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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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朝鮮局勢動蕩不安,我國僑民并我本人心中皆甚感不安。為維護我國在朝利益不被禍亂波及并保證我國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我國政府故——”
“公使閣下這話已說多遍了,在下這耳朵都聽得起繭了。”袁世凱擺手插口道,“貴國在朝有多少人,在下心里有數(shù)的。四千余兵士難不成還不夠?貴國可是打算窮全國之兵將都來朝鮮?”“大人這說哪兒的話?朝亂日益猖獗,大人心中想必亦有數(shù)的,便前日我國尚有二人慘遭其殺害,如此事情莫說在下無法向我天皇交代,便我天皇亦無法向臣民交代的。”大鳥圭介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侃侃道,“我國派兵入朝絕沒有他意的,此點請大人放寬了心。”
“便有他意又能如何?我大清這么多年發(fā)展難不成吃素的?只此不說,貴國便真——英法諸國豈能袖手旁觀?以貴國之力,想來還不足以與其抗衡吧?”袁世凱冷哼一聲說道。
“大鳥君敬閣下為一國使臣,閣下如此說話不嫌太過分了嗎?!”一隨從咬牙道。
“那又怎樣?想動武不成?!”
“動武便動武,我們豈怕了你們!”說著,那隨從轉臉丟個眼色,眾日兵“嘩嘩”一陣響,推彈上膛直對袁世凱眾人。袁世凱身子不禁一個激靈,忙不迭抬抬手,眾兵士亦端槍持刀直視日兵。干柴烈火,一觸即燃。袁世凱內(nèi)心直揣了個小鹿兒般咚咚跳個不停,強自鎮(zhèn)定著自己,望著大鳥圭介。良晌,只聽大鳥圭介開口吩咐道:“這是做甚?!把槍收起來!”
“大鳥君!”
“嗯?!”
眾日兵怔了下,紛紛收槍挎了肩上。袁世凱暗吁口氣,但覺背上又濕又涼,卻已是汗透內(nèi)衣,微擺下手干咳兩聲掩了心中惶恐說道:“我們中國有句俗話:識時務者為俊杰!公使閣下真不愧為當世之俊杰吶。”
“大人過獎。貴國尚有句俗話——”大鳥圭介椒豆眼轉著止住話頭,拱手道,“我國兵艦已經(jīng)靠岸,就此告辭,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大鳥君,這家伙太狂妄了,您為什么——”
大鳥圭介有意無意地回首望眼袁世凱,腮邊肌肉抽搐著冷冷插口道:“用他們中國話說:人狂沒好事,狗狂沒屎吃。放心,他狂不了多久的。”
“還要讓他狂下去?我真恨不能一槍送這家伙回老家去!”
“武田君,小不忍則亂大謀。以我國目下在朝兵力,還不足以應付眼下這局面。”大鳥圭介不放心地掃眼那隨從,邊走邊道,“告訴下邊,切切不可魯莽行事。為了天皇、為了大日本帝國,一定要耐心些。”
“我五千精銳難道還敵不住這群烏合之眾?”
“國內(nèi)形勢怎樣你不曉得?一旦挑起沖突,我軍必須絕對壓住清兵氣焰。不然——”大鳥圭介說著搖了搖頭,“話說回來,對英法諸國也不能不有所顧忌。目下外務大臣陸奧君正積極與其商洽,等有了結果方可動手。明白嗎?”
“明白。”
兔崽子,嘀咕些什么?袁世凱久久凝視著大鳥圭介,心里尋思著,更覺胸中堵了團爛棉絮價不是滋味,端起望遠鏡眺望良晌,廣闊的海面上除了那幾艘日艦,便只十多條捕魚船:“時辰?jīng)]弄錯吧?”
“沒錯的,是卯正時分。”
袁世凱伸手掏懷表看看,已是卯末辰初時分,猶豫了下踏蹬上馬:“傳令回城!”
“大人,這——”
“哪兒那么多的廢話?!回城!”袁世凱說著,打馬飛奔而去。眾官兵互望一眼,忙不迭上馬緊緊跟了上去。先時的說笑打趣已成為過眼云煙,從袁世凱那緊張、煩躁的神色中,他們隱隱覺著一場災禍正悄悄地向他們逼了過來。
葉志超一眾兩千五百官兵確是卯正時分抵的牙山,只因著日艦他們沒在港口登陸,而是在偏僻處上岸便徑奔了牙山城。袁世凱一路飛奔,于衙門前翻身下馬,早有門房瞅著,快步上前打千兒接了馬韁繩道:“大人這才回來,葉軍門已到好一陣了。”
“到了?”
