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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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暮,快快樂樂。一生到老,四處奔波。為了苦孩,甘為駱駝。與人有益,牛馬也做。公無靠背,朋友無多。未受教育,狀元蓋過。當眾跪求,頑石轉(zhuǎn)舵。不置家產(chǎn),不娶老婆。為著一件大事來,興學,興學,興學。
——陶行知
一
曾有很長時間,武訓在人們心目中被涂抹得不成樣子,一個乞丐,成了大地主大流氓的代稱,一個逝去百年的亡魂,卻承受了不能承受的侮辱。說穿了,他只是被某些政治當成了一個箭靶,成了整肅思想的一個借口,也是借以檢驗人歸順程度的風向標,“時間開始了”,從批武訓起文人的華蓋運開始大規(guī)模搬演。
十五年前,臨近年關(guān)的冬日深夜,我和朋友被一個客車拋在了冠縣的一個客棧,夜間凍得牙骨打戰(zhàn),那時卻想起了武訓,百年前的這片土地上,有個特異的靈魂曾存在過。
武訓綽號豆沫,余世存先生說,他身材肥短,一說話嘴角即現(xiàn)白沫,大家給他取了個諢號。余世存先生的這話是他對魯西生活的隔膜所致,人們對武訓的“豆沫”的來歷有多種說法:(1)武訓在館陶李某家挨打,在破廟昏睡三日,口吐白沫,因之被稱為武豆沫;(2)武訓說話口角好有白沫,人稱之;(3)指武訓后來到處乞討、要錢,磕頭無數(shù),人們說他沒骨頭,稱之為“豆沫”;(4)是指武訓一生一世行乞積錢,不娶妻生子,不用款來供個人享用。人們稱此為糊涂,呼為“豆沫兒”。
在魯西生活的人都知道,豆沫是一種粥,是一種小吃,也有稱為“糊涂”的。我小時常喝的是地瓜糊涂,而高級如豆沫的糊涂是在集市上才可以品嘗的,那時,豆香誘人,喝完豆沫,把碗邊子也用舌頭舔得干凈。武訓被人視為豆沫,是從糊涂含義來,是傻子是拎不清的異類,也是一種黃壤平原里的異端。
人們把武訓稱為圣人,我以為他有點像基督教里的圣徒,人生的關(guān)節(jié)點也許有幾處,但最關(guān)鍵的只有一次,在基督信仰里有蒙召的時刻,就像王陽明的龍場悟道。我以為,對于武訓來說,他在破廟里昏睡三天,突然心里像獲得了神助,獲得了持續(xù)永久的力,把自己的一生拿出來,為了一個神圣的事業(yè):辦義學。
武訓從這天開始,就如一個圣徒,不再有猶疑,不再有害怕,不再怕欺辱。唐君毅先生說武訓有一絕對犧牲自我忘掉自我之宗教精神,這種宗教人格或是在窮困拂郁之極,而中夜獨坐,呼天自明;或是在深山曠野之中,萬緣放下,忽聞天音;或是在觀空觀化之后,萬千煩惱,突然頓斷;或是在艱難奮斗之中,忽然決心舍身殉道,犧牲自己之一切。終歸于一突然之頓悟,或驀見一絕對無限之精神,或顯一絕對忘我之志愿,而其格亦不盡相類。耶穌自愿上十字架,而為一切人類贖罪。他自覺地要以其死,作為真理之見證,以昭示上帝之道于人間。至于武訓,則雖不必有上帝之信仰,然而他以一乞丐,而念自己之未能求學,即終身行乞,以其所積蓄設(shè)學校,以使他人受教,則正表現(xiàn)一宗教性的至誠。他為了辦學校,完成他人之教育,而向教師與學生拜跪,望他們專心教、專心學。他在此不向神拜跪,他為完成學生自己而向先生向?qū)W生拜跪。這些學生先生們之人格,無一能趕上他。但是他向他們拜跪。他向人格比他卑的人下跪,為的使比他更卑的人上升。這個偉大,在原則上,高過了對與我為敵的人之原恕。
我不是宗教教徒,也許在某個神圣的時刻,那時胸中一派澄明,人改變了自己,如春雨的悄然潛入夜,心中的種子萌發(fā)了,清晨起來,如獲新生。反正破廟的三天的昏睡后,武訓蘇醒,成了一個出口成章的人,說起順口溜,任憑你侮辱之、咒罵之、拳打腳踢之,他就是興辦義學:“扛活受人欺,不如討飯隨自己,別看我討飯,早晚修個義學院。”
武訓,原本沒有名字,張景樵先生《圣丐傳》說其“幼失怙恃,家赤貧,遂流為丐。十四歲,初出為人傭工,主人欺其年幼,復為文盲,于算傭值時,偽示賬冊,謂其工資已先后支罄;訓稍爭辯,大遭斥責,遂憤辭去。居破廟中,行乞度日。訓自受屈辱,郁結(jié)于心,嘗自嘆曰:‘貧家子之苦,乃至于斯乎!非讀書無以自強,我已無望,今生一日得志,當盡力倡設(shè)義塾,以拯我同病耳。’自是日丐于市,夜績棉線,得一錢,即儲之,自惟以粗餅果腹,此其蓄志興學之始也。”
當時魯西堂邑縣武家莊(現(xiàn)行政區(qū)劃冠縣)的這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就如一棵莊稼,隨地出生了,姓武,無名,因排行而被人稱為武七。八歲時,父親病死,姐姐給人家做了童養(yǎng)媳。幼小的他就隨著母親乞討為生。武訓年紀雖小,但對母親十分孝順,每逢要到干凈可口的干糧,都一定帶回去給母親吃,從來不肯自己吃。每次隨母親路過學堂的時候,幼小的武七都要在學堂前停下腳步,問母親為何他不能上學,母親告訴他家里窮,付不起學費。有一天,武訓鼓足勇氣闖進學堂,請求私塾先生準許他免費入學念書。私塾先生不但不同情他,反而辱罵了他,并將他趕出門。電影《武訓傳》有這個鏡頭,小武訓拿著自己學著賣藝人得到的幾吊錢到學校求先生,被打罵出來。
十五歲時,武訓來到姨父家做工,為富不仁的姨父沒有因為他們是親戚而給予些微的優(yōu)待,反而變本加厲地讓他多干活,卻從來不給他工錢,還常常有事沒事無端地打他欺侮他,把他作為宣泄物,對這,年小的武訓都忍了。十七歲時,武訓又到李舉人家當長工。一天姐姐托人捎來一封信附了幾吊錢,李舉人欺武訓不識字,把信給他,把錢吞了。武訓過后知道提出質(zhì)問,李舉人不但矢口否認,還把武訓痛罵了一頓。一次喂豬時,武訓不小心把豬食灑在地上,就被打得遍體鱗傷。一年除夕,武訓給主人貼春聯(lián),因為不識字,把春聯(lián)上下貼倒了,主人認為大不吉利,拳打腳踢,又吵又罵,不許他吃飯,罰他一夜不睡覺,在風雪嚴寒中在院子里站了一個通宵。
武訓在李舉人家里做長工三年,李舉人一直沒給他發(fā)過工錢。一次,武訓的母親病了,萬般無奈,他開口向主人討要工錢。沒想到,李舉人拿出了一個假賬本,硬說早把工錢付清了。武訓不識字,氣得目瞪口呆,悲憤欲絕,反被李舉人誣為有意訛詐,最后,武訓被李舉人的家丁打得頭破血流,并被掃地出門。
這次的遭遇對他打擊太大了,受傷害后的武訓在莊子上的小廟里昏睡了三天,就是這次,像有了神啟,武訓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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