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從哪個方向來?”
“南邊兒。我們往北走,要不看得更清楚。”
“離你們有多近?”
“有個十幾步?不,還要遠點兒,要不看得更清楚。我們尋思是看病的,就沒仔細瞅,要不,看得更清楚。”欒宜民的妻子開始嘮叨起來。
“這可是件怪事。”古洛不禁滿腹狐疑,他的經驗告訴他,一個棘手的案件找上門了。
事情發(fā)生在第三天,金太郎一家第二天就要走了,坐飛機去北京,然后就回日本。計敏佳也松了一口氣。這次她的計劃沒有任何進展,也就是說她失敗了。這家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陰陽怪氣的,從來不問計敏佳任何事情,雖然計敏佳盡全力給他們講解,但他們總是似聽非聽。弟弟還好一些,哥哥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那個伊藤女士除了假笑,還是假笑。“算了,以后再找機會吧。”計敏佳按年齡來說,很成熟了,而且沒有有些姿色的女人的那種令人厭惡的率情任性,所以她并不惱火,甚至心情也沒受到影響。
天氣不好是旅游觀光的大敵,游客們遇到這種天氣只能自嘆倒霉,或者罵罵老天爺,這幾天正是這樣的天氣。空中老是陰霾不斷,時不時地灑些忽大忽小的雨滴,風也變得和東北的暮秋一樣陰冷。樹葉沒有因為雨水而茁壯,倒是蜷縮起來,濃郁的綠色現出病態(tài)的陰暗。但這一家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天氣的變化,他們除了去旅游點外就是上街購物。當時,還有專為外國人服務的友誼商店,可他們只去了一次,剩下的時間就鉆進中國人的商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商店的商品并不豐富,但很有些中國特色,商品的質量也還不錯,因此,他們買了許多東西,也不足為奇。當時的計敏佳就是這種感覺,從沒想到會發(fā)生那么大的事情。
事情發(fā)生在這家人要走的前一天晚上。金太郎又要出去,說是要散步,看夜景。一般來說,計敏佳已經沒有陪同他們的義務了,但不知為什么她沒有回家,而是無聊地坐在賓館的酒吧里喝咖啡。要知道,那時的咖啡對一般中國人的收入來說,簡直是天價,對一個收入不菲的導游來說,也相當奢侈。但計敏佳還是喝了,這難道不是不祥的預兆嗎?或者是不祥的直覺在作怪,后來她就是這樣想的。這時一個和她有一面之識的北京總社來的全陪也走了進來,在互相寒暄后,這個油頭粉面的小伙子就和她坐在了一個桌上。
他們年齡相仿,又是同行,而且那個男的很會討人——當然是女人——喜歡。于是,兩人逐漸聊得熱鬧起來。直到十一點鐘,這個為了顯示紳士風度的男人咬著牙付了兩個人的咖啡錢,并將計敏佳送到了賓館大門外。
夜風夾雜著極其細小的雨滴吹到計敏佳的臉上,讓她感到無比愜意。她回頭看看燈火輝煌的賓館像金色的大吊燈一樣閃爍著光芒,不由得想起日本電影《人證》中的情節(jié)。“燦爛的草帽狀的大樓中發(fā)生殘忍的謀殺。真是強烈的對比,不這樣就不會給觀眾留下刺激,外國人真會設計。”當第二天她回想起自己的這番感嘆時,也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
也許是聊天聊得太晚,加上白天陪同客人,計敏佳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但不久,噩夢就讓她驚醒了。但她怎么也想不起夢里的情景了,留下來的只是極端恐懼的感覺。后來她說,因為這個恐怖的夢讓她堅信科學并不是萬能的。
也許她夢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在這個市道西區(qū)有一個很大的胡同,胡同口邊有個下水道的入口,東北人管這叫“馬葫蘆”。一般來說,就是自來水公司管理下水道的部門也很少來這里檢查,可最近來了個新領導,就是要放他幾把火的縱火犯一樣的人物,他命令檢修全市區(qū)的上下水道。于是,在這個偏僻、貧窮的區(qū)里就出現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一具新鮮的尸體被發(fā)現了。說他新鮮的意思指的是和活著的人一樣,臉上雖然有污泥,但氣色紅潤,嘴半張著,像是要對發(fā)現他的工人說什么。當然他還沒開口,那個工人就幾乎暈厥過去了。
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忙碌,有的是白忙,有的有實效。古洛和胡亮在實效的召喚下來到“馬葫蘆”旁邊,跟著他們的還有法醫(yī)和各種技術人員。
“頂多是昨晚死的。”胡亮帶著輕蔑的口吻說。
“還是讓法醫(yī)說吧。”古洛冷冷地說。
由于死者被剝光,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古洛就讓在全市范圍內尋找失蹤人員。“嗯,就是這人的家人發(fā)現失蹤了,也得幾天。”古洛一邊勘查著現場一邊想。但這位神探這次卻錯了。
計敏佳被噩夢弄得連胃口都沒了。她洗漱后,簡單地化了妝。簡單就是古人說的薄施脂粉,如果再說通俗易懂一些,就是母親還能一眼認出來。
她是走著去賓館的,這需要二十分鐘。在路上她餓了,頭有些暈,就在路旁的小店里買了兩個油炸糕和一碗豆?jié){,吃完了,在黑乎乎的店里坐了一會兒,覺得舒服多了。再看看表,已經是八點四十五了,她要在九點前趕到賓館,就匆匆起身,快步向賓館走去。
已經過了上班時間,路上人群少多了,幾點雨滴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痕跡,天比剛才更陰沉了。“這家人也挺有福,今天不走,非趕上大雨不可。”計敏佳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大堂。
“……”似乎是有人在叫,但一點兒也聽不清,一個女人從大堂的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一邊鞠躬,一邊張開血紅的嘴唇,這次可以聽清楚了。“你來了。出了一點兒事。”伊藤對走近的計敏佳說。
“是嗎?什么事?”一個對自己有自信的人,往往是用微笑來迎接突如其來的意外的。
“我的愛人,丈夫沒了。”伊藤還是用生硬的中國話說。外國人,也包括中國人說外語,有個很困難的問題,就是很不容易掌握語氣,表達的語言和表情總有隔閡,就像是戴著假面具說話一樣。
“沒了?”計敏佳沒有反應過來。
“嗯,沒有了。昨天晚上沒回來。”伊藤重重地點著頭,表示最鄭重的肯定。
“昨晚沒回來?”計敏佳覺得自己的大腦變成了蒼白色,身體僵硬了。百分之一秒后,千百種猜測涌進了她的腦海中。她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時,清水次郎也從外面匆匆地走了進來。即使他背著光,也能隱約看到他焦急的表情。他向伊藤搖了搖頭。伊藤一把就抓住了計敏佳的小臂。計敏佳感到了疼痛,不由得輕叫了一聲。伊藤趕快放開手,說:“是不是找找警察先生?”
