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節(jié)
-
“浩子,我怎么老覺得你身上有那么一股子福爾馬林味兒啊?”
那天中午廖廣志到學校的愛心社當搬運工去了,外星仔李元斌被任雪菲叫出去逛街做陪護了。就嚴浩和沈子寒在宿舍里一個洗頭一個看棋譜——沈子寒除了喜歡上網打游戲外,還下得一手很好的中國象棋,有時睡在床上還能和外星仔下盲棋并只贏不輸。
“胡說八道吧你。我怎么聞不出。”嚴浩站在陽臺上的洗手池旁,邊抓撓著滿頭的海飛絲泡沫邊笑罵。
整個宿舍里都充滿了海飛絲濃馥的香氣。但沈子寒還是使勁兒吸了吸鼻子。“真的,特別是在中午,陽光充足的時候,像從你身上蒸發(fā)出來的一樣。”
嚴浩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慢慢扭過臉來。“你說什么?”
沈子寒從棋譜上抬起頭。剛想回話呢——在那一瞬間他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那張臉浮現在嚴浩的臉之上,很虛浮,很蒼白。
沈子寒再定定神,他看到的只是嚴浩臉上明晃晃的陽光。
沈子寒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在中午的陽光下他卻感覺全身都要涼透。他想起周一峰那老頭子問的“他真的叫嚴浩嗎?”那句話。
他的頭一時嗡嗡作響。然后突然改了口說:“噢,可能是我對那味兒太敏感了吧,沒什么。”
嚴浩邊嘩嘩地洗邊說:“格老子你是得了鼻炎吧?凈往我頭上栽贓!”
若有若無的福爾馬林味道在沈子寒的鼻孔里飄散著。他沒有再吱聲。
嚴浩自己一個人又去找了周一峰主任一次。那是在做完催眠治療后的第四天。
他還一直等著周一峰把治療的結論告訴他呢——上次走的時候,那老頭兒古里古怪地說他得想一想。
他當時只是感覺像美美睡了一覺。至于沈子寒講的——說他掐了周教授的脖子,他是壓根兒不相信不承認的。后來沈子寒說他這叫“無知者無畏”。
嚴浩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認識自己了,他第一次感到白在這世界上活了近十九個年頭。而最根本的最需要搞清楚的問題就是“我是誰?”
這個近乎哲學上終極思考一樣的問題現在沒日沒夜地糾纏著他。
沒想到的是,周一峰現在見他的目光竟有些躲躲閃閃。
“這個……確實不好說……根據你當時的表現,有可能來自童年極深的心靈創(chuàng)傷或是……或是更深的一些欲望未得到滿足后在現實中的投射……比如有的人在嬰兒時缺少母親愛撫,那么長大后就沒有足夠的安全感……就會表現出類似你這樣的焦慮甚至暴力的傾向……嗯,還有可能,還有可能是……”
“周教授,究竟是什么原因。”嚴浩再也忍不住地插了一句。周一峰剛才講了一堆拗口難懂的全是八桿子打不著的大道理。“周教授,你說我這是心理障礙嗎?”
嚴浩的眼里射出焦灼與熱切的光。他太想得到唯一的正確的知根見底的答復了。
周一峰似乎已經無能為力。他不斷地閃爍其詞,又開始扯到了什么利比多和俄狹普斯情結之類的東西。嚴浩想:王炎炎說得一點沒錯,他就整個兒一弗洛伊德的門徒!
嚴浩幾近絕望。他準備打斷周一峰的嘮叨,然后起身離開。
這時周一峰的幾句話又飄進了他的耳朵。“也許,我們可以讓你進入更深的催眠狀態(tài),讓你自己找到原因。”
嚴浩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顧不得禮貌就再次打斷周一峰的話說:“有效嗎?什么叫更深的催眠狀態(tài)?”
周一峰還是用三個手指轉動著他手中的派克牌鋼筆說:“我們可以把催眠狀態(tài)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就是那天我們達到的,你的意識消失并進入潛意識的初級層次,可以讓你按指令做些動作或是回答一些問題啊——當然都是你平時不太想透露答案的問題。第二個層次呢,就是進入潛意識的中級層次,在這個層次里你會表現出超常的一些能力。比如你的記憶能力、體力、模仿能力在這個層次都會成倍地甚至幾十倍地提高——我曾做過實驗,在這個催眠的層次里,可以讓學生一小時里記住一百個以上的陌生英語單詞;蛘咦屢粋沒學過任何表演的學生模仿趙本山的動作與語言!”
“是不是像特異功能開發(fā)一樣?”嚴浩插了一句。他覺得催眠比那些精神分析學的一套要有意思多了。
“也算是吧!在中級層次,你的潛意識暴露得更多了。你的能力就更強大了。人的大腦其實是一臺超大型的計算機。我們正常人只使用了它不到百分之五的能量儲備。甚至愛因斯坦,也只動用了大腦不到百分之十的能量。而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量儲備就在人的潛意識中。”
說著周一峰用鋼筆指了指他右側墻壁上掛的一幅油畫。
那是茫茫大海中一座銀白色的冰山。周一峰說:“你看到的冰山只是它全部體積的極小部分。我們的能量就和冰山一樣——只有極少部分浮在水面,是可以被我們所利用和認知的。而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部分是在水下的,也許終其一生我們都不得而知。”
嚴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周一峰接著說:“更進一步——在催眠的第三層次,甚至可以引起你生理上的某些變化。比如藏傳佛教的密宗和古埃及的一些咒語就是讓人在極短時間內達到催眠的第三層次——從而控制人的生理與心理——甚至讓人斃命!曾有日本催眠師做過實驗,拿一根普通竹筷接觸被催眠者的皮膚,卻告訴他接觸到的是一塊兒火炭。那么,在被催眠者皮膚上就會真的出現燙傷!這就是人的潛意識的厲害之處,幾乎達到了無所不能的地步。”
周一峰越講越興奮,嚴浩也聽得張大了嘴呆若木雞。
最后嚴浩問:“我進入第幾個層次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病因呢?”
