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
1
玉鐲是祖父留下的。
羅揚對祖父或家園的記憶大約始于五歲那年的初冬。因為從那時起,家里接連發(fā)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故,改變了整個家庭的命運。
在有關(guān)祖父的記憶中,一只帶著青綠色玉鐲的女人的手如同特寫,迎著故居庭院里黎明的晨曦,久久停留在羅揚的眼前。那天小城下了第一場雪,淺淺的積雪在晨曦中映射出清冷的微光,像是輕柔的撣子拂著小城,拂著小城中的庭院。一只豐腴的手被雪的清輝映襯得潔白如玉、修長圓潤,盡管它已出現(xiàn)細小的皺紋,但舉手投足間的優(yōu)雅柔美,卻第一次觸動了羅揚小小的心兒深處最柔軟、最溫暖的部分,引發(fā)出他童年時代對母性的初步理解和認識。
從出生到九歲那段時期,羅揚一直居住在平安縣城。那時家里有祖父、祖母、父親和母親,三代同堂生活在祖宅——昔日被稱作羅府的一所院子里,于恬靜中體味著平凡人家的幸福時光。
很久以前,羅府在平安縣赫赫有名,最初是一位縣長的府邸,曾經(jīng)輝煌地坐落在縣城中心十字關(guān),緊挨著縣衙門。庭院深深,榆樹、紫槐和杏樹交相繁茂,沿院墻四周還生長著蓬蓬勃勃的迎春和刺玫花,樹影花叢間,一棟呈扁“H”形的高大宅子顯得異常幽僻。昔日威嚴(yán)的縣衙門在解放初期改造成了縣政府,由一條窄窄的小巷與羅宅庭院分隔開來。而庭院里原先那道青灰色的院墻在許多年前也順應(yīng)時代的要求拆除了,圍了一圈用榆樹枝條編扎的籬笆,使這所庭院毫不惹眼地靜默在縣城中央。正是當(dāng)年的房主人頗有見地地將院子改造成了這樣一所普通民居,它才不動聲色地在他的后輩中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然而,透過樹影花叢,宅子正屋那兩扇高大厚重的暗紅色木門和房椽頭上繁復(fù)的雕花圖案依然透露出往昔的繁華。站在大門前仰視時,人們會情不自禁地想象若干年前宅院內(nèi)種種不為人知的生活,以及在那生活中曾經(jīng)游移沉浮過的陳舊的身影。
羅揚對于庭院的記憶,還要先從他五歲那年秋天說起。那個秋天他開始與母親分房獨臥,對曾經(jīng)熟悉的家園重新有了陌生感和好奇心。一個五歲的小孩獨自住在空洞而幽暗的房子里,每當(dāng)夜幕降臨,他都由于懼怕窗欞上雕刻的奇怪圖案而很難入睡,他實在分不清那些圖案是花卉還是獸面。這樣的探究持續(xù)十多天后,他對陰沉沉的窗欞雕刻失去了興致,把注意轉(zhuǎn)移到別處。已進入深秋,庭院的夜晚清爽宜人,羅揚睜著一雙膽怯而又好奇的眼睛,將目光從窗戶上奇形怪狀的圖案縫隙處擠出去,能看見窗外影影綽綽的樹梢和疏朗的星光。風(fēng)兒搖動樹枝,樹葉沙沙鳴響,像祖母微弱的喘息或者母親輕柔的腳步。他豎耳屏氣,還能聽見秋夜伏在雜草中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蟲吟和街道上進城的牛車偶爾經(jīng)過時嘰嘰嘎嘎的轱轆轉(zhuǎn)動聲,如音樂般在夜空下流淌,他的瞌睡便在這流淌的樂聲中漸漸爬上了眼瞼,帶著無邊的夢幻穿過黑夜,走向黎明的霧靄和閃爍的晨光。
