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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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有說過嗎？”
吳越眨著眼：“當(dāng)初太子殿下特意提醒下官，一定不能因為公主不通番話而讓您被人欺辱……”
顧尚錦“啊”了聲，將一盤點心推到吳越面前：“太子最喜歡忽悠人了。”
“那是。”吳越小心捏起一塊糕點咬了口，一旁的侍女適時奉上熱茶，他詫異地瞧了眼，干笑道：“公主身邊能人居多，方才小臣獻丑了。”
顧尚錦笑得越發(fā)開心：“我知道太子為何將你派到我身邊了，果然是個實誠之人。就連謙虛的話從你口中出來都覺得是肺腑之言，讓人不得不佩服。”
吳越放下茶盞，面上有點發(fā)熱：“微臣的雕蟲小技哪里敢在公主面前班門弄斧。”他斟酌了一下，“公主今日給他們的下馬威當(dāng)是集天時地利……”
顧尚錦拂了拂衣袖，毫不在意形象地伸了一個懶腰：“忙活了一早上，瞌睡都沒有了，得找點事情打發(fā)無聊啊。”
懶腰還沒伸展完，外面又傳來一陣喧嘩，不多時，就聽到層出不窮的馬蹄聲由遠至近，使臣在高聲喊著什么，瞬間就被馬匹的嘶鳴掩蓋了。錚錚的刀劍出鞘聲盈滿了耳膜，車廂內(nèi)原本嬌柔的侍女們俱退了那股子柔弱，不知從哪里抽出了兵器橫在四周。
顧尚錦眉目動了動，由著青霜替她著上鞋襪，撫平衣裙披紗。
砰的巨響，鳳駕的車門被蠻力打開，一個魁梧的身影夾帶著風(fēng)沙走了進來。
雄鷹般銳利的目，高挺的鼻梁，因為冷漠而緊抿的唇線，繡著圖騰的大袍下擺在風(fēng)中飛揚著，左肩上銀制的狼頭露出尖利的牙齒，在他背后那一望無際的草原的襯托下閃著刺目的光芒。
他的腳底，由使臣為首跪拜了一地的蒼蒙武士，像是叩拜神座上的王者。
不知何時，風(fēng)聲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那堅韌的碧草深深地扎入土地中不懼地?fù)u擺著，遙遠的草原盡頭已經(jīng)高升的太陽折射在馬鞍上，揮灑出七彩的斑斕。
顧尚錦似乎嗅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踏足草原時嗅到的清香，那些任意奔馳的駿馬，雄壯的將士，肆意大笑的人們多么的滿足。她假裝鎮(zhèn)定地行走在這片貧瘠又富饒的土地上，發(fā)出單純的笑聲，一路笑一路蹦跳，一路將手中的雙劍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
不知從哪個草叢中鉆出來的少年愣愣地看著她，臉上涂抹的泥土干掉后凝結(jié)在臉頰上，臟亂的衣裳怎么也掩蓋不住血腥氣。
她疑惑地戳著對方的胸膛，看著少年如迷途的狼崽子一樣警惕地與她拉開距離，一雙疲憊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她問：“你是誰？從哪里來？”
少年站在距離她十多丈的地方開口：“你是漢人？”
少女錚地摩擦著雙劍，沉下臉：“你是蒼蒙人？正好，本姑娘這雙劍還沒有飲過你們蒼蒙人的血，拿你祭劍不錯！”
她不由分說拔劍相向，少年顯然早有準(zhǔn)備，手中拿著一柄卷了刃的小刀，如同善于戰(zhàn)斗的小獸，或騰挪，或躲避，或劍走偏鋒伺機下殺手。
兩個小小的身影在草原上追逐奔逃，誰也沒法一刀斬殺誰。
顧尚錦閉上眼，陽光太刺眼，激起了太久遠的記憶，一段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再睜眼時，記憶深處的少女搖身一變成了大雁朝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面對著突然竄入的男子平靜地問：“你是誰？”
對方摘下銀紋鑲瑪瑙帽，露出一頭刺猬般的粗發(fā)：“方歸云軻華。”
顧尚錦站起身，華服垂在白毯上如斑斕的云彩，她垂下眼簾，稍稍一福：“原來是蒼蒙的大君。”
軻華定定地望著她端莊卻疏離的模樣，突地閃電般執(zhí)向她的手。顧尚錦臉色一變，單臂后抽，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高高揚起，轉(zhuǎn)瞬就將扇上軻華的臉頰。