“第二層次足夠了!第三層次太危險,而且,我也沒有那么深的功夫。”周一峰回答時靦腆地笑了一下。
“我愿意!”嚴浩的眼神里流露出急迫與渴望。
按照周一峰的安排——出于安全起見,嚴浩得挑一個信得過的同伴做陪。這人自然是沈子寒莫屬了。
但沈子寒對嚴浩的這一主張表示了激烈的反對。認為上次催眠實驗就差點鬧出了人命,他不能再跟著嚴浩去玩兒火了。后來嚴浩妥協說再把廖廣志叫上,沈子寒這才答應下來——他想最起碼廖廣志的力氣可是夠大的,一個人制服不了嚴浩,兩個人還不行?”
第二次催眠實驗距離上次有整整一星期了。當天周一峰還留下了一個姓楊的女老師做助手——沈子寒認為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蠅。這樣加起來,參與這次實驗的達到了五個之多。
治療室里只留下了嚴浩與周一峰。剩下的都被請到了外間的休息室就坐。周一峰要求他們絕對不能離開!而且治療室的門只是虛掩著——沒像上次一樣鎖死。
同樣的程序又被周一峰重復了一遍。從肌肉的放松到水晶球的擺動和語言上的暗示,只是比上一次的時間更長一些,周一峰的語速也要更慢一些。如果說有什么不同之處,那就是周一峰把手放在嚴浩的頭頂按了一小會兒——就像密宗大師為人灌頂一樣。
看得出他們二人的配合已經達到了默契的程度。嚴浩沒一會兒就主動把眼皮搭拉下來了。
在外人看來,嚴浩是睡著了。而處于催眠之中的人,絕對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睡著——他們處于另一種“喚醒”狀態(tài)——潛意識的喚醒與顯意識的休眠同步在進行。
被“喚醒”的嚴浩聽到了耳邊如潮水般涌動的聲音。他的身體在迅速地下墜。
過了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已經處于一片深深的水底,沒有光,沒有其它聲音。他只是覺得這一片水域并無多大,他的手指能觸摸到兩邊堅硬如水泥般的阻礙——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何地——當他把手再向上摸索時,能觸及到的還是堅硬如水泥般的阻礙。
這是一個水池——嚴浩隱約地判斷出來。他想叫“救命”,但四周充斥的水迅速灌進了他的嘴里——又苦又澀的味道!
然后,他的知覺經歷了短暫的“空白”。潛意識再次被“喚醒”時,他已經站立起來,所處的地點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多么熟悉的走廊——四周空曠無人,只有他的腳步所發(fā)出的回聲——他看到走廊的盡頭有人站在那里,他欣喜地奔過去,他太恐懼了一人呆在這里——他看清楚了那人——就是自己呵!是另一個嚴浩站在那里嗎?——他看見了對面的自己露出了微笑。
他走近了那個人。那個“自己”。有一瞬間,他感覺二人合而為一。
最后,他看見了夏老師,看見了沈子寒,看見了廖廣志,看見了周一峰。
他從催眠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了。
“很順利。”他聽到了周一峰發(fā)出的喃喃自語的聲音。
周一峰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吧,到外面休息一下。”
外面的陽光是明媚的,嚴浩看起來精神還有些恍惚,像大夢初醒一般。
那個楊老師已經準備好了紙和筆,周一峰搬了張椅子坐在了嚴浩對面。
“現在說說,你看到了什么?”
嚴浩抬起頭看了周一峰一眼。眼神陌生而慌亂。
“我……很多,很多……”嚴浩說的很慢,不像在回答問題,倒像在囈語。
周一峰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我好像在一個水池,我呆在水底。”
“水池?哪里的水池?”
“不知道,是一個密封的水池,很黑暗,我很害怕。”
“噢,你小時候有被水淹過的經歷嗎,比如游泳溺水?”
嚴浩搖搖頭。突然他問:“周教授,人在催眠狀態(tài)時感覺到的‘我’,是真正的‘我’嗎?”
周一峰想了想說:“可以這么講吧!那是你潛意識的我,也是真正的我。”
“但是,我還看到了另一個我。我不知道我是誰,他又是誰?最后,我們融合到了一起。”嚴浩慢慢地說。
坐在他們旁邊的沈子寒和廖廣志一直沒吭氣,從他們的表情看得出,嚴浩與周一峰的對話是令他們費解的。
“然后呢?”周一峰問。
“然后,我就醒了。時間好像并不長,只是從水池,到一條長長的走廊,再到看見另一個我。給我的感覺只有幾分鐘。”
“但是,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二十分了嘿,你在里面呆了一個半小時差不多。”沈子寒插話說。
“是哪里的走廊?能想起來嗎?”周一峰緊盯著嚴浩的眼睛問
嚴浩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地說:“解剖教室。”
“?”沈子寒與廖廣志同時發(fā)出一聲驚叫。
連周一峰都對這個答案大為驚愕,他猛地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臉上現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你想想,你說的那個水池,是不是很?是不是像一個尸池?”
嚴浩點點頭。他雖然沒有見過尸池,但憑著直覺——他感覺沒錯。
周一峰還是用三個指頭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然后他說:“很奇怪,我得仔細想想,仔細想想。”幾乎和上次一樣,他又擺擺手說:“你們,先走吧。”
嚴浩沒說什么,第一個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低垂著腦袋出了門。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