“這……”計敏佳對金太郎回來還抱著一絲希望,她不愿意把事情鬧大了,這樣會讓領導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她可是旅行社數一數二的干員。
“我到處都找了,沒有。不報警不行了。”清水次郎語氣堅決。
“請等一下。”計敏佳小跑著到前臺給社里打了電話。
旅行社就在旁邊新建的樓里,一會兒工夫,處長和科長都來了。處長是從外貿局調來的干部,他的本事是除了訓斥部下,就是能將水搞渾。計敏佳從來沒見過他解決過問題。
“不可能吧?我們中國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八成是迷糊了,找不到道了。再等會兒。”他老家是農村的,說話有口音。
“我看還是和公安局聯系一下吧。”這個單位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雖然不會外語,但其他旅游業(yè)務卻很熟。在他內心深處,不,不能說是深處,是看不起這個土包子處長的。
計敏佳選擇了聽科長的,她立刻給公安局打了電話。
“日本人?多大歲數?”接電話的警察立刻改變了剛接到電話時的態(tài)度,緊張得讓計敏佳覺得金太郎已經死了似的。
“五十二歲,不過長得很年輕。”
“昨晚幾點出的賓館?”
“據他妻子說是十點多鐘。”
“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
“說是想散步,再看看市里的夜景。”
“有啥看的。這下可真大發(fā)了。這叫外賓呀!國際影響,這可咋整呢?”
“什么咋整?趕快查呀。”計敏佳急了。
“對,對。興許沒事呢。你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有情況后,我通知你。”
“沒辦法。”計敏佳把公安局的回答告訴伊藤后,這個日本女人很冷靜地說。后來,計敏佳才知道這并不表明伊藤不著急,不過是日本人常用的一種理智的表達方式。也許是受佛教的影響,在碰到無可奈何的事時,日本人是很聽天由命的,絕不像中國人想象的那樣,日本人總是在用頑強的意志和命運斗爭。
那個時候,公安局還沒有用電腦,不像今天的信息跑得那么快,而且多得像垃圾一樣,雖然大多數確實是垃圾。但憑著電話和負責的精神,公安局的內部網絡非常暢通。所以,金太郎的妻子沒有把手絹絞破,清水次郎也沒有抽掉一包煙,服務員就來叫計敏佳了。
不知怎么的,計敏佳一向認為自己是敏感的,對未來的事物有一種直覺,但在接這個電話前,她的心情是愉快的,潛意識中認為終于找到了金太郎。“這個人真會吹牛,說對這里如何如何熟,但還是迷了路吧。”她很自信地想。
“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吧?瘦長臉,有些拔頂?”說話的正是胡亮。
“大概是這樣吧。他沒說自己叫什么嗎?他會中國話呀。”
“嗯…沒有。他有家人在這里嗎?”
“有。他的弟弟和老婆。”
“請你們來公安局刑警隊一下。”
“去那兒?為什么?”瞧!自作聰明的人往往就是這樣接受她沒有想到的事情的。
“快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親人到底是親人,血比水濃這句話不是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編造出來的,清水次郎聽說去公安局,當時臉就成了一張白紙,而計敏佳看著伊藤的面部沖破了化妝的重重阻礙,露出了歲月無情的表象。
科長愣住了,處長的反應慢一些,但立刻意識到了什么。“快走!”他帶頭走出賓館的玻璃大門。
當兩輛車停在公安局門口時,法醫(yī)大體上已經檢驗完那具男尸。如果我在這里描述計敏佳等人進來后的經過,就太啰嗦了,也不過就是伊藤差點兒昏倒,清水次郎完全昏倒,處長成了白癡,科長變?yōu)樯倒。計敏佳表現得最好,只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古洛和胡亮知道這個案件的嚴重性了。那時才有多少外國人來中國旅游呀,一個日本人——雖說胡亮認為不過是個漢奸,但他卻擁有日本國籍——死了,被殺了,影響太壞。
“請你們節(jié)哀!能配合我們查案嗎?”姜還是老的辣,古洛最鎮(zhèn)靜了,這來自他獨特的價值觀。在他看來,無論是殺人的,還是被殺的,都是同樣的人,自然人,沒有人種、國籍、貧富、權力大小等人為的區(qū)別,法律對他們都一樣有效。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