“是的。王大人差李游擊知會大人,大人不曾——”門房兀自唾沫星四射地說著,袁世凱已自腳步“橐橐”進了門,沿抄手游廊進來,恰聞自鳴鐘“沙沙”一陣響連撞了十下,院內(nèi)鴉沒鵲靜,便招手喚過一個仆人,問道:“葉軍門在何處歇腳?”那仆人忙笑道:“回大人話,葉軍門正在東廂房內(nèi)候著呢。”袁世凱沒再言語,過天井,果然聽見東廂房內(nèi)腳步聲響。推門進去,但見直隸提督葉志超眉頭緊鎖,來回踱著碎步,袁世凱輕咳一聲道:“駐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凱給提督大人請安。”
葉志超面白無須,眉如臥蠶,足比袁世凱高出了半個頭。本自因攤著這個苦差事心中老大的不快,待見得日兵成百上千地涌向朝鮮,葉志超心中更是十五個吊桶打水價七上八下。兀自惴惴不安、無以自慰間,聽得袁世凱聲音,忙轉過身來,見袁世凱欲打千兒行禮,遂笑道:“這是做甚?給老兄難堪嗎?快坐著吧。”
“葉兄何時到的?害得小弟海邊好等呀。”袁世凱拱拱手,將手一讓徑自坐了。
“袁老弟見怪了?”
“哪里哪里。只大人不到,小弟這心里總安不下來罷了。”袁世凱甩手將條油光水滑的長辮甩了椅后,端茶啜口咽下,淡淡笑道。“甚大人小人的,日后你我兄弟共事的時間還長著呢。若看得起在下,喚聲‘葉兄’足矣。”葉志超一旁落座,用碗蓋撥著浮茶,半閉著略帶浮腫的單眼泡道,“兄弟也剛到不久,只日兵正在登陸,恐生出什么變故不好收拾,故另揀地兒徑直奔了這里,勞老弟候著,兄弟這里與你賠禮了。”葉志超說著略躬了下身子,“兄弟,看方才情景,日兵少說也在兩千多人吧。”
“嗯。”袁世凱放杯,端煙槍深深吸了一口煙,透過濃濃的煙霧望著葉志超點頭道,“加上前陣子那些,現(xiàn)下估計也有五六千人吧。”
“多少?”一句話說得葉志超渾身直打激靈,瞠目結舌地望著袁世凱。
“五六千吧。”袁世凱一邊極細心地剔著煙槍中的油泥,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葉兄放心,他們只是為著保護其在朝利益及僑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就方才那會兒我還見著日使大鳥圭介來著。他呀,早讓兄弟唬得服服帖帖,還敢生事?葉兄就等著回去后升官發(fā)財吧。”
升他媽什么官?我這命別丟這便謝天謝地了!葉志超心里嘀咕著,嘴上說道:“那是那是。只——”他咽了口又苦又澀的口水,身子向前一傾接著道,“老弟,我這心里總……總覺著不甚踏實。你說這小日本保護其利益吧,也用不著這么多人呀。”“哈哈哈,這不正說明他們膽小如鼠嗎?我袁世凱在這多年,不是好生生的嗎?”袁世凱復裝了煙絲燃著,邊吐著煙圈邊仰臉笑道。見葉志超猶自面露不安,袁世凱遂接著道,“我這心里方也有些不安的,只葉兄來了還有甚好擔憂的?兄弟出力周旋,葉兄帶兵剿亂,不出個把月,一準萬事大吉。到時候——”說著,他忍不住仰臉大笑起來。
“老弟,聞得那賊勢甚是囂張,不知——”
“那又怎樣?在我虎狼之師面前他還不是鼠狗之輩?不足慮的、不足慮的。對了,不知大人此次帶著多少兵馬過來,咱這便議議,趕明兒便分路進剿!”
葉志超苦笑了下,長嘆口氣說道:“兩千五百。”“什么?兩千五百?不會吧?”袁世凱眉棱骨倏地一跳,急道,“我不是去電李制臺,這少說也得上萬人馬嗎?葉兄該不會是唬小弟的吧?”
“我哪有那閑心?聶士成正在城外安營扎寨呢,老弟不信,過去瞧瞧便知道了。”
“李制臺可有言語?”
“制臺意思先熟悉一下地形,隨后會再派兵馬過來。”葉志超目不轉睛地望著袁世凱,似乎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袁世凱握著煙槍的手微微發(fā)抖,剃得趣青的額頭上不覺滲出密密的細汗。屋內(nèi)靜寂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唯聞自鳴鐘不甘寂寞有節(jié)奏地沙沙響個不停。
“這……這屋子真悶得難受。”半晌,袁世凱回過神來,見葉志超直直望著自己,干咳一聲抬袖拭拭額上細汗,起身到窗前支了亮窗,“葉兄。”
“嗯?”
“兄弟漢城那邊尚有許多事兒急需處理,實在抽不出時間多陪葉兄。”袁世凱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這里的事兒就煩勞葉兄多費心了。”
狗東西,你倒挺精的!葉志超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問道:“兄弟打算何時回返漢城?可否待這邊事兒安置妥了?”
“來不及了,小弟這便得趕回去。”袁世凱說著轉過身來,“朝王約我巳時進宮,說有要事相商。葉兄放心,小弟會吩咐下邊將一切都安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