但是,這西部小縣城的秋季是短暫的。等到羅揚剛剛適應(yīng)離開母親后的夜晚獨臥,對夜景的觀察有了更強烈的愿望時,院子里的樹卻已在瑟瑟冷風(fēng)中抖光了葉子。蟲兒隱了聲息。星光變成凄清的慘白。為了遮擋風(fēng)寒,母親用牛皮紙將雕花窗戶糊嚴(yán)實了,又掛上一道絲絨簾子。他只能在黑夜中用一雙敏銳的耳朵感知外面的一切。街上的牛車不分季節(jié)地常來常往,有時是周邊農(nóng)村往縣城的蔬菜店送菜的,有時是從涼州或張掖往縣城供銷社送日用百貨的,有時是老鄉(xiāng)進城拉糞肥的,有時也從別的地方載來一些陌生人和他們的行李,沉甸甸地在街道上獨行,嘰嘰嘎嘎的車軸聲打破了夜的空曠。等到清晨,蔬菜店里便有了還泛著泥腥氣的土豆,綠茵茵的韭菜,粉嘟嘟的番茄,紅艷艷的辣椒,掛了白霜的老南瓜;供銷社里有了主婦們必備的油鹽醬醋、衣帽鞋襪,男人們離不開的煙絲、煙卷、青稞酒,小孩兒眼巴巴盼望的蜜棗、柿餅或深褐色的硬糖塊……在小縣城單調(diào)的生活中,牛車用這種方式傳遞著平凡塵世的寧靜與福音。而牛車的聲響對于一個沉睡在寂寥中的小孩兒,更顯出幾分親切的熱鬧和未知的希冀。
這是一座閉塞的小城。
不知沿襲于何時,無論是整座縣城還是縣城里的每一戶人家,人們都習(xí)慣用一道土墻或者籬笆圍起來?h城最外面一圈幾公里方圓的大圍子叫城墻,城內(nèi)各戶人家的小圍子叫院墻。在當(dāng)時的縣城,還殘留著一段無從考證朝代的土城墻和四座修筑于明代的拱形城門。連接四座城門的,是兩條互相垂直貫穿縣城東西和南北的街道?h城里只有這兩條主要街道,以它們相交的十字路口為起點,被分別叫做東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和北大街。四條大街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方,沿街林立了一些店鋪,如糧店、煤店、藥店、蔬菜店,肉鋪、飯鋪、雜貨鋪、理發(fā)鋪等等,原先大部分是私營的,后來經(jīng)公私合營后都改造為國營單位了。那些店鋪的背后掩隱著民居,一座又一座干打壘的土房土院,由縱橫交錯的窄窄的小巷連接成一片,如蛛網(wǎng)一般,又像是一副不太規(guī)整的棋盤。小巷子全部是土路,居民們?yōu)榱搜┨旆阑衷谕谅飞箱伭艘粚用涸。在干燥的西北,遇到刮風(fēng)天或者有行人走過時,巷子里便騰起一陣煙塵,因此小城的上空總是灰蒙蒙的。七零八落的小巷和民居之間,還夾雜了一些小作坊,比如磨面粉的,壓面條的,磨豆腐的,做裁縫的,砸煙囪的,賣漿水面的等等。這些開作坊的人家,只有磨豆腐的和賣漿水面的兩家是外來戶,他們各自住在有三兩間平房的小院里,家里除了堆放著簡陋的生產(chǎn)工具和生活用品,一家子還有娃娃、大人四五口子,那院子便嘈雜而擁擠不堪。說磨豆腐的和賣漿水面的兩家是外來戶,也不十分確切。那兩戶人家原先都是縣城里的漢子娶了外省的女人,成親幾年后男人又死了,拖娃帶崽的外省女人才在縣城里自頂了門戶自謀了生路,操著一腔外地口音吆五喝六地做小買賣,居民們也就把他們當(dāng)成外來戶了。