軻華側(cè)頭，大手一撈卷向她的腰肢。他變招很快，顧尚錦的身子卻比蟒蛇還要滑溜，倒退半步，裙擺飛揚，一腳已經(jīng)代替手掌踹向了對方，這次還是他的右臉。
男人悶笑：“公主好身手。”手腕一翻隔開腳踝，叮的一下，皮肉輕顫，原來是那繡鞋內(nèi)有乾坤，居然在鞋頭埋有利器。
克古塔震驚，瞬間跳起來抽刀上前：“大君！”
“退下。”軻華喝道，抹了一把血跡，笑道，“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潑辣。”
顧尚錦平靜地回望他：“大君說笑了。本公主常年駐居深宮，何曾見過外人。”她自顧自地靠在榻上，“我與大君也是第一次相見，雖然‘見面禮’豐厚了點，想來也不足以構(gòu)成大君誣蔑本公主清白的理由。”
軻華撩起衣擺坐在她對面，將腰刀放在榻幾上：“是本王仰慕公主已久，曾在夢中與公主相見，可否？”
顧尚錦的目光在那銀刀上一瞥而過，對他的解釋充耳不聞。
車窗外的烈風(fēng)悄然地消逝了，馬匹由著武士們牽著一路行走一路啃草。遠離部落來邊界牧羊的牧民們對著浩浩蕩蕩的華麗車隊好奇張望著，綿羊脖子上的銅鈴悠悠晃動著，丁冬聲久久回蕩在寬廣的草原上，悠長又清脆。
軻華放肆地打量著沉默的女子，只見她毫不顧忌地吃著精美的食物，喝著濃茶，嗅著木樨香，平靜、安然。
他說：“我來實現(xiàn)我的諾言。”
顧尚錦茫然：“什么？”
“很久以前，我對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許下的誓言。我要帶她去見我最重要的家人，帶她一起去放牧，在我的族人的見證下迎娶她回家。”
顧尚錦輕笑：“我不記得有人對我許諾過。”
窗外，綠草一片連著一片，過了這個夏季它們就會枯黃，靜靜地等待漫長的冬季過去，然后在春日的第一縷清風(fēng)下醒來，再一次冒出青嫩的葉子，獲得新生。
“大君，你許諾的女子一定不是本公主。”
喜慶的鼓聲震耳欲聾，悠揚的胡琴聲在草原上飄蕩，蒼蒙的子民聚集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一邊舞蹈一邊歡唱。
穹廬頂上紅色的幡旗在飛揚，駿馬在奔馳，武士們吹響牛角迎接他們遠道而來的閼氏。
每個人都在笑，每個孩子都在蹦蹦跳跳，在歡快的氛圍中就連心思深沉的貴族們也不得不擺出最親切的面容，展現(xiàn)蒼蒙的善良和真誠。
帕璉揮舞著馬鞭從金撒帳穿行而過，不意外地見到了側(cè)閼氏郭鶯的身影。
他下馬笑道：“我以為所有人都去前方迎接新閼氏去了。”
郭鶯打著手簾擋住刺目的陽光，輕笑著：“我也正準(zhǔn)備過去，錯過了這場盛會多可惜。”抬頭正巧見到對方汗津津的臉頰，搖了搖頭，掏出汗巾上前一步仔細(xì)替他擦拭著，“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還去馴馬，被大君知道了又會說你不顧大局，跟沒人教導(dǎo)的小馬駒一樣。”
才十二歲的少年依偎著她道：“閼氏你就是我的姆媽。”
郭鶯輕輕拍他一下：“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么說。我是大君的妻子，怎么可以做你的姆媽。”
“可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比我的母親更像母親。”
郭鶯摸了摸他稚嫩的臉頰：“我真希望有你這樣的孩子。”
帕璉打趣道：“那你讓哥哥賜給你一個小世子。”
郭鶯笑意微斂，攙著他的臂彎往人群中去：“如果我生不出小世子，那么帕璉你愿意一直把我當(dāng)作你唯一的姆媽嗎？”
少年肯定地笑道：“你一直都是。”
郭鶯領(lǐng)著他一路走到人群的最前面，遙遙地望著不遠處揚起的灰塵：“帕璉，以后我將不再是你哥哥唯一的閼氏了。蒼蒙的領(lǐng)地上將迎來真正的女主人，她將是大君唯一的齊娜。”
帕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郭鶯可以從那馬蹄轟鳴中聽到自己即將到來的悲苦命運，帕璉他卻只看到自己的哥哥、蒼蒙的大君，正騎著那匹火紅的汗血寶馬飛馳在最前方，他身后是長龍般華貴的大雁送親隊伍，最大的那輛車駕頂上飄揚著大雁朝的猩紅旌旗，那么的艷麗，紅得像是被草原人的血浸染過一樣。
他貼著郭鶯，握緊了馬鞭，喃喃地道：“姆媽別怕，我會保護你！”
潔白的哈達，熱情的蒼蒙人，醇香的奶茶。
