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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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
“我說的都是實話。”
“此君是誰?”
“這人叫杏子斡。”
解語仿佛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nèi)绾稳デ笏?rdquo;
方玉堂笑了:“我們?我是我,你是你,那是你們的事,我至多扯一扯線,做個中間人。”
“好,我該怎么去求他?”
方玉堂為解語的勇氣感動,嘆口氣。
他說:“這位杏先生,正是我說了近一年,那個想結(jié)識你的人。”
解語松一大口氣,像遇溺之人被托出海面吸入新鮮空氣一樣。
“這好辦呀。”
方玉堂凝視她:“你怎么知道人家要的是什么?”
解語苦澀地一笑:“當(dāng)然不會是我的靈魂。”
方玉堂說:“你對不語的忠誠,一直使我感動。”
“她養(yǎng)活我,我當(dāng)然要報答她。”
“照顧你是她的責(zé)任。”
“她犧牲很大,而且都記錄在銀幕上。我看過她的影片,一些真猥瑣得不堪入目,為著家人生活,她也一一忍耐。她為我,我為她,也是應(yīng)該的。憑什么我會比她高貴呢,我們是姐妹,或者,是母女。”
方玉堂沉默一會兒。
片刻他說:“即使有難,我也不會叫你們睡到街上去。”
解語略覺寬慰。
“你在這里等一等,我到內(nèi)廳去打一個電話。”
辦公室轉(zhuǎn)角,有一間小小套房,他用來休息用。當(dāng)下他走進去,掩上門。
解語在門外等。以前,她一直納罕,他們是怎么與她們談的條件,現(xiàn)在她明白了。大抵不用她們開口,恐怕都有中間人。真的實行起來,也不比想象中尷尬,冷靜地,理智地,說出交換的條款。
才三五分鐘,方玉堂已經(jīng)出來。
“關(guān)于影片的資料……”
“我馬上回家傳真給你。”
“那些片約值多少?”
“不語整副家當(dāng)。”
“其實,她的家當(dāng)也不值幾多。”
“你錯了,方先生,那是她憑勞力賺回來。”
“一早叫她不要冒險投資。”
“一個人到了某一階段,總想證明一些什么。”
方玉堂嘆口氣:“我遇見不語之際,她正值你這樣年齡。”
可是,已經(jīng)有一個私生子。解語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那個孩子,就是她。
別人生孩子,伴侶熱烈盼望,公公婆婆、父母親盡力照顧,她卻一個人孤零零承受白眼壓力。
奇是奇在到頭來,這一切創(chuàng)傷、苦楚、辛酸也并未曾在她肉體或靈魂上顯露出來。她也算得是一個奇女子。
到了家,外婆驚疑地問:“不語怎么回來了?”
解語鎮(zhèn)定地笑:“這是她的家,不讓她回來嗎?”
去看了看不語,仍在熟睡。
很好,憩睡可治百病。
解語聯(lián)絡(luò)到導(dǎo)演,談了半晌,把一切資料記錄下來,放下電話,詳細(xì)列出制作人姓名、影片名稱、合作單位、底片數(shù)量、外景地點、日期。
一邊寫,她的手一邊顫抖。額角淌著汗,慌張的她不相信她會寫字,一筆一劃都努力地做,片刻手指、手腕與肩膀都酸痛起來。
方玉堂的秘書來電催促:“請問資料找齊沒有?”
“好了,此刻就傳真過來,請查收。”
稍后,秘書再來一通電話:“方先生說,資料已到對方手中,請安心等候消息。”
為此,解語一輩子感激方玉堂這個人。
他沒有叫她等。他沒有搞小動作,賣關(guān)子,百上加斤,令她焦慮。這已是現(xiàn)今世界的仁人君子。
解語一夜不寐。不語倒是呼吸均勻,連睡姿都沒換過。
解語一個人坐在露臺上沉思。那位杏子斡先生看過資料,想必會召她去見面談條件。他要什么不要緊,可是,一定要保證取回底片。
解語緊張而疲倦,終于也在藤椅子上睡著。
是外婆叫醒她:“當(dāng)心著涼,為什么不回房去睡,你倆有什么事瞞著我不說?”