磨豆腐的是個河南女人,很勤快,又因為她是寡婦,且先后死過兩個男人,要獨自撫養(yǎng)兩個孩子,還要照顧一個瞎眼婆婆,生活擔(dān)子重,心事也特別重。她總是把自己搞得很忙碌,每天都工作到后半夜:把泡脹的豆子磨碎,過濾,燒漿,點鹵水,再把點好的豆腐用紗布袋子裝上吊起來,等水分快濾干了,又用模板搟平,在上面壓上重物,等第二天早晨豆腐就做成了。有時(比如逢年過節(jié))她還鹵制一些豆腐干。不論刮風(fēng)下雨,還是嚴(yán)寒酷暑,河南女人一大早推著三輪車出門,豆腐放在車上,蓋了濕白布擋灰塵,又清爽又衛(wèi)生。她推著車沿大街小巷穿梭叫喊:“豆腐嘞!買豆腐!”脆脆的嗓音很好聽。想買豆腐的人聞聲出門,放下一角錢或者兩角錢,能買一大塊豆腐。如果她偶爾某個晚上睡得早了,就很容易深夜里失眠,輾轉(zhuǎn)反側(cè),然后想起從河南逃荒到西北的苦難歲月,想起先后死了的兩個男人,再哭上一陣子,哭自己的命。她不知道將來閻王爺見到她時會不會像傳說中的那樣讓她的兩個死鬼男人將她鋸成兩片分了去。翻來覆去想一遍,天也就蒙蒙亮了,于是她起身推車出門,并把原本可以留下自家吃的豆渣也帶出去,給每個買豆腐的主顧送上小半碗。連豆腐帶豆渣,回家添上些白菜和雜面,夠做兩頓飯的。因此街坊們從不歧視這個寡婦,她的生意總是特別好。時間一長,河南女人慢慢放寬心了。她認為自己這樣行善,這樣有人緣,將來閻王爺總會饒恕她,不讓她的兩個死鬼男人將她鋸成兩片。
賣漿水面的是個天水女人,她家的院子里放著幾口大瓦缸,缸里成年用面湯浸著小白菜葉子,發(fā)酵一段時間就成了漿水,酸溜溜的氣味從幾口大缸里彌漫出來,經(jīng)久不散。天水女人做漿水面所用的面條都是切得細細的手搟面,筋道而爽滑。她還特意制作了醬黃瓜和咸韭菜花當(dāng)配菜。醬黃瓜是挑選沒有長醒的小黃瓜做原料,放上醬油、咸鹽、花椒、辣椒、白砂糖、小茴香等作料腌制起來,脆脆的酸中帶甜,香氣四溢,每個來吃面的顧客都送一小碟。咸韭菜花是本地小菜,各家各戶都要做一點,并不走俏。天水女人做生意不用出門,她將一間房子的后墻開了一道門,那門正對著街巷,屋里擺兩張小木桌和幾條長凳,做了門面房。外來的漿水面能夠在當(dāng)時的縣城里繼牛肉面之后成為又一道名小吃,據(jù)說是因為用面湯和小白菜制作的漿水富含維生素,那酸溜溜的味道不僅生津止渴,還有去毒敗火的功效。每到夏秋兩季天氣燥熱的時候,街上牛肉面館的生意變得清淡,而天水女人的漿水面卻紅火起來。尤其那些懷了孕的婦女,她們沒有別樣?xùn)|西解饞,去吃碗漿水面,再拿只大海碗盛一碗漿水帶走,天水女人還會送給她們幾條醬黃瓜。她們回到家里,端起漿水就著醬黃瓜吃了喝了,那酸溜溜的滋味總是延續(xù)著生一個大胖小子的美夢。
在縣城里,除了羅府那樣寬綽的高宅大院外,比較氣派的房子還有幾棟,都在鬧市區(qū),沿四條大街分布著。一家是郵局,一家是信用社,一家是供銷社,一家是衛(wèi)生院,還有一所小學(xué)和一所縣立中學(xué)。它們大同小異,清一色青磚墻灰瓦頂,主要區(qū)別在于,郵局的大門是綠色的,信用社的大門是藍色的,供銷社的大門是朱紅色的,衛(wèi)生院的大門是奶黃色的。小學(xué)叫向陽小學(xué),和縣立中學(xué)隔著西大街面對面,都是用鐵條柵欄圍墻和鐵皮大門封閉起來的,大門只在上下學(xué)的時間打開。透過銹跡斑斑的鐵柵欄,可以看見校園里的一排教室和一排校舍,兩排建筑之間夾著一塊面積不太大的同樣鋪著煤渣的操場。
