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心若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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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白每日都送一份禮物給云不悔,世子寵妻,鳳城皆知。云不悔對他的這份心思也不免琢磨起來,猜不透程慕白到底想做什么,她讓荊南問過,程慕白道:小姐是彎曲心腸,事情想得復(fù)雜了,本是很簡單的事情。
她不明白這話何意,后來索性就不想了,總之不算壞事,順?biāo)浦垡渤伞?br />
正月過后,王府的聘禮也到了。
宣王妃和云側(cè)妃都下重金為聘禮,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珊瑚翡翠,一箱箱送進(jìn)樓家,王爺、王妃和云側(cè)妃一起隨人來下聘,王爺雖寵云側(cè)妃,在婚事上卻不失偏頗。
程佑天和程慕白的聘禮備得是一模一樣,誰也不多,誰也不少。王妃和云側(cè)妃為了此事暗中較勁過,最后王爺一錘定音,不讓她們來操辦。
自己妻妾的性子,王爺也是知道的,兩位兒子娶妻,聘禮哪位多了,哪位少了,不僅是王府內(nèi)有風(fēng)波,樓家的面子也不好放,索性就備一樣的,誰也不失禮。
下聘之日,樓嫣然和云不悔也來大廳,拜見王爺、王妃和云側(cè)妃。程佑天和程慕白是不能出現(xiàn)的,鳳城不興新婿下聘,王爺領(lǐng)兩位側(cè)妃來,已是給樓家天大的面子。
云不悔本也以為王妃在聘禮上會給程慕白面子,定然勝程佑天一籌,沒料到是一模一樣的,她暗忖,看來王府當(dāng)家做主的,依然是王爺。
大廳熱鬧,外面禮炮爆竹聲不斷,樓家的孩子們也圍在大廳外看熱鬧,樓家夫人們和王妃、側(cè)妃話家常,樓震天和王爺寒暄,場面和樂。
云不悔站在三夫人身邊,盡責(zé)當(dāng)一名嬌羞待嫁娘,樓嫣然也溫和有禮地站在大夫人旁邊,云側(cè)妃有心考了樓嫣然詩句,她應(yīng)對有禮,談吐不俗,深得云側(cè)妃喜愛。
王爺也贊譽(yù)連連,王妃嘴角冷笑隱去,不屑之意深藏,云不悔什么都不用做,這位兒媳婦在王府的地位也會比樓嫣然高。一來,她是世子妃,名分在這里;二來,她是樓秀玉之女,性情面容七分似其母,定會贏得王爺喜愛,又何必依靠才情得寵。
“不悔,到這兒來。”王妃笑著和她招手,面容慈愛。
云不悔乖巧地走到王妃身邊,王妃拉起了她的手,這雙手皓白細(xì)致,十指纖纖,恰是應(yīng)了那句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怕不涂蔻丹亦好看至極。
王妃想起她出嫁時,也是這般年華,含羞帶怯嫁給宣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中之龍,心中有多少期盼,有多少情意,卻不曾想,錯付東流。
她不喜歡云不悔,見了她,仿佛見著她的母親樓秀玉,她在豆蔻年華時便和樓秀玉爭宣王的寵愛,比容貌、比才情。嫁給宣王后,本以為如愿以償,日后定能白首偕老,不料他又娶了幾名和樓秀玉面容相似的女子,呵護(hù)寵愛。
她這一輩子,都在和樓秀玉爭,哪怕樓秀玉死了,她也要和樓秀玉的影子爭,心中之苦,唯她知道。
如今,云不悔亦是豆蔻年華,又來和她爭,她和樓秀玉爭丈夫,又要和樓秀玉的女兒爭兒子。為了娶云不悔,程慕白態(tài)度如此堅決,如利刀插在她心中,她萬般不愿云不悔嫁入宣王府。然而,事已成定局,她也不便阻攔。
他日云不悔過得如何,端看她的造化了。
王妃從錦盒中拿出一個翠色的玉鐲,手鐲顏色純正、通透,是西域產(chǎn)的罕見暖玉,王妃把玉鐲戴在了云不悔的手腕上。雪膚翠玉,素手為妝,極是好看。
“這是程家媳婦的家傳玉鐲,你要好好保管。”王妃說。
宣王沉迷地凝著云不悔。時光倒流,仿佛回到他和樓秀玉少年時,他也曾把這家傳玉鐲贈予樓秀玉,她卻拒絕了。
他一生之遺憾便是不能把家傳玉鐲戴在樓秀玉手上,如今云不悔戴上,他也算了卻了心愿。
云不悔嬌羞一笑,鄭重地和王爺、王妃行禮:“是,不悔定會好好保管。”
王妃點頭,云不悔起身,站在三夫人身邊。
云側(cè)妃也笑著牽過樓嫣然,把一枚鳳血玉佩送與樓嫣然,微笑著說道:“這玉佩是皇上賜予王爺?shù)男膼壑,后來王爺轉(zhuǎn)送與妾身,雖不如王妃姐姐的玉鐲名貴,也是上好的玉,今天就贈予三姑娘,希望你和佑天白首偕老。”
樓嫣然盈盈一拜:“多謝側(cè)妃娘娘。”
王妃笑容微僵,迅速掩飾在低垂的眉目中,大夫人笑說:“我看側(cè)妃娘娘的鳳血玉質(zhì)地極好,這是進(jìn)貢的美玉——胭脂鳳血吧?”