解語緊握著外婆的手不語。
電話鈴刺耳地在清晨響起來。
吵醒了不語,她惺忪沮喪地說:“解語,聽聽,說我不在。”
解語取過話筒,聽對方講了幾句,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來。
過一會兒,她把話筒遞到不語耳邊:“你聽聽。”
不語呻吟:“我不在。”
“是許導(dǎo)演。”
“我已經(jīng)死了。”
“最好消息。”
解語把耳筒接到不語耳邊,那導(dǎo)演嘩啦嘩啦在那邊說起來。
不語立刻睜大眼,像看到神跡一樣。
她清醒過來,抓緊電話,聽清楚每一個字。忽然之間,她淚如泉涌,體內(nèi)一切毒素排泄出來。她丟下電話,大聲喊:“底片發(fā)回了,底片發(fā)回了。”
真快。那人也真大力,先辦妥了事情,再來與她談條件,她大可以撒賴,不過,他大概也不怕她飛出他掌心。這是一個非常有勢力的人。
不語長長吁出一口氣,癱瘓在床。
“奇怪,”她說,“我頭不痛了,呼吸也順暢起來,一條命又撿了回來。解語,替我準(zhǔn)備早餐。唉,江湖如此險惡,拍完這部戲我決定退休移民。”
解語的手也漸漸回暖。
外婆根本不知一家子險些要睡到街上去,正準(zhǔn)備早飯。
解語默默看著外婆背脊,是,這個擔(dān)子輪到年輕力壯的她來挑了。天經(jīng)地義,每代負(fù)責(zé)二十年。
電話鈴又響起來。解語知道是找她。
果然,是方玉堂喜悅的聲音:“此君像不像救命菩薩?”
“沒話講。”
“不語放心了?”
“她正一邊看早報一邊吃粥。”
方玉堂笑了幾聲:“那多好,再見。”
什么,再見?
“慢著,我?guī)讜r去見那位杏先生?”
方玉堂一怔:“你想見他嗎?”
“不,他難道不想見我?”
“他說助人為快樂之本,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亦沒驚動什么人,只不過講了幾句話,答應(yīng)請吃飯,如此而已。”
“我——不必見他?”
“將來一定有機會。”方玉堂掛斷電話。
天下有這么便宜的事?
吃完早餐,不語頭腦清醒起來。捧著烏龍茶,她喃喃自語:“一覺睡醒,煩惱不翼而飛,這里邊,有什么學(xué)問?”
解語過去笑道:“平日你好事多為,感動了上蒼。”
“去你的。”
陽光下,解語看到她眼角聚集了細(xì)紋。這些皺紋不是來旅游,而是來定居的,一旦安頓,絕不打算走開。不過不妨不妨,醫(yī)科昌明,一定可以撫平。
“是誰高抬貴手呢?”
“許導(dǎo)演一定心中有數(shù)。”
“咦,我怎么在此同無知婦孺一直嘮叨?我還是出去與老許商量后事是正經(jīng)。”
她梳洗更衣,匆匆忙忙趕出門去。
外婆疑惑地說:“她昨夜明明有心事。”
“不管怎樣,已經(jīng)雨過天晴。”
“這么快?”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
外婆看著解語,伸手來撫她的臉:“你同不語一個印子。”
“我哪有她那般漂亮能干。”
“其實,你們都是好孩子。”
解語微笑。
“只是,人乖,命不乖。”
“誰說的,我們還不是好好活著。”
外婆落下淚來:“誰說不是。”她又笑了。
解語一看鐘:“哎呀呀,我要遲到了。”
她閃進課室,輕輕坐下。打了下課鈴才向老師解釋。
此刻的花解語早已獲得平反,偶爾遲到,不算一回事。
片子發(fā)回,一格不少,他們躊躇了一日: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誰是救命恩人?抑或,注定命不該絕?
之后,因為趕戲,忙得人仰馬翻,再也無暇研究命運,當(dāng)作鴻運當(dāng)頭,也就一了百了。
不語把海報的樣子取回家來看。
“這款海報由美國人設(shè)計。”
“還有其他的嗎?”
“這張是自己人的杰作。”
解語說:“好多了。”
“喂,會不會是你不懂得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