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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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茹，外頭下著雪，帶把傘吧。”胤禛不知何時也來了永和宮，垂首立在門口，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感情起伏，淡淡地囑咐了一句，將身后小太監(jiān)手里的傘給了她。
雪紛揚如絮，落在肌膚上是鉆心刺骨的冰涼，她無端想起胤祥被康熙罰抄那日，暴雨如注，胤祥塞了一把傘到她手里，兩人縮在傘底下，就連大雨瓢潑落到眼里也成了一種美好。
她微笑謝過，握著油紙傘怔怔立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仿佛天大地大，卻沒有她可去之處。胤禛也未進(jìn)去，負(fù)手立在她身后，開口道：“方才去養(yǎng)心殿議事，皇阿瑪談?wù)撈鹉�，說是你快要十五歲了。”
胤禛的話再清楚不過，十五了，意味著到了出閣的年齡。“十五……”她在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念著這兩個字眼，她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的年歲。
她抿著唇點頭，說道：“奴婢記下了，謝四阿哥關(guān)切。”
寒風(fēng)一陣緊過一陣，她仰頭，無數(shù)雪霰子噼噼啪啪打下來，落進(jìn)眼里，刺得她睜不開眼。未多時，有溫?zé)岬囊后w從眼角滑出來，早已經(jīng)分不清是雪水還是別的什么。
胤禛抬了抬袖子，剛觸到她的臉，又驀然縮了回去，說道：“若是心里頭不舒坦，倒不如同磬曦知會一聲，順仁齋似乎缺人手。”
順仁齋是磬曦的住處，雖在永和宮，但離正殿遠(yuǎn)，又是靠近暉園，自是得著一份難有的清靜。若是調(diào)去順仁齋，好歹也算是永和宮的人，只是宛茹心下犯愁，德主子未曾開口，她又如何能夠貿(mào)然提出。
胤禛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隨口道：“額娘這兒也不缺人手，左不過少了個奉茶的丫頭，你若調(diào)去磬曦那兒，也無礙。”
他拂著袖子進(jìn)門，宛茹目視他離開，冷不丁對上里頭的一雙人影，心下一顫，急忙轉(zhuǎn)過身去。
宛茹并沒有遵循胤禛的建議搬去順仁齋，依舊留在正殿里伺候茶水。雛櫻日日來宮中請安，將明嘲暗諷當(dāng)成了樂趣，并樂此不疲。除了躲避胤祥，宛茹在宮里又多了一件事，那便是見著雛櫻的時候盡量繞道走。
這日正從順仁齋出來，遠(yuǎn)遠(yuǎn)瞧著幾名外間宮女捧著手巾銅盆，行色匆匆地往正殿里趕去，不多時卻又急急忙忙退出來。宛茹瞧著狐疑，便上去打聽。拉過一名宮女問了才知，是雛櫻在里頭同德妃訴苦，也不知說到了什么傷心事，說著說著，便哭得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此時進(jìn)去便是為自己尋尷尬，宛茹本就害怕見她，索性繞過正殿大門，順著抄手回廊往西處去了。西處是景園，早些年康熙賞賜給敏妃的園子，后來敏妃歿了，也就成了東宮各處娘娘共有的賞景地。
景園的梅樹林立，春日剛過，花瓣簌簌掉落，只留了郁郁青青的枝葉繞滿樹梢。宛茹一時得閑，便收了些露珠去沏茶，不想康熙喝過之后，直贊她心思玲瓏，連帶著德妃也被賞下不少珍器。