王爺驚訝地看向大夫人:“大夫人也知道胭脂鳳血?”
大夫人掩嘴笑,寬敞的袖子遮了嘴角的弧度,得意地說:“妾身并不懂玉,前幾年聽家兄說過此玉。原本產(chǎn)自南疆雪山,集齊天地靈氣,一年才出產(chǎn)幾塊,極為罕見,此色又似女子胭脂,所以稱之為胭脂鳳血。這是南疆第一美玉,每年就進(jìn)貢也只有一對。王爺說是御賜的,妾身便猜是胭脂鳳血。”
王爺連連贊譽(yù):“大夫人好眼光,的確是南疆第一美玉胭脂鳳血。”
樓嫣云說:“姐姐好福氣,能有這么好的美玉在側(cè),妹妹見著很是羨慕。”
二夫人微微一笑說:“的確是好福氣呢,這么好的玉的確難得,王爺真疼側(cè)妃娘娘,皇上御賜的玉佩都送與娘娘了。”
宣王寵溺地凝著云側(cè)妃,憐愛之意不言而喻,宣王寵側(cè)妃,鳳城人人皆知。云側(cè)妃嬌羞無限,王妃垂眸,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大夫人心中得意,王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又是皇親貴胄,名分并不那么重要,夫君的寵愛才是最要緊的。
王妃雖是正妻,卻不如云側(cè)妃受寵,胭脂鳳血這樣的好東西,也怕只有云側(cè)妃才能拿出來,王妃也只有眼紅的份兒。
樓少琪素來狂妄,見狀不免說:“王爺疼愛妻子,自然得捧上最好的東西讓妻子開心,散盡千金也值得。”
王妃瞳眸緊縮,妻子……這個詞刺痛了她的心。樓少琪無知,大戶人家的確是夫君寵愛重要,可名分在便是在,宣王妻子只有她一位,非云柳兒。
最痛心的并非旁人冷眼,而是宣王竟置若罔聞,狠狠傷了王妃的心。
一屋子的人心思各異,三夫人有心為王妃開口,也不知從何說起,云不悔盈盈一笑,笑意如冬日的暖陽,王妃更是不悅了。
云側(cè)妃凝視著她,頗為詫異。
云不悔說道:“大舅母的確好眼力,認(rèn)出這是胭脂鳳血,這樣的美玉的確罕見?捎袷撬赖,人是活的,送禮最要緊的心意,非死物之不易。依不悔看來,這塊家傳的鴛鴦玉鐲才是真正的罕見之寶。”
王妃納悶,鴛鴦玉鐲?
這是手鐲的名字嗎?
