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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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尚錦扭頭:“不記得。”
軻華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畔,撩撥著:“那你知道我出門之前做過什么?”
“誰會關(guān)心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軻華呵呵地悶笑,下巴壓著她的后領(lǐng),貼在她冰涼的肌膚上,輕聲道:“我趁著你午歇的時候,偷偷地……”張嘴,倏地咬住了她那細(xì)嫩的后頸,“吻了你……”話還沒說完,額頭劇痛,身子一倒,胯下的駿馬已經(jīng)揚(yáng)起前蹄嘶鳴了起