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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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宮里正聊得起勁兒,四福晉與雛櫻都在,一會兒傳來歡聲笑語,一會兒是德妃的語重心長。宛茹捧了時鮮的水果送進去,剛跨過門檻,里頭就頓時緘口,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不已。雛櫻飛快地往臉頰抹了兩把,強笑著接過宛茹送上來的茶水,對四福晉道:“宛茹泡的茶最是香甜,四福晉可得試試。”
四福晉笑著接過,慢慢啜了一口,并未多言,只是輕輕頷首。
德妃接口道:“宛茹的手藝自是好,就連萬歲爺也夸了好幾次。”
“是嗎?宛茹到底厲害。”雛櫻心不對口,面上堆笑,口氣卻是半分不饒人,尤其說到“厲害”二字時,明顯變了語調(diào)。
宛茹極不習慣這樣的溝通方式,明明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為何非要弄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她很想快點離了正殿,瞥眼看了看德妃,見德妃正捧著一杯茶聽雛櫻述說府里的事,絲毫沒有要屏退她的意思,不禁黯然嘆氣。
她只好避開雛櫻的眼神,只可惜躲得過眼神,終究避不開她那張?zhí)咸喜唤^的嘴:“娘娘知道嗎,前幾天十三爺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棗樹,說是等來年結了棗子,要送進宮來給娘娘品嘗呢。爺逗不逗,才剛種下去的樹苗兒,等到結棗,只怕兒女都承歡膝下了呢。”
德妃笑道:“只怕是盼著‘早生貴子’吧,你可得加把勁才是。”
雛櫻漲紅了臉,語氣中透著幾分得意:“娘娘這是在取笑雛櫻呢。”
宛茹迫使自己不要去聽她的聒噪,一直在心里默念聽不見,到后來,當真是連德妃的吩咐也聽不見了。
德妃喚了她好幾次,見她沒有半分反應,便推了推她,說道:“再添一盞茶。”
她答應著下去了,不多時提著一只銅茶壺進來,也不看茶盞里是否有茶,只管往里頭倒,要不是四福晉攔了一句,只怕就該燙著德妃了。雛櫻借機拿過宛茹手里的銅茶壺,嫻熟地為四福晉添了茶。彼時磬曦恰恰走進來,見雛櫻正殷勤地添茶,鳳眼一斜嘲笑道:“到底是添茶添慣了,這些事做起來可要比宛茹熟多了。”
雛櫻撅了撅嘴皮子,有心惱卻無膽反駁。
宮里的宮女品階分明,就連主子跟前的貼身宮女也分兩等,奉茶宮女算得上掌事,就好比從前的宛茹,而添茶宮女則要比奉茶宮女低上一截。從前雛櫻便是德妃宮里的添茶宮女,如今雛櫻嫁與胤祥,宛茹便兼了她的職務。
雛櫻暗暗咬了咬牙,又不動聲色地坐了回去。磬曦陪著德妃和四福晉說了一會兒玩笑話,之后起身拉過宛茹,對德妃道:“磬兒想不好額娘的生辰禮,于是打算借花獻佛,讓宛茹幫著描花樣子,磬兒繡了送額娘可好?”
四福晉笑道:“你打算送什么花樣和物件給額娘?”
磬曦調(diào)皮地眨眨眼睛:“恕四嫂原諒我暫時保密,往后你就知道了。”
德妃沒有異議,讓宛茹挨個添了一巡茶便放她們走了。
走出正殿,宛茹迫不及待地問道:“格格可想好了花樣子,太復雜的奴婢不會,不如讓繡房的宮女來做妥當些。”
磬曦狠狠捏了捏她的臉,埋怨道:“枉我處處照拂你,偏等我有事要你幫忙的時候就回絕我。”
“不是,格格誤會了,奴婢只是怕弄砸了格格的孝心。”宛茹心急解釋。
磬曦揉著帕子氣定神閑地看著她身后,她驀然回頭,一個身影大剌剌地擋去頭頂?shù)年柟。磬曦繞開她走向那身影,歪著頭笑道:“花樣子是十三哥讓你描的,你負責畫我負責繡,這是我同十三哥的合禮,你可不許告訴任何人啊。”頓了頓,磬曦又補充了一句,“包括雛櫻和四哥。”
胤祥跟著添油加醋:“尤其四哥,除此之外四嫂和皇阿瑪也不許說。對了,花樣子不許太俗,也不要太華麗,德額娘喜歡素凈些的。論我說,花鳥蟲魚再好不過。”
磬曦啐了一口:“你才俗,花鳥蟲魚才俗。”
“你就不俗了,是誰說要繡個萬馬馳騁的。”
“那還不是因為你說德額娘年輕時最愛騎馬,可惜貴為妃子以后沒有機會了。”
宛茹忍不住笑,她們兄妹倆一個頑皮一個愛鬧,希望這樣的兄妹天倫能夠一直擁有。正竊笑間,胤祥的栗暴忽然轉向她,她眼快,歪頭躲過一次禍患,一把拉過磬曦,說道:“格格你瞧瞧,我平日里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胤祥揉了揉手指,說道:“青天在上,你倒是說說,我?guī)讜r對不住你了。”
磬曦用調(diào)侃的眼神看了看兩人,繼而反駁胤祥:“怎么就沒有對不住了,你怎么對不住的自個兒心里頭應該清楚。”
這個妹妹要是貧起嘴來誰也擋不住,同她拌嘴到最后只會把氣氛弄砸,俗話說敵不過躲得過,胤祥撓撓后腦勺,佯裝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說道:“去德額娘那兒請了安我就該走了。”
磬曦顯然意有所指,胤祥就這樣避而不談,宛茹多少有些失望?粗约倚珠L無視自己的話,磬曦氣得跳腳,只是在宛茹面前不便多說,只好轉了話題道:“這會兒德額娘那兒也無事,不如先去順仁齋。”
隨磬曦一道進順仁齋的時候,淳曦正坐在一張小墩子上,手里捧著一本書,正靜靜地翻看著。淳曦從小身子弱,不似磬曦這般好動,無人的時候總是坐著看書或是習字,也鮮少與人交談。
屋里燃著火盆子,甫進門便掃空了身上的涼意。磬曦解了外衫,躡手躡腳走到淳曦身后,悄悄蒙上她的臉怪聲怪氣道:“格格好興致。”
宛茹撲哧一聲笑出來,上前對淳曦福了福,說道:“十格格就別逗八格格了,沒瞧見八格格惱著呢。”
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淳曦竟當了真,揮開遮在眼前的手,一言不發(fā)地起身回房去了。磬曦納悶,指了指自己:“我有說什么嗎?”