宣王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聞手鐲的名字,一臉茫然。
云不悔抿唇,嘴角的笑意透出幾分胸有成竹:“鴛鴦玉產(chǎn)自西域的死亡圣地,僅有一塊,質(zhì)地和暖玉相似,冬暖夏涼,卻非暖玉可比。西域王早就聽說鴛鴦玉來之不易,且寓意又好,為博西域王妃一笑,他派遣了一千精兵進(jìn)死亡圣地,最后只有一人把此玉帶出。西域王命人把玉雕刻成王妃模樣的小玉人送與王妃,剩下的玉打造了一套首飾,此玉鐲便是其中一件。”
云不悔說得有根有據(jù),典故來歷一一說清,王爺和王妃聞所未聞,鴛鴦玉眾人自是聽過,玉中皇后。
大夫人冷笑:“不悔,小小年紀(jì),莫要信口雌黃,王爺和王妃都不知道這是鴛鴦玉,你從何得知?”
樓少琪也附和道:“是啊,不悔妹妹,不懂就不要亂說,莫叫人看了笑話。”
云不悔嘴角掀起:“王爺,王妃娘娘,側(cè)妃娘娘,若是不信,待不悔證實。”
王爺點頭,他也看看,所謂的鴛鴦玉是什么模樣,這一看和暖玉真沒什么特殊的,云不悔點頭,一拜:“請諸位稍等不悔片刻。”
云不悔出了大廳,喚來冰月……
一炷香后。
云不悔領(lǐng)著眾人到樓家后院小河旁邊。
冬雪早已融化,初春的天氣微涼,湖水清澈,艷陽高照,湖面上如鋪了一層碎金,波光粼粼,碎金蕩漾。
云不悔把手鐲舉起來,翠色玉鐲在陽光下顏色逐漸加深,最驚奇的是,片刻后,湖面上出現(xiàn)了兩只鴛鴦的倒影。
模糊的影子,確實是鴛鴦,隨著云不悔手搖動,手鐲在陽光下變換角度,鴛鴦時而擁抱,時而嬉戲,時而游水。
眾人驚奇不已,第一次看見如此奇觀,翠玉中竟然能倒映出鴛鴦的影子來,且如此惟妙惟肖,靈動逼人。
眾人被這奇觀震驚了,一時無法言語。
王爺?shù)谝粋回過神來,拍掌叫好:“好,好,好,不愧是鴛鴦玉,本王竟不知家傳玉鐲竟是如此珍品,真是愧對祖先,慚愧,慚愧。”
王妃斂去面上的驚訝,高仰起頭顱,仿佛她那驕傲的頭顱從不為任何事、任何人彎曲,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
云側(cè)妃微微含笑,大夫人極不悅,云不悔這丫頭養(yǎng)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以如此博聞強(qiáng)識,竟然看出這是鴛鴦玉?
三夫人則是欣慰,她的不悔,真是玲瓏心思玲瓏人啊。
這樣的人兒,怎不令人疼愛。
王爺問:“不悔,你怎么知道這是鴛鴦玉?”
云不悔低頭一笑,態(tài)度恭順:“二表哥也有一塊鴛鴦玉的墜子,不悔有幸見過,所以認(rèn)得。”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大悟,若是樓開陽有,那就不奇怪了。
誰不知道樓開陽博聞強(qiáng)識,游歷天下,且愛玉成癡,他若是有這樣的好玉,一點都不奇怪。大夫人剛勝了一籌又被壓了,怨極了云不悔。
這小丫頭看似平平無奇,空有一副傾城之貌,可偶爾卻真讓人刮目相看。
二夫人說:“開陽待不悔真好,我們家人都沒見過的好東西,全捧給不悔了,真是偏心啊,也不怕妹妹們吃味。”
二夫人此話,暗諷甚明顯,且又在王爺和王妃面前說,更是不得體,存心置不悔于難堪之境。
