小路上昏倒大多也是由于饑餓的緣故,如今見了這香噴噴的小米粥,頓覺更加饑餓難忍,便立刻雙手接過了大碗,一邊吹著涼氣,一邊哧溜哧溜地喝了起來。
  
  那個小姑娘坐在炕沿邊,仔細地端詳著高志峰的臉龐,過了一會兒,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問道:“你前幾天有沒有在河堤下面的渡口坐過船?”
  
  “坐過。”高志峰再次看了看那個小姑娘,依稀對她也有一些印象。
  
  “你坐的那艘船就是我家的。”那個小姑娘說道,“我娘死得早,我從小就和我爹在這里渡船。那天你過河的時候,我也在船上……”
  
   “不錯,我好像還看見你幫著你爹收錢哩。”那天是高志峰平生第一次坐船,他的全部精力基本都集中在了那只渡船和艄公如何撐篙上,所以對那個小姑娘的印象 并不太深,如今經過提醒,馬上就一下子想起來了,“對了,我聽說鬼子把濁漳河上的渡船都給燒掉了,還開槍打死了一個老鄉(xiāng),你爹怎么樣了?”

  
  “我爹……我爹……”那個小姑娘眼圈一紅,嗚咽哭道,“被鬼子打死了!”
  
  原來,那個小姑娘叫秀茹,從小跟著父親周老黑在濁漳河邊擺渡為生。前天下午,一支日軍強行搶走了他們的渡船,并且潑上了汽油,要點火燒毀,周老黑沖過去和他們拼命,結果卻不幸罹難。
  
  高志峰聽罷,不禁義憤填膺,隨即放下手中的大碗,用力地握緊了拳頭,大聲說道:“秀茹妹子,我叫高志峰,是一名八路軍戰(zhàn)士。我一定會多殺鬼子為你爹報仇的!”
  
  “你是八路軍?”秀茹驚喜地問道。
  
  “是的!”高志峰點了點頭。
  
  “志峰哥,”秀茹一把抓住了高志峰的手,急急地說道,“我也要參加八路軍!”
  
  “這……”高志峰有些為難,畢竟自己剛剛參加八路軍不久,也不知道部隊收不收女孩子,便開始猶豫了起來。
  
  “志峰哥,我一定要參加八路軍。”秀茹幾乎哭著說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要被‘蔣閻王’抓去當童養(yǎng)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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