縣立中學(xué)背后的縣城西北角是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廣場。廣場靠城墻邊的位置壘了一座土臺子,原先是戲臺,后來也在臺子上掛一塊布幕放電影,或者開大會、做報告,只要是縣城里的大型群眾活動都在這里舉行。廣場上的戲劇演出或放電影一般在夏、秋兩季進行,因為冬天太冷,而春天又風(fēng)大、沙塵多,沒有人愿意出門。在廣場演出的戲劇主要是秦腔,如《鍘美案》、《拾玉鐲》、《楊家將》和《紅鬃烈馬》,只有上年紀(jì)的人喜歡看?赐炅藨虻睦咸珜W(xué)著秦香蓮或王寶釧的腔調(diào)唱幾句,老爺子也能跟著包公或楊六郎吼兩嗓子。戲里的唱詞他們都熟得不能再熟,但只要廣場上演戲還是去看。他們要的就是那種樂呵。后來放電影,有《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還放過《白毛女》。放電影在縣城是空前的盛事,男女老幼都去看,家家戶戶急忙吃罷晚飯,搬了小木凳去占位置。縣城里大部分居民每天只吃兩餐飯,上午十點左右是早飯,下午四點左右是晚飯,大家早早來到廣場,等得肚子又咕咕地叫喚了,銀幕還沒有掛起來。此時,就有賣涼粉或賣釀皮的人在廣場上高一聲低一聲地吆喝,于是三三兩兩的人圍過去,花五分錢吃涼粉或釀皮。日子久了,慣常于精打細算的主婦們覺得很不合算,而且銀幕上演來演去的還是那幾部老片子,所有的臺詞都聽膩了。于是主婦們不常去等電影了,只有小孩子在廣場上沒完沒了地興奮,喧嘩打鬧時揚起的塵土能蓋住縣城的半個天空。又過了些年,廣場增加了另一項功能,且是最主要的功能,召開群眾大會,這當(dāng)然是后來的事情。
縣城東南角還有一個文化館,是從前的一座寺廟改建的。有人說那座廟是娘娘廟,也有人說是龍王廟。前殿的泥菩薩于天長日久間被一雙無形的手剝離得面目全非殘缺不全,讓人辨不出頭緒,卻依然矗立在大殿之上,被當(dāng)成文物供人瞻仰。當(dāng)然,也免不了有人夜半時分偷偷跪在泥菩薩面前磕頭許愿。大概因為這個緣故,“破四舊”的時候泥菩薩被一群激進分子砸碎了。文化館的后堂里陳列著一些完整的陶瓷器皿或不完整的陶瓷碎片,還有木簡、銅車馬、玉器,都已經(jīng)斑駁不堪。后來文化館里還陳列過一具八百多年前的女尸,女尸放在長方形玻璃箱里,泡著灰綠色的藥水,肌肉已經(jīng)抽搐在一起,渾身呈暗褐色,齜牙瞠目,脫落的灰白頭發(fā)漂在頭蓋骨旁邊,面目十分可憎。另有幾件同女尸一起出土的綢衫和綢裙掛在靠近女主人的墻上,衣裙的料子已經(jīng)晦暗腐敗,似乎風(fēng)一吹就會化成粉末,于是也用一個玻璃罩保護了起來。此外,縣城里一年一度的廟會依然在文化館旁邊的小街上舉行,繼續(xù)發(fā)揮著這里原先作為寺廟的功能。
在整個縣城里只有一座樓,即城中心十字路口的鐘鼓樓。鐘鼓樓共有三層,底層是連接兩條大街的通道,修建成四座拱形的如城門的樣子,只是比城門略小。上面兩層雕梁畫棟,像寶塔的樣子,成八角形,八根大柱子漆成紅色,油漆已經(jīng)斑駁。鐘鼓樓頂層原先掛著一口鑄鐵大鐘,據(jù)說有一個經(jīng)營瓷器的商人捐出一口銅鐘替代了它,舊的鑄鐵鐘放在露天地里經(jīng)受了無數(shù)風(fēng)雪,后來在大煉鋼鐵時期被扔進了煉鋼爐里。而那口亮晶晶的銅鐘卻不知何時被貪財?shù)馁\娃子偷了去,也沒有人認真追查過。現(xiàn)在的鐘鼓樓只剩下一副陳舊的木架子,作為這座縣城的標(biāo)示。