三夫人笑說:“二姐姐,不悔自幼養(yǎng)在我房里,自然和開陽、搖光親近,畢竟他們都是吃著妹妹做的飯長大的。雖是一家兄弟姐妹,有幾人是同桌吃飯長大的?這交情自是不同的,開陽性冷,待人最是不親厚,除了搖光和不悔兩位妹妹,其他妹妹也沒關(guān)心過他的飲食起居、冷暖安康,他自也不會費心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面上青白交錯,被三夫人一嗆,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二夫人本要說起三夫人有意讓樓開陽娶云不悔一事,卻被樓震天打斷,他笑說:“天氣微冷,別凍著王妃娘娘和側(cè)妃娘娘,去廳里坐吧。”
眾人回了大廳,侍女們捧著熱茶上來替換,又換了點心,話題又回到幾人的婚事上來。下聘后便要選日子迎親,這是男方家的事情。
王爺和王妃等人要了云不悔和樓嫣然的生辰八字,回去再慢慢研究,既要合她們的八字,也要合程佑天和程慕白的八字,馬虎不得。
選了日子,男方再提禮到女方家里,請求同意結(jié)婚的日子,接下來便是迎親。
王爺想把日子定得早一些,喜事誰不喜歡,且是兩位兒子迎親,新媳婦一個賽一個美麗,一個賽一個學(xué)識淵博,王爺甚為滿意。
眾人也無異議,這日子選好了,王府派人來說便是了。
云側(cè)妃今日咽喉有些不舒坦,樓嫣然讓秋霜泡了一杯薄荷茶,奉給云側(cè)妃,云側(cè)妃連夸她孝順大方,樓嫣然甜甜一笑。
云側(cè)妃拉著樓嫣然話家常,婆媳兩人關(guān)系極好,反觀王妃和云不悔便變得沉默多了。
話不投機(jī),少有交談。
二夫人笑說:“側(cè)妃娘娘待嫣然真好,看來三姑娘過府也不怕被欺負(fù),有這么好的婆婆,誰敢欺負(fù)她呀。”
她說罷,刻意看了王妃一眼,云不悔暗忖,也就下聘都能引起一場暗斗,他日可不知多少硝煙呢。二夫人自是想王妃和云側(cè)妃不和,兩位新媳婦進(jìn)府可就熱鬧了。她說這話明著是偏幫樓嫣然,怕樓嫣然是長子媳婦,并非世子妃,日后受王妃和世子妃的氣?赏蹂犃诉@話,對樓嫣然自就沒多少好感。
三夫人莞爾:“妯娌姐妹,一家和睦最要緊,誰會欺負(fù)了誰,不悔自幼是好性子,逆來順受,我都怕她吃虧。王妃娘娘,您可要好好愛護(hù)我們家不悔,她可是妾身的掌上明珠。”
王妃一笑,看向云不悔,更見慈愛:“青萍放心,有我一日,定不會有人欺負(fù)她。”
云側(cè)妃也笑著說:“三夫人說的是,妯娌姐妹,一家和睦最要緊,嫣然和不悔是表姐妹,自幼一起長大,感情自是好的,兩位新媳婦一同進(jìn)門,我們開心疼愛都來不及啊,夫人們且放心。”
二夫人自討了沒趣,便不再說話,冷笑著坐在一旁。大夫人和三夫人房里都有女兒嫁入王府,榮華富貴享不盡,兩人面上也有光,唯獨她家的女兒,卻無人問津,二夫人心中極是不甘。
大廳略有煩悶,王妃想去花園走走,云不悔作伴,冰月緊隨其后,樓嫣然也起身,請側(cè)妃娘娘移步散散心,王爺叮囑了聲,云側(cè)妃便隨著樓嫣然一起散步。
三夫人微微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王妃和云不悔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王妃啊王妃,您心中的怨恨,別對不悔發(fā)泄啊,孩子是無辜的,秀玉也是無辜的。
行至花園處,不遠(yuǎn)便是梅園,梅花早謝,梅園凋零,王妃說:“我最討厭冬天,你可知道為何?”
因為冬天,王府遍地梅花,您不喜歡。
云不悔仰頭,乖巧微笑:“興許是冬天太冷了,所以王妃不喜歡。”
王妃輕哼,目光落在凋零的梅園中,她的臉仿佛下了一層雪,薄薄地把面上的嫣紅覆蓋,寬大的裘衣微微搖動,寂寞哀憐。
梅是王妃心中的痛。
“是啊,冬天太冷了。”王妃喃喃自語,身子冷,心也冷,“你很喜歡冬天?”
云不悔笑說:“不悔最喜歡夏天。”
王妃似是意外,微微挑眉:“你很喜歡梅花,卻不喜歡冬天,為何?”