今日宛茹特巧在身上帶了小瓶，見著時日尚好，便索性取了瓷瓶子再收集一波露珠。晨光熹微，濃云掩著朝暉，一切都被籠罩在柔光中，帶著朦朧的美感。陽光正好，落在宛茹的手指間，映得她指節(jié)分明白皙。
景園的梅樹種了十幾年，每一株皆有一人多高，踮著腳尖站著，到底經(jīng)不住，半個時辰下來早已經(jīng)手酸腳疼。宛茹拿蓋子塞上瓷瓶子，揉著乏力的腿慢慢往回走，剛走到拐角處，乍然見到圓桌邊坐著兩個人。
一人面有怒色，一人泰然自若。
胤祥穿著一身濃紫色的綢馬褂，正悠然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摩挲著一根小木簽子，說道：“九哥可是自個兒說的，要是輸了，就得幫十四弟辦了那件棘手的事兒。”
胤禟扭著眉眼，嘴角隱著幾分尷尬和難堪，從竹筒里拔了一支木簽子，說道：“我這不是一時沒準(zhǔn)備好嗎，就不能再給個機會？”
宛茹納罕，這兩人一見面不是吵架就是打冷戰(zhàn)，什么時候居然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玩投壺了。她一時好奇，便立在遠(yuǎn)處觀望。兩人都未察覺她，各自拿了一只竹筒放在面前。胤祥拔了一支簽，說道：“得，再投一次可就作數(shù)了，這可是十四弟托你辦事，成不成你自個同他說去。我陪九哥你玩一把，也不過是想讓你面子上過得去罷了。”
胤祥的伎倆宛茹早已經(jīng)知曉一二，嘴上說是讓他面子上過得去，實則早已經(jīng)在他投簽的時候動了手腳�？v然胤禟再有本事，也別想將那支簽投進(jìn)去。輸陣倒也罷了，妙就妙在，胤祥還有本事令他輸?shù)眯姆诜?br />
胤禟搖了搖自己面前的竹筒，又搖了搖胤祥的竹筒，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交換。胤祥拿竹簽子慢慢磨著手指，動作優(yōu)雅緩慢，嘴角噙笑：“九哥先來。”
“先說好，我要是輸了，幫十四弟便是無話可說�？晌乙勤A了，你們兩個可都得欠我一個人情，至于什么時候還，由我說了算。”胤禟對準(zhǔn)竹簽子吹了一口氣，一咬牙用力投出去。竹簽子看看撞在筒壁上，咕嚕轉(zhuǎn)了一個圈，又彈了出來。
“九哥可看好了，回頭千萬別說我欺負(fù)你。”胤祥的話里明顯透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稍稍卷了袖子，輕輕甩手，竹簽子便如擎天落地，穩(wěn)穩(wěn)掉在竹筒里。
胤禟一時傻眼，卷起袖子一把抄過兩個竹筒，直嚷嚷著：“你使詐，怎么我的就進(jìn)不去。”
“九哥這話說的，竹筒子分明是你選的，何來使詐之說，這不是平白冤枉我嗎！”胤祥招來胤禟的跟班太監(jiān)，把兩只竹筒交給他，“給你家主子仔細(xì)驗驗，要是驗出蹊蹺來，你家主子重賞你。”
跟班太監(jiān)忙不迭接了，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落在胤禟臉上。胤禟覺得實在掛不住臉，只好當(dāng)場認(rèn)輸，甩著袖子灰溜溜走了。
宛茹趁他走后，笑著從梅樹后頭走出來，打趣道：“十三阿哥這招都用了無數(shù)回了，怎么就還有阿哥上當(dāng)呢。”
胤祥眼眸一亮，說話的聲音也突然變得明朗輕快：“這事兒也敢隨便嚷嚷，就不怕我將你滅了口。”說著又補了一句，“你總算不躲我了，可是躲了這些日子累了？”
宛茹這才想起自己一直躲著他，躲著雛櫻。如今立在他面前，有些進(jìn)退兩難，只好從容一笑，說道：“奴婢豈敢躲著十三阿哥，不過是碰巧有事罷了。”
“一次兩次是碰巧，十次百次可就不是碰巧了。”胤祥撣了撣袖子上的灰，搖頭道，“罷了，之前的事不提了。我問你，你是怎么猜到我在投壺的時候使詐的？還有，使的是什么詐？”說罷還往她額頭上彈了個響栗子。