三年前的顧尚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還會有踏入草原的一日，她更加沒有想過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會有歡欣鼓舞迎接她的一日。
那一年的怨恨、絕望還有破釜沉舟都在軻華冰冷的注視下灰飛煙滅。她的愛恨在血劍下流淌，匯集成淚河，流向不可追憶的往昔。
三年后，曾經(jīng)恨不得扒她皮抽她筋的蒼蒙人似乎早就忘記了那一場血的洗禮，用著最真誠的笑臉迎接她，迎接當(dāng)初差點手刃他們的大君的女刺客。
這是多么的諷刺！
“歡迎來到蒼蒙！”軻華凝視著沉默不語的女子。
顧尚錦收回目光，淡淡地應(yīng)聲：“謝謝。”
“我以為你會張開雙臂迎接你的子民們。要知道，從今往后這里就是你永遠的家了。”
顧尚錦輕笑道：“就算嫁到了蒼蒙，本宮依然是大雁的安國公主。”
軻華停下腳步，在歡聲笑語中凝重地道：“尚錦，我不喜歡別人反駁我。”
顧尚錦笑得更加愉快：“反駁你的是大雁朝的公主。蒼蒙的大君，你敢在大雁朝的帝王面前大聲呵斥他，說‘蒼蒙的王不容許任何人質(zhì)疑他的決定’嗎？”
軻華的手緊緊地按在腰刀上，手背上青筋猙獰著。不遠處的貴族中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妥，停止了虛假的嬉鬧聲，望向了這邊。
顧尚錦卻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她身體里就沒有害怕這種情緒：“怎么，你想讓三年前的那一幕重演一次？想要當(dāng)著蒼蒙子民的面再一次折斷我的雙臂，鎖了我的咽喉，逼著我五體投地地表示臣服？”
她環(huán)視著周圍的人群，不意外地看到最中央的方向跑來一名華服女子。那滿頭的珍珠瑪瑙幾乎要閃傷了她的眼，刺激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不知道這一次，大君還需不需要用我的血肉來向另外一名女子證明你的忠貞和坦誠？”
顧尚錦面向他，似乎想要對方看清楚自己如今真正的模樣。
多年前，軻華心目中的顧尚錦是囂張、灑脫、不可一世的，雖然稚嫩，卻帶著一團耀眼的光輝，照亮了他陰霾的心。如今，她已經(jīng)褪去了青澀的模樣，那雙劍眉被侍女修剪成了柳葉的，溫順柔和。星眸不再有華彩流淌，里面蘊含的情緒就像是不停奔騰的流水，遠看平靜無波，近看才發(fā)現(xiàn)河底似有一條隨時要爆發(fā)的水龍，只要一顆小小的石頭就可以激起她的怒吼，會張牙舞爪地從河床飛騰而起，將世人淹沒。
這樣的她，那么凜然不可侵犯。
軻華忽地大笑起來，猛地展開手臂擁住了她，在一片驚呼聲中，握著顧尚錦的后腦，準(zhǔn)確無誤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不足三丈之外的郭鶯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她身后的民眾瞬間爆發(fā)出尖銳的口哨聲、暢笑聲，那些鼓聲更加的密集、更加的渾厚，那牛角的嗚嗚聲直接傳達到了天際，就連列隊的駿馬也加入了歡慶的行列，引起長頸大嘯著。
男子炙熱的氣息噴灑在白滑的臉頰上，他的齒間夾帶著草原特有的清香，蠻橫的舌頭在她唇內(nèi)橫沖直撞，抱緊她的雙臂比這幾日趕路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堅牢，讓她掙扎不開半分半毫。
顧尚錦氣極，只覺得自己是在被一頭狼王侵犯。對方的無禮、對方的強霸、對方的勢在必得都讓她心中冒出無數(shù)的滔天怒焰。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燒死他。
他還在大笑，那種喜悅由內(nèi)至外地散發(fā)著，胸腔的震動傳遞到了顧尚錦身上，與顫抖的她相依相偎，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多么般配的一對。
“我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么。我只需要讓天下的人明白，你顧尚錦屬于我方歸云軻華！”
“無恥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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