云不悔說:“不悔早年在雪地凍壞了身子,極是畏寒,受不住冷風(fēng),再喜愛梅花也期盼著春夏早到,身子不必受苦。”
王妃蹙眉,她年幼時常見不悔,那時候樓秀玉還活著,這孩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最是喜愛冬天的梅和雪,樓秀玉說過,云不悔身子骨強(qiáng)健,不畏寒風(fēng)。
“你自幼嬌生慣養(yǎng),回了樓家后,雖不似以往富貴,以青萍的聰明和手段,加上樓開陽對你的疼寵,斷然不會讓你受了苦,為何在雪地凍壞了身子?”
回憶往事,云不悔心中十分平靜:“父親去世后,母親帶我回鳳城,半路遭逢強(qiáng)盜,錢銀被搶,我們在路上耽擱了數(shù)月,直至寒冬。因為沒錢,母親變賣了馬車,帶我徒步回鳳城,風(fēng)雪太大,寒氣侵體,落下了病根。幾年后,我得了異癥,舅舅把我送到別院,途中又被風(fēng)雪傷了身子,從此落下毛病。”
王妃沉默不語,兒女受苦,也是她心中的痛。想到程慕白身體虛弱,王妃說:“你和慕白倒是同病相憐。”
“世子福澤深厚,一定后福無量,王妃莫要太過于擔(dān)憂。”云不悔安慰道,慈母胸懷,是每一位女子都有的。
這些年來,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王妃,心中的苦恐怕只有自己知道。王爺寵愛云側(cè)妃,對她很是冷淡,玉嫵是女子,不受王爺喜愛,程慕白又是多病之身,王妃心中該多痛啊。
王妃冷哼:“莫要擔(dān)憂?”
她斜睨云不悔,她自說得輕巧,又何嘗知道她心中的煩憂和痛苦?若是程慕白身子康健,倒無大礙,但若是他一旦去了,她的日子該有多難過。
云不悔低了頭,避開王妃含怒的視線。她有著王妃的高傲,也有一家之母的精明,有著大戶人家女子都有的毛病,善妒、刻薄,可愛子之心,卻也是真情實意的。
王妃嘆息,也不想和云不悔慪氣,她尚未為人母,不懂得她的心酸。若沒有這幾個孩子,她的人生不會如此完整和充實。
“你為何迷惑慕白?”王妃厲聲問。
云不悔心口一跳,怔怔地看向王妃。
王妃的眼中如灰燼復(fù)燃,小小的火苗慢慢凝聚,漸變漸大,點亮她的眼眸。她的怒帶著一種凌厲的殺氣,仿佛要把撲過來搶走她的孩子的女人刺死。
云不悔低垂著眉,河邊的小草已長出青青嫩芽,在她的繡鞋旁邊冒出頭,可愛地感受著春天的朝氣,但一股冷氣卻從她的腳底慢慢地升起來。
“王妃娘娘,我沒有迷惑世子。”
“撒謊。”王妃沉了聲音,目光冷銳,“慕白生性寡淡,極少對什么有過興致,唯獨你……他見了你一面,便失了魂魄。你說你沒有迷惑慕白,他的書桌上為何會有你的字?荊南一五一十都告訴我了,你為何要這么做?”
王妃是大戶人家出身,娘家是京城望族,父親位居高官,乃鎮(zhèn)遠(yuǎn)侯。世家女子自是清高,最見不得這種有辱名聲之事。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有才有德才稱完美,云不悔有才,卻失了德行,竟做出這種有辱女子名聲之事,王妃自是不悅,更看低了她。
“你自幼失去雙親,由三夫人撫養(yǎng)成人,如今卻做出此等丑事,若是宣揚出去,你不怕丟了三夫人顏面、丟了你爹娘顏面?”
王妃聲聲銳利,直取云不悔要害之處。
“不悔無話可說。”云不悔淡淡說道。這件事,是她有失分寸,有心要勾引程慕白,可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程慕白無心,他也不會上鉤。
非她一人之過,王妃的指責(zé),她不愿辯解。
“輕。”王妃冷哼,目光輕蔑,“如此德行,如何配得上慕白?如何當(dāng)我程家媳婦?”
