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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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風流才子,一見雨煙楊柳小姐就要‘使勁使勁’。」!”南方妮妮不顧雨煙楊柳在一旁的阻止,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
和女人談愛情之外的話題永遠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除非你也是一個女人。更加奇怪的是,自從迷上網(wǎng)絡聊天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越來越不愛現(xiàn)實生活中的聊天了。怪不得新聞上說有某大俠在網(wǎng)上同時和38個素不相識的人狂聊,在8個論壇上灌水,同時還在3個聊天室客串,但卻整天整天沒和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全家老少說上一句話。
兩個不速之客一坐下來就滔滔不絕地浪費口舌。雨煙楊柳閃爍其詞地表現(xiàn)著她的高雅和別致,說她午夜在咖啡館里用手提電腦寫作,說她可以三天不吃飯但卻不可以三小時不喝咖啡,說她養(yǎng)著一只血統(tǒng)純正的波斯貓和一盆尊貴無比的法國蘭。南方妮妮則熱辣火爆地聲明著她的另類和狂野,她抽煙酗酒罵娘摔跤和摩梭族男人走婚,她暴走撒哈拉沙漠醉臥尼加拉瀑布在布達拉宮痛哭流涕,所有的男人都對她充滿欲望,而她對男人徹頭徹尾地感到失望,所以她性感文風的背后事實上是絕望到骨子深處的悲傷。
我一邊假裝饒有興致地聽著,時不時牛頭不對馬嘴地應付幾句,一邊記掛著電腦上的“斗地主”游戲,心里巴不得她們快點離開。老實說我不敢看南方妮妮那張欲望高漲的臉孔,也不敢和雨煙楊柳對視,否則一不留神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蝦米描述的以她為主角的那幅春宮圖上去。
兩個文藝女云里霧里地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我才明白原來蝦米給她們說我有意在自己的雜志上給她們各開一個專欄而且稿費高得嚇人。我的天,我們這種低成本運作的“高端白領期刊”要是能開這樣高稿費的專欄那只說明一件事——老板的腦子進水了。有那么一個階段,金總甚至試探我的口風看能不能無稿費辦刊,“作者寫作不就是為了發(fā)表嗎,對不對?我們提供版面已經算是很客氣了,對不對?人家論文刊物還收版面費,對不對?”
好不容易將她們打發(fā)走,我頭上都冒冷汗了。應付兩個饒舌的女人真是比放牧一千只鴨子還費勁,尤其還是兩個聊興大發(fā)的文藝女。
南方妮妮臨走時直直的眼光看得我心里發(fā)毛了好一陣。
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蝦米就興沖沖地打電話過來了:“哥們兒,你的性愛教練上門服務來了吧?”
我說:“I服了U!你怎么連那個火雞似的美女作家也給推銷來了,這種跨越物種的服務我可是要收費的!”
“沒有啊,我推薦的只有那個純情的處女妹妹呀!”蝦米大叫冤枉,“對了,一定是火雞看上你了,找個借口和處女一起來分享你。難道只準咱哥倆分享處女,就不準她姐妹分享你這個童男嗎?”
我沒好氣地說:“要分享讓她們分享你去吧!”
我去編輯部拿當天的報紙,小茗沖我嘻嘻地笑,一臉的詭異。
我莫名其妙:“笑什么啊你?”
小茗依舊嬉皮笑臉:“童男主任你在網(wǎng)上泡了這么久,今天算是開網(wǎng)戀成果展吧?”自從混熟后,這伙沒大沒小的80后就都給我改名叫“童男”了。
“胡說什么!”我臉上老不自在,心想南方妮妮放蕩的笑聲一定四鄰皆知了吧,便咳嗽一聲,用很嚴肅的口吻說:“是兩個作者。”
“好好好,是作者,”小茗一副詭秘的樣子,“不過你的作者在電梯間里說你好可愛噢!”
我注意到小茗說“可愛”兩個字時那種怪怪的語氣,當時我猜想這小妮子莫非對我有意思所以吃醋了不成。這樣想的當兒我又看了看小茗,小妮子面容姣好身段傲人倒還真不錯。我隨即又自省自己這是怎么了,差不多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大花癡了啊,怪不得鄉(xiāng)下人說男人幾天沒女人就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先前在和周紫若談戀愛的時候我可不是這樣,那會兒人人都說;ㄐ斓さて列愿,她去開水房一趟,身前身后都是淌著涎水的大嘴巴。我就很不以為然地嘲笑周圍的伙計們沒出息:八竿子打不著的女人你想什么想啊,還不如十五晚上抬頭看看嫦娥仙子。
后來我才知道“可愛”在網(wǎng)友們的口里居然有著無數(shù)種解釋,可以理解為“可憐沒人愛”,也可以理解為“可以相愛”,還可以理解為“可以做愛”。從小茗那副神情來看多半是后者?磥碚嫦窭t子說的:別以為女人都只配做獵物,很多時候她們也選擇做獵手,特別是在網(wǎng)絡這樣一個無限可能的世界里。
纓子就是這樣一個網(wǎng)絡獵手。
纓子說看過我發(fā)在天涯社區(qū)的所有文字,斷定我是一個野性的天才寫手,她甚至放言斯德哥爾摩的皇家文學院之所以遲遲不給中國人授諾貝爾文學獎就是因為在等待一個叫“漂者無塵”的人。
纓子的稱贊讓我很受用,也很感動。于是我投桃報李,稱贊她的蕙心和靈性。她頻頻回應我“笑臉”和“愛心”表情。屠格涅夫說過,任何一種感情都可以導致為愛情。我想我和纓子的“愛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纓子是廈門一家外企公司的高級職員,有著白領麗人典型的附庸風雅的習性。第一次視頻聊天她就大段大段地給我背席慕蓉的愛情詩,碰巧我大學時的畢業(yè)論文就是關于席慕蓉的,可想而知,我正是滿足她風雅需求的最佳人選。因此,網(wǎng)絡那頭的她激動得連臉上的雀斑都快樂地跳躍起來。
從此以后,纓子成了我網(wǎng)絡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她有時會深更半夜打來電話要我上網(wǎng)通過她的手提電腦看廈門的夜景,或者聽鼓浪嶼的海潮聲。一次臺風來襲,廈門市政府緊急宣布所有單位放假,并要求市民待在房子里不要亂跑,于是那天我不得不陪著心驚膽戰(zhàn)而又情欲高漲的她足足狂聊了24個小時。其間三次幫助她發(fā)出尖厲而愉快的叫聲,我辦公室的那張椅子因此提前退役。
第二天金總編一早到辦公室拿文件,沒料到我居然這么早就在辦公室了,很是高興地說:“童主任很敬業(yè)啊,有任務你要多讓編輯們擔待,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挑著,對不對?咱們搞管理也得有自己的休息時間,對不對?”