宛茹亦是迷惑,搖著頭琢磨:“興許是奴婢說錯了話,過會子奴婢去向八格格賠個罪就是了。”
“罷了,八姐那人向來這樣,說話行事哪回不出人意料了。”磬曦不以為意,從左手邊的小屜子里抽出一卷潔白的絹紗,約莫兩臂長短,素色的絹紗纖塵不染,白凈如玉,泛著盈盈亮澤。磬曦命人把絹紗攤平,說道:“你瞧瞧,這上面繡什么好。”
宛茹就著宮女端上來的銅盆凈了手,小心翼翼地摸著絹紗琢磨觸感和光澤,一臉認真道:“絹紗質(zhì)地太薄,不能繡太厚重的東西,只是顏色太淡,又不能繡太過清雅的風景圖。奴婢回頭想想該繡些什么好,晚上爭取把花樣子描了送過來給格格過目。”
磬曦低頭打量著帕子,下頜呈現(xiàn)出美好的弧度,笑道:“論我說,杏花就很好,你素來喜歡杏花,畫出來的花樣子自然也好看得緊。”
“可是杏花顏色太素,只怕遠遠瞧著就成了一匹白布。格格是想要拿它來做屏風嗎?”宛茹凝著眉左顧右看,總覺得繡花艷俗,繡鳥缺了寧靜,然而蟲魚又失了一份華貴。
宛茹正犯愁的時候,磬曦卻笑得無比燦爛:“你犯不著這樣認真,實話告訴你吧,其實讓你描花樣子不過是十三哥為了絆住你,好日日見著你,你要是一日間描了出來,豈不是浪費了他一番苦心。其實送德額娘的東西咱們早就準備了,至于繡線屏風你瞧著辦就是了。”
正說著話,一個比宛茹稍年長些的宮女跑進來,兩條腿止不住哆嗦,說話也磕磕絆絆:“奴,奴婢無狀,八格格暈過去了。”
磬曦驚得起身:“怎么會暈過去的?傳太醫(yī)了沒?德妃娘娘那兒稟了沒?我趕緊過去瞧瞧。”
宛茹也嚇得臉色煞白,緊隨在磬曦后邊。來報信的宮女怔了一陣子才匆匆跟上來說道:“德妃娘娘下令,八格格昏過去的事不能讓萬歲爺知道,更不能讓外頭的人知道。”
聽了她的話,磬曦走得越發(fā)快了。
東屋外圍著一大群嬤嬤宮女,還有幾個灑掃太監(jiān)湊堆唧唧喳喳。屋外大門緊閉,簾子也被拉得嚴嚴實實,簡直密不透風,磬曦企圖透過縫隙往里面瞧,卻被一個嬤嬤攔了下來。
“格格,里頭正亂著呢,太醫(yī)和娘娘都不讓人接近。”
“不讓人接近,那么這些人杵在這兒算什么?”磬曦掃視了一圈,見門口的人個個面色凝重,如喪考妣,不免緊張道,“八格格到底出什么事了?”
嬤嬤癟了癟嘴,甚是為難,往里頭瞅了好幾次,直到磬曦快要不耐煩時,才吞吞吐吐道:“回十格格,八格格她方才差點輕生了。方才八格格吞了一劑藥,然后便……”
嬤嬤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磬曦一下子蒙了。任憑人聲嘈雜,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起來,腦中的意識卻是時有時無?v然宛茹鎮(zhèn)定,聽到此事也不免六神無主,顫著手問嬤嬤:“太醫(yī)可有說什么?八格格可醒過來了?”
“醒是醒過來了,只是一直混混沌沌,一個人呆呆地靠在床頭,不管誰同她說話,她都不言語。”嬤嬤顫顫巍巍說完一席話,磬曦已經(jīng)沖破阻撓推門進去。宛茹遲疑了一瞬,趁著眾人未及反應,也閃身進了房里。
房里頭除了太醫(yī)便只有淳曦貼身伺候的宮女坐在床邊,并不見德妃的影子。床前燃著一只香爐,安神香的氣息裊裊而出。本是清雅的氣息,卻無端令人心煩。淳曦面色蒼白,仰頭靠在床榻上,披散著頭發(fā),對磬曦的話充耳不聞。
磬曦握著她那一雙冰涼的手,說道:“八姐何事想不明白,非得尋短見呢。額娘要是泉下有知,該有多傷心。”
淳曦并不答,眼神空空茫茫落在遠處的花盆上,眼中若有似無的淚光引得磬曦一陣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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