冰月見自家主子被訓(xùn)斥,粉拳緊握,很想沖出去為云不悔辯解,可被云不悔的目光掠過,滿腔怒火無處可發(fā),只好暗自跺腳,咬牙忍下。
云不悔做恭謙狀,淡淡地說:“王妃教訓(xùn)得是,不悔日后一定謹(jǐn)言慎行,不會再做出令您顏面有損之事。”王妃冷哼,云不悔想了想,繼續(xù)說,“不悔雖只見過世子一次,卻已為之心動,傾慕不已,恰好知道世子爺在如愿寺小住,不悔便存了僥幸之心,邀世子于風(fēng)暖亭相見。豈知沒見到世子,只看見鳳棲古琴。”
“你喜歡慕白?”
“是,不悔傾慕世子。陌上君子,溫潤如玉,世子驚才絕艷,不悔早就心動不已,能嫁與世子為妻,是不悔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并非不悔真的輕浮,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想得到世子的青睞,所以才罔顧禮教,以后再不敢了。”
王妃有些恍惚,十幾年前,她和樓秀玉也曾是好友,樓秀玉絲毫不知宣王對她的情意,只當(dāng)是兄妹之情,直到遇上云文翰,才使盡全身解數(shù),只為博得他的青睞。
她覺得驚世駭俗,樓秀玉卻罔顧禮教,最終如愿嫁給云文翰。
莫非女子真要如此不知廉恥、驚世駭俗,才能如愿嫁與如意郎君嗎?
云不悔在賭,賭王妃對程慕白的疼愛,會淡忘了此事,說是她愛慕程慕白,所以才做出此等大膽之事,兒子能讓女子如此瘋狂,王妃也是驕傲的吧。
若是程慕白身子康健,他絕對是王妃的驕傲。
“以前如何,我姑且不論,進(jìn)了王府,可不許如此放肆了。”王妃終究不再怪罪她。年輕時,為了自己的心上人,誰不曾想過要主動一些,可迫于禮教,敢付諸行動的人并不多。
云不悔舒了一口氣,行禮拜謝,王妃抿唇看著梅園,幽幽說道:“少女時,我常來樓家玩耍,最喜歡這一片梅園。”
云不悔不敢隨意接話,王妃語氣突然一轉(zhuǎn):“再喜歡,過了十幾年,也枯萎了,可見世間百態(tài),花無百日紅,人亦如此。”
云不悔眉心輕攏,終究一字不語。
王妃斂了浮躁的心思,問:“那鴛鴦玉鐲是怎么回事?”
云不悔驚訝地看向她,王妃冷哼:“那種小伎倆騙騙旁人即可,休想騙我。”
云不悔莞爾,有些欽佩王妃,這么多人,只有她注意到了。
“是,不悔的小伎倆在王妃面前只是班門弄斧罷了。”
云不悔喊來冰月,冰月上前,從袖子里把一個玉鐲拿了出來,色澤和云不悔手腕上的玉鐲極為相似,形狀大小皆相同。
云不悔脫了手腕上的玉鐲,兩個手鐲放到王妃手心里,皆是潤澤的好玉,且都是暖玉,但看外形,看不出來有任何不同之處。
可一個是鴛鴦玉鐲,另外一個才是真正的王府家傳玉鐲。
“這是怎么回事?”王妃問。
云不悔道:“是不悔叫冰月動了手腳,趁著大家一起去湖邊時,偷偷換了手鐲,大家并不知曉,唯獨王妃眼利。”
“你覺得我送你的手鐲配不上你,所以才偷偷換了手鐲?”王妃沉聲怒問,眉梢如刀。
冰月實在忍不住,沖口而出:“王妃娘娘,您怎能如此冤枉小姐,她不過是見您受了欺負(fù),想幫您壓壓側(cè)妃娘娘的氣焰,您不謝小姐就算了,還誤解她,您……”
“冰月,放肆!”云不悔輕斥,冰月這丫頭,總是沉不住氣。冰月被云不悔一喝,委屈咬牙。
王妃抿唇,笑意微冷:“這就是你身邊的丫頭?主子說話,哪有奴婢插嘴的份兒?”