我瞇縫著紅腫的眼睛,一副事必躬親的樣子,說:“金總,我不放心噢,這可是影響到明年雜志征訂的特殊時期。”
后來金總編多次在會上提到“童蒙同志的敬業(yè)精神”,號召雜志社全體員工向我學習。我想社會上的模范人物大概就是這么樹立起來的吧。
有好一陣簡婕沒再理我,手機關機,電話不接,發(fā)E-mail不回,QQ留言也沒有回音。
我預感到自己可能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這個妙不可言的可人兒。雖然我壓根兒就未曾擁有過她,也沒想過要和她天長地久。我一度堅信我的天長地久屬于另一個女孩,屬于珞珈山下、東湖一畔的那個有著別致美人痣、散發(fā)奇異清香和狐臭的女孩。
“我可以接受你的不辭而別,但請給我一個理由!”
我在QQ上瘋狂地給她留言,最多時一個小時就留下了166條。
但,始終沒有她的消息。無聲無息之間,她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此間,我已經從雜亂陰暗的出租屋搬到了漂亮的居民小區(qū)。為了等著簡婕來找我,我甚至將搬遷的日子一推再推?纯磭鴳c節(jié)臨近,我再也沒有等待的借口,終于很不甘心地搬進了那套耗盡我所有積蓄才剛剛夠首付的商品房。
費拉不無傷感地說:“童蒙你小子就這么狠心將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我說:“哥們兒,干脆你也來買上一套吧,將嫂子接過來一起開開心心過小家庭日子,也省得你冷一頓熱一頓的。”
費拉用他慣常的憂郁眼神看看我,搖搖頭說:“我們?呵呵,你不會懂的。”
我沒敢再問。我只知道費拉以前是重慶市有名的青年歌手,一天他和一個漂亮的藝校女生在被子里探討流行音樂被他老婆當場捉住。此后就被單位發(fā)配到一個偏遠的小山區(qū)待了兩年。兩年后他離婚和那個叫伊蘭蘭的漂亮女生結婚了。再兩年后他一個人來到了長沙,其時長沙剛剛興起辦歌廳,俗的雅的唱歌跳舞雜技二人轉黃段子什么都來,當時誰也沒想到這歌廳文化后來會迅速火爆,不僅全國各地都有人來捧場,多個省會城市還原封不動地克隆過去,也跟著火爆開來。費拉除了跑場子和喝酒之外,很少開口,總是陰陰地縮在房子里,睡覺或者看書。任我這邊網(wǎng)戀鬧得轟轟烈烈,除非我主動和他說起,否則他一概不聞不問。
我一度感到非常奇怪,費拉雖然身材魁梧長發(fā)飄逸,但總掩飾不住委頓和頹廢,就這副德行何以能在歌廳混而且還贏得各色女人的狂熱喜歡。直到一次陪外地的發(fā)行商去了一趟歌廳,我才發(fā)現(xiàn)舞臺上的費拉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費拉完全是兩副神情。胖胖的主持人用一口怪怪的長沙方言說著各種下流而損人的段子,站在臺上的費拉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倔強而高傲地昂著他的頭。主持人越發(fā)來勁,什么葷的素的全使上了,臺下的男男女女過節(jié)一般開心,一個個笑得嘴都合不攏。只有費拉一臉肅然,無動于衷,主持人于是訕訕地說臺上這家伙就是傳說中的太監(jiān),對一切男女情色笑話都沒有反應的。臺下一個人問道:“太監(jiān)怎么還留胡子?”胖主持笑得更歡了,說:“所以說他才價值連城不可再生啊——全人類唯一留胡子的太監(jiān)。讓我們一起聽聽這個絕版太監(jiān)的歌聲吧!”燈光暗淡下去,只一束光照在舞臺中間的費拉身上,他慢慢彎下腰去,蜷縮著,蜷縮著,猛然起身,長發(fā)一揚,開始瘋狂地彈起了懷里的吉他。一把破吉他在他的撥弄下發(fā)出絕望而尖厲的聲響,似乎要穿透到人們的靈魂中去。聚光燈下,他深邃的眼里是濃到化不開的憂郁,一首平常至極的《遲來的愛》居然讓他唱得悲愴欲絕,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淚花。臺下的女人們尖叫著往上拋鮮花。一個女老板興致大發(fā),不僅連點了他三首歌,更送上了一個價值一千元的大花籃。
事后我問他每晚都唱的歌曲何以竟讓他如此動情。他縮在被子里,一副懨懨的樣子,輕輕嘆息一聲,說:“你還是玩你的網(wǎng)戀去吧,你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