站在鐘鼓樓上,可以看見大街小巷來往的車輛,但主要是牛車、馬車和騾車。班車還是有的,每天才兩趟。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發(fā)出比牛車還要震耳的聲響,早晨拉了零星的乘客從四十多里外的砂城出發(fā),一路搖擺著嘰嘰嘎嘎抵達縣城,停在縣城的北大門,中午再拉了寥寥的幾個乘客,又離開縣城開往砂城;從砂城來的末班車傍晚到達縣城,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離開縣城返回砂城。長途汽車也是有的,一輛由敦煌出發(fā)經(jīng)過玉門經(jīng)過張掖、砂城經(jīng)過平安縣城再前往涼州最后到達省城,另一輛由民勤出發(fā)經(jīng)過砂城經(jīng)過平安縣城再前往涼州最后到達省城。兩輛長途汽車每兩天往返一次。若沒有在平安縣城下車的乘客,長途汽車抵達縣城時便不停頓,繞城墻多半圈后,拖一股騰騰的煙塵從岔路口開走了。如果縣城的居民想出遠門,必得先搭了班車或牛車到砂城去才能乘上長途汽車或火車。有一條鐵路從砂城旁邊經(jīng)過,是貫穿西南和西北的交通樞紐,因此在砂城設(shè)置了一個四等小站。
這是一座苦寒的小城。
每年十一月底,從西伯利亞襲來的寒流會卷著風(fēng)雪向平安縣城撲來,有時一夜之間氣溫能下降十多度,人們毫無思想準(zhǔn)備地從秋天一下子被推向了嚴(yán)冬,脫下單衣穿上厚重的棉裝。由于氣候和土質(zhì)的原因,這里畜牧業(yè)發(fā)達,種植棉花的卻很少。說居民穿著棉裝其實并不特別指含有棉花成分的衣裳。有的人身穿沒有縫布面子當(dāng)然也沒有布里子的光羊皮襖,叫羊皮筒;有的人用羊毛紡的粗毛呢來做衣裳,土語叫“羊藿子”。即便這樣,在隆冬季節(jié)也無法抵擋西伯利亞的寒流,屋外常常滴水成冰,家家戶戶只好燒了炕或者炭爐子取暖。西北風(fēng)呼嘯怒號,滿世界冰天雪地,嚴(yán)寒像一把刀子橫在了縣城,人們便不能夠經(jīng)常出門了,縣城像荒野一樣寂寥。直到來年三月份,氣溫逐漸回暖,大地上的冰雪融化了,縣城才仿佛復(fù)蘇過來。因此,居民家里的土炕或者炭爐子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設(shè)施,而這種設(shè)施離不開煤的供給,煤在這里是除糧食以外另一種最重要的生活物資。從十一月底到來年的三月,差不多小半年的時間需要取暖。若想整個冬季都靠燒地地道道的原煤來取暖,一般人家是辦不到的,家家戶戶因此都儲備了足夠的替代品——煤餅?h城居民又有了一項重要的日常工作,即在夏、秋兩季打煤餅,用廉價的煤粉摻上黏土和牛糞,加水?dāng)嚭,再捏成一個一個拳頭大的團,然后拍成餅狀,晾曬在院子里和屋頂上。街上,有半大的孩子或婦女提了筐在拾牛糞;家里的炕洞或爐膛,都嗞嗞冒著微弱的火焰,且被燒不透的煤餅冒出的濃煙包裹著;整座縣城便飄散著混合有牛糞的煤餅的特有氣息。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