云不悔偏頭:“冰月,還不向王妃請罪。”
冰月不服,不愿低頭,云不悔蹙眉,厲色掠過,王妃卻揮揮手:“算了,我也懶得和你計較,云不悔,這一次的事情,下不為例。”
“是,不悔謹(jǐn)遵教誨。”云不悔溫和有禮地回答。
王妃心想,云不悔這性情倒是極好的,溫順有禮,唯一的缺點就是,她太聰敏了。王府并不需要一位太過于聰明的媳婦,慕白也不需要一位太過于聰明的妻子。
電光石火間,能想到辦法為她解圍,又壓了云側(cè)妃的氣焰,讓她面上有光,實屬難得,這樣纖細(xì)敏銳的心思,若是放在男子身上,誰能逃得過她的手掌心?
這樣的媳婦,王妃是諸多不滿意,越想越覺得這門婚事讓她心堵,越想越覺得,程慕白需要一名可人兒,能體貼照顧他,而云不悔這樣的玲瓏心,不好控制。
云不悔說:“王妃娘娘,既然已經(jīng)將錯就錯,那翠玉鴛鴦手鐲從今日起便是王府的家傳玉鐲,您看如何?”
“你舍得?”
云不悔挑眉,溫順的笑容透出幾分似笑非笑:“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我的自然是世子的,世子的便是王妃的,又有何舍不得。若是日后不悔和世子有了子嗣,這玉鐲也是傳給程家后代的,不悔自然是愿意的。”
這話說得窩心,句句說到王妃心坎里去,特別是說到程慕白的子嗣,更說中王妃的心思,一時間對云不悔的偏見也減少了些。
“你真的很聰明。”王妃道,似是欣慰,又似不悅,“卻又太聰明。”
云不悔輕笑:“不悔再聰明,也不及王妃一二,王妃這么說,不悔慚愧。”
“哼,不必過謙。”王妃說道,把兩個手鐲都還給云不悔,云不悔想把鴛鴦玉鐲給王妃,王妃則說,“留著吧。”
“是!”云不悔恭順點頭。
兩人默默走了一陣,過了拱橋,沿著花園走。隔岸,樓嫣然正帶著云側(cè)妃散步,兩人不知在說什么,笑成一團(tuán)。
樓嫣然很討云側(cè)妃喜歡,她臉上笑意如蜜,看來很滿意樓嫣然這位兒媳婦。
云不悔順著王妃的視線看過去,嘴角一扯,并未說話,看來樓嫣然比她幸運多了,嫁到王府,最起碼沒有婆媳問題。
“你和樓嫣然感情如何?”王妃問。
云不悔斟酌道:“不算親密,也不算生疏,交情普通。”
“你們一起長大,卻并不親厚?”王妃驚訝地問。
云不悔說道:“不悔自幼長在三舅母房里,早年三舅母受盡大舅母的氣,二表哥和四表姐自也不和樓家其余兄弟姐妹來往,不悔和四表姐很親厚,和三表姐交情不深。”
大戶人家妻妾間明爭暗斗,子女又豈會和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那般親密,何況她們還是表姐妹。
王妃冷笑:“也是,玉嫵、玉致和玉容、玉媚的感情也不好。嫡女就是嫡女,庶女就是庶女,不能相提并論。不親厚也好,省得以后麻煩。”
宛若一條繃直的橡皮繩突然斷裂反彈,打在云不悔臉上,她眸中起了一些尖銳的情緒,復(fù)而緩緩低頭,掩飾了眸中的冷意。
嫡庶之分嗎?
她并不介意,雖是庶女,樓搖光色藝雙絕,溫良醇和,不輸樓嫣然,即便是庶女,又有何妨?而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表姑娘,在王妃心目中,連庶女都不如吧。
“不悔,我且問你一事。”王妃頓住腳步,抿唇看向云不悔,“我中意劉府長女,有意讓你和她一同進(jìn)門服侍慕白,你意下如何?”
云不悔微微緊了拳頭,她還未過門,未來婆婆就籌謀著要娶第二位媳婦,這算什么?是嫌下馬威還不夠嗎?
真是荒唐。
看來王妃是要提醒她要有容人之量了,云不悔心里不悅,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這事不悔做不了主,王妃應(yīng)該問世子。”
“若是慕白答應(yīng)呢?”
云不悔抿唇,凝著王妃,優(yōu)雅清傲如枝頭一朵寒梅盛開:“若是世子答應(yīng),不悔絕無異議。”
王妃冷笑:“你這么自信?”
“我相信世子。”她相信他們之間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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