兩人的對話終于入場，彼此間的尷尬頓然煙消云散。她指了指胤祥的嘴，說道：“我見過好幾次，你總在別人投壺的時候悄悄撅起嘴。我那時候覺得奇怪，直到有一次在十四阿哥投壺的時候過來奉茶，隱約覺得手上傳來一陣濕冷，跟著十四阿哥的竹簽子就打偏了。”
胤祥動了動眉心骨，聽宛茹接著說：“阿哥們即便知道十三阿哥使詐，也只當(dāng)是在竹筒里做了手腳，誰也想不到會是這般。”
“宛茹，你知道得太多了，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情。”胤祥惡狠狠地威脅她，面上一派嚴(yán)肅，弄得宛茹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在同她開玩笑。
“奴婢該死，奴婢不該多嘴的。”宛茹慌忙抽了帕子蹲身賠罪，卻被他一把扶住手腕，臉上的森然沒有半分淡去，反倒愈加濃烈。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賠罪倒是免了，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三件事。”
“三件事？”
“第一件，陪我去那邊喝三杯酒，算是賠罪。第二件，他日我若再戲弄九哥，你就當(dāng)視而不見，千萬別再過來。第三件……”胤祥頓了頓，咬重了字音，“以后要是遇上四哥，或是遇上其他阿哥也好，能避則避。”
上一次讓她躲著康熙，這一次又要她躲著胤禛，宛茹實在不知道胤祥是如何盤算的。眼下也不敢多問，唯有乖乖應(yīng)下來，想了想說道：“可是奴婢酒量不好，三杯下去只怕……”
“那是西域進(jìn)貢的葡萄美酒，據(jù)說醉不了。”胤祥終于忍不住露出笑顏，引著宛茹往另一處石桌走去，邊走邊道，“這是昨天皇阿瑪賞的，我連四哥都舍不得給，就巴巴地等你來了。”
她笑著反駁道：“奴婢又不是酒鬼，十阿哥才嗜酒如命。”
“正因為不是酒鬼，才留了葡萄酒給你。”胤祥揮手讓小哲子先去布置，與宛茹一道走在后頭，邊走邊道，“最近皇阿瑪賞下不少好東西來，我原想給你留幾件好東西，可惜雛櫻是個糊涂人，剛賞下的東西轉(zhuǎn)個身就忘記收在哪間房了。”
宛茹先是微笑，聽到這里不禁黯然，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隱沒，最后化為無奈，低頭朝胤祥福了福身，說道：“奴婢昨天吹了風(fēng)頭疼得厲害，三杯酒以后還給十三阿哥，還請恕罪。”
“你可要緊？”
“吃幾服藥就好了，無礙的。”她一心想著離開，聲未落，步子早已經(jīng)抬起來。
胤祥拉住她的胳膊：“等等，你可知道我剛才與九哥打賭是為了什么？”
手掌的溫度隔著衣衫清晰地傳入體內(nèi)，她心口怦怦跳得厲害，幾乎使盡最后的力氣扭開落在手臂上的那只手，說道：“奴婢該走了，一會兒還要伺候娘娘呢。”
胤祥的嘴依舊半張，將要滑出口的聲音卻頓然滯住。宛茹疑惑道：“阿哥還有吩咐？”
“沒有，回去吧。”他懊喪地捶了一拳樹桿子，無數(shù)新葉簌簌掉落。宛茹的背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視野盡處，小哲子捧著葡萄酒湊上來，問道：“十三阿哥是打算帶回府里去還是……”
還沒來得及問完，胤祥便一把抓起酒壺，仰頭喝個干凈。小哲子咂咂嘴，接過他手里的酒壺，說道：“爺悠著點，一會兒還得去永和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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