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探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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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變了,無憂無慮的消暑度假航行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濃霧迎面而來。約翰掌舵,死死盯住羅盤,仿佛指南針能不能穩(wěn)住,關(guān)系到他的性命。人人提高警惕,等待命令,知道這時候一定不能有絲毫差錯,需要做的事情一定要馬上做到。引擎室開著門,羅杰站在引擎跟前,眼睛閃閃發(fā)光,雙手在忙碌著。霧氣在北極熊號上空翻滾,駕駛艙里幾乎看不到桅桿上的小旗。鋼索叮當作響的聲音說明南希和弗林特船長正準備下錨,他們就像前甲板上灰暗的幽靈。
弗林特船長來到船尾,查看羅盤。
“約翰,保持原有方位。”他說。
“西偏北。”約翰說。
“控制臺需要人手……迪克,不,我忘了你戴眼鏡(迪克正在擦他模糊的眼鏡)。佩吉,我需要蘇珊幫忙下錨,南,F(xiàn)在可有得忙了。其他人擦亮眼睛,看到任何情況立刻報告。任何情況!不要等到完全弄清楚,看到什么就說什么。羅杰,你站在旁邊,隨時準備停船,我一下命令,你馬上往船尾跑。”
“是,是,長官。”羅杰說。
“提提,下去把油罐拿上來,給水砣用。瞭望室,右舷,頂層架子上。”
“是,是,長官。”提提下去了。
突……突……突。
北極熊號駛?cè)朊C0嘴F的世界。
“真像蟲子在繭里。”迪克想。他匆匆擦干眼鏡,戴在眼睛上,想看清楚一點。他很難判斷霧氣到底在他的眼鏡上,還是在他前后左右。
南希在右舷支索把救生索牢牢系在身上。這樣她就能騰出雙手,準備擺動水砣,不會落到海里。水砣搖擺著,從她右手中下沉了三英尺或更多。她左手握著測深索,標記每一英尋深度。她前后搖擺水砣,幅度越搖越大。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越轉(zhuǎn)越遠,最后放開水砣,讓它從船頭飛出去,船上的人都趕不上她熟練。迪克可以看到她隨著船身起伏撥弄測深索,就像釣魚一樣。
“水深不到十二英尋。”她叫道。
“繼續(xù)。”弗林特船長叫道。
提提從升降梯上來,沒有走前艙口。因為一旦拋錨,導(dǎo)纜器就會放出鏈子,離艙口不遠。她手持油罐,蹲在桅桿附近,隨時準備涂油。迪克一如既往地覺得別人都是有經(jīng)驗的水手,他和多蘿西不過是乘客,他們倆能對付小船圣甲蟲號,但出海還是第一次。他們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給其他人添亂,需要時聽別人指揮。
潑剌!南希向前投出水砣,然后又向后投。她放了又放,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手。
“十二英尋沒有到底。”
“我們一定很近了。”弗林特船長對約翰說,“我們差不多要觸底了。”
潑剌!
南希拉線,放線,她突然叫道:“十二英尋!”
“準備涂油脂。”弗林特船長說。
迪克看到提提的手指從罐子里舀了什么東西出來,放進水砣底部的洞內(nèi)。
“快點。”弗林特船長低聲自言自語,沒有讓提提或南希聽到。人人都明白,他們正在全速前進。
南希投出水砣,讓它浸入水中。“十一英尋。”她喊道。然后繼續(xù)牽引水砣,盤繞起測深索。她一拽出水砣就馬上觀察它的底部,“十一英尋,下面是軟泥。”南希叫道。
迪克心想,原來就是這樣。利用水砣底部的油脂從水底采樣,幫助船長判斷航程。他現(xiàn)在明白圖表上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了……“S”代表沙灘,“M”代表泥漿,“Sh”代表貝殼,諸如此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水砣的運用:測量深度,準備拋錨。他們這一次還有更多目的。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中,他們需要每一點有助于辨認方位的信息。
潑剌!
“九英尋半……泥漿與貝殼……”
“我們……”
“別出聲。”弗林特船長說,“聽!”
海鷗從他們頭上飛過,在右舷什么地方尖叫。
“懸崖?”弗林特船長嘟囔說。
引擎的聲音完全變了,好像他們從硬路走上木橋的腳步聲。
“在西面。”弗林特船長對約翰說。
“就是在西面。”約翰平靜地說。
“如果在北面,”弗林特船長說,“我們必須弄清入口處的所有潮流。”
“他看上去挺開心的。”多蘿西對迪克輕聲說。
“九英尋……泥漿與貝殼……”
一只鳥飛近船尾。
“海鳩。”迪克說,“至少,我覺得是海鳩。”
“噢,那是什么?”
“對不起,”迪克說,“我只看到一只鳥。”
“右舷有東西。”佩吉在濃霧中叫道,“不……它消失了,F(xiàn)在我什么都看不見。”
“她大概看到懸崖了。”弗林特船長對約翰說,“我們快到了。對不起,不要聽我講話,”他向迪克咧嘴笑道,“注意掌舵。”
“是西面。”約翰說。
接下來的聲音跟海洋毫無關(guān)系,他們大吃一驚。“回去!回去!回去!”這是一只松雞降落時發(fā)出的叫聲。
“我們干得不錯。”羅杰說。蘇珊向他皺起眉頭。
弗林特船長把地圖遞給迪克:“拿穩(wěn)。”他向前甲板走去,加入那些模糊的身影中。
“八英尋,”南希叫道,“八英尋……泥漿。”
“七英尋。”南希說,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弗林特船長已經(jīng)到了她的身邊。
“停船!”弗林特船長叫道。羅杰立刻關(guān)閉引擎,引擎繼續(xù)跳動了片刻。
“右滿舵!”
“右滿舵。”約翰回應(yīng),轉(zhuǎn)動舵柄。
“放纜繩!”弗林特船長叫道,自己動手執(zhí)行。
“關(guān)機完成。”
引擎的突突聲變成了嗚咽,最后停下來。
北極熊號拋錨了。迪克打量兩側(cè),看到飛沫隨著船身搖擺,漫過船體,船身以外,只有白霧彌天。
“我們進港了?”南希問道。
“進港了。”弗林特船長說,“但我確定不了具體時間。幫我把小艇放下來。”
他們匆匆趕到吊艇架前。小艇在幾分鐘內(nèi)下架,下水。
“約翰掌舵,”弗林特船長說,“南希你來管水砣。讓鈴聲一直響。我們不會走遠,但鈴聲可以保證我們能找到你。”
他劃船,南希在船尾把測深索卷起來。幾分鐘內(nèi),他們倆的小艇就變成霧中的黑點。小艇走遠了。船上其他人聽到船槳攪水的輕輕潑剌聲,彼此面面相覷,仿佛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jīng)在海岸附近了。”約翰說,“有沒有聽到松雞的聲音?”
“已經(jīng)拋錨了。”蘇珊說,“總比在海上的濃霧中航行要好。”
“我們大概還得換位置。”約翰說,“我們離海岸太近了。”
“他們是不是去找地方了?”多蘿西說。
“佩吉呢?”蘇珊說,“船長把她忘了,現(xiàn)在她用不著留在上面。”
“佩吉,一起下來吧。”約翰叫道。
“拉鈴!”霧中傳來聲音。
回應(yīng)傳來,“叮……叮……叮……叮……叮……”羅杰關(guān)閉閥門,給引擎擦好油,從引擎室出來,正好趕上這一陣聲音。
“他說,讓鈴聲一直響。”提提說。她從羅杰手中拿走擦引擎的破布,擦去手上的油脂。
“好,”羅杰說,“我來拉鈴。”他讓鈴聲一直響下去。“叮……叮……叮……叮。”
“安靜一分鐘。”約翰說。他在前甲板整理支索帆,方便隨時使用,向船尾走來,“聽!”
“七英尋。”他們聽到南希的聲音從霧中傳來。
“叮……叮……叮……”
“再測一次。”弗林特船長說。
“八英尋。”
他們在北極熊號上面傾聽槳聲,想發(fā)現(xiàn)小艇的方位。
“七英尋。”
“他們現(xiàn)在到哪兒了?”提提問,“聽起來好像南希就在跟前。”
“在船尾附近的什么地方。”佩吉說,“他們繞著走。哇,又濕又冷。”
“你能不能看見?”多蘿西問。
“什么都看不見。”佩吉說,“但我有耳朵。”
“長耳朵。”羅杰說。
“看我怎么收拾你。”佩吉說。
“在西面。”約翰說。
“拉鈴!”
“叮……叮……叮……”“別說啦,佩吉。我要讓鈴聲一直響。”“叮……叮……叮……”
“八英尋。”
“好像在船頭左舷。”約翰說。
“叮……叮……叮……”
“七英尋。”
“現(xiàn)在接近船腹。”約翰說,“辨認起來可真不容易。”
“他們在那兒。”提提叫道,小艇的身影閃現(xiàn)了片刻。
“太近了。”他們聽到弗林特船長的聲音,“等等……現(xiàn)在再試一次。”
“七英尋半。”
“叮……叮……叮……”
“約翰!”
“長官!”約翰向茫茫白霧回應(yīng)。
“準備拋錨。”
“好的,長官……蘇珊,快點兒!”約翰向前跑去。
“這就是說,我們一切順利。”提提說。
“是嗎?”多蘿西說。
“當然。”佩吉說,“他去找新錨地,我們在那里過夜。”
小艇又出現(xiàn)了,這一次更清楚,不久就來到船邊。
“南希,出來吧。他們下錨索時,你幫著他們。”
“錨索準備就緒。”約翰叫道。
南希上了船,被水砣弄濕了全身。弗林特船長將小艇靠在船頭下,約翰放下小錨。
“不是在船上。稍待片刻,慢點兒,我從船尾接過來。好孩子,就是這樣,F(xiàn)在,把繩子拿出來,靠近船尾就喊一聲。動作要快,明白嗎?”
“放心吧。”約翰說。
“不留神就會誤事。”弗林特船長說,“我干過,所以我明白。”
他從北極熊號的側(cè)面劃向船尾,消失在霧中。約翰、南希和蘇珊在他身后扔出錨索,確保錨索自由滑行。迪克和多蘿西在駕駛室內(nèi)看到錨索像蛇一樣,在水面上滑動,最后像其他所有東西一樣,消失在幾碼外的水中。
“還剩下三英尋。”約翰叫道。
潑剌聲從船尾傳來。弗林特船長劃到船尾,爬上船,走到船頭,在放出另外兩英尋前把錨索固定在主錨鏈上。
“船泊穩(wěn)了。”他回到船尾說,“現(xiàn)在不會受損了。”
“海岸線呢?”迪克說,“松雞都有了,海岸一定不遠了。”
“我們什么都看不見。”弗林特船長說,“我們繞著船劃行,什么都看不見。不過我們測量水深、水底和搖擺的空間,成績不錯。”
“我們在哪里?”多蘿西問道。
“霧散了,我們就會知道。”弗林特船長說,“霧早晚會散的。風從陸地吹來,到早晨天就會晴。”
“我們就在這兒停船嗎?”
“真見鬼!我們在又冷又濕的霧中熬了這么久,休息一下也好。”
“你應(yīng)該說‘我牙齒凍得咯咯響’!”羅杰說。
“哎,用不著我說,事實就是這樣嘛。”南希說。
“我也是。”佩吉說,“我們在艙里生火吧。”
“這個主意不錯。”弗林特船長說。
大家從升降梯一擁而下。半小時后,船艙里爐火熊熊,全體船員都暖暖和和地坐下來。難以置信,不過幾小時前,他們還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船艙里點起燈,多蘿西覺得,她的小說《赫布里底群島羅曼史》正好可以添一章迷霧陰霾的內(nèi)容。約翰開始寫航海日志——“接近海岸,濃霧,七英尋深拋錨,水底是泥漿,拋小錨。陸地在北面。”弗林特船長聚精會神,翻閱航線指南。南希又在查看北極熊號自己的小地圖,地圖上標出了他們拋錨洗船的地方。迪克查看海軍上將的大地圖,地圖上標示了許多小片的內(nèi)陸水面,離海岸不遠,只要他能上岸尋找,就能在這里找到潛鳥。佩吉和蘇珊正在討論晚飯,都同意做通心粉、土豆和荷包蛋。提提在寫她私人的日志——“在茫茫大霧中拋錨,不知道我們在哪里。”羅杰玩弄他的六音笛,嘗試適當?shù)囊粽{(diào),他自得其樂,吹出的尖厲聲音把大家嚇了一跳,“我們今天早晨到不了啦。”
“噢,安靜點兒。”約翰說,“如果你想玩那玩意兒,我們可以用長繩子把小艇系在后面,讓你到小艇上面在霧里吹。”
羅杰吹了一兩聲《天佑吾王!》表示他的個人音樂會告一段落:“好吧。既然你們不喜歡真正的音樂,就讓弗林特船長拉他的手風琴吧。”
“好吧,羅杰。”弗林特船長說,“我們來個二重奏,讓他們開開心。”
“用不著讓我們開心。”南希說,“現(xiàn)在是全程中最舒適的時刻。不過我們不在乎你們制造噪音。”
“簡直跟北冰洋一樣。”提提說,“南森在冰川上想怎么鬧就怎么鬧,除了北極熊,誰也聽不見。”
“我們就是北極熊嘛。”羅杰說,“我們想怎么鬧就怎么鬧,甚至南森也聽不見。”
弗林特船長笑起來。佩吉把手風琴遞給他,船艙里隨即充滿了周而復(fù)始的樂曲。他們唱起了心愛的老歌,頓足敲桌。以前,他們在湖上的船屋里就是這樣唱歌。這時,佩吉和蘇珊在廚房里忙著做荷包蛋和通心粉。但南希時不時抬起頭,疑惑地打量弗林特船長。她很清楚,船長并不是真開心。
“吉姆舅舅,很好,”她說,“不可能更好了。馬克會心滿意足的,我們在他的海灣里,就在我們計劃的地方。”
“是嗎?”弗林特船長說,“我要是知道位置就好了。只要這可惡的霧氣一散,我們就能看清楚了。船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安全了,但我們還是要隨時注意錨的情況。”
“為什么?”多蘿西問。
“我們睡覺時,說不定會有人上甲板。”提提說,“如果有情況,就把所有人都叫起來。”
大家吃完飯,又唱了一陣子。然后,他們先在甲板上巡視了一周,再上床睡覺。霧氣仍然濃重,卷起的主帆不斷滴水,甲板濕漉漉的,光線從天窗射進來,把天花板映成一片潔白。除了遠方的波濤聲,萬籟俱寂,北極熊號停泊在寧靜的水面上。他們知道,這些波濤一定是在外海的什么地方轟鳴。
“船就是泊在真正的港口里,都不會這樣安靜。”南希說,“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上床?”
“你看,”弗林特船長說,“這不是我自己的船。我們幾個人沉了沒關(guān)系,但只要我做得到,就不能讓馬克的船沉掉。”
“你用不著守一晚上吧。”
“不用,你三點鐘來接班。如果那時霧氣仍然很重,你和約翰負責守望。不過,那時候霧氣應(yīng)該散了。”
船員都進了鋪位。燈光照耀下,船艙似乎空蕩蕩的,只有升降梯口還有一雙大腳。北極熊號船長心里放不下,坐在那里抽煙。他時不時眺望四周的夜色,但迷霧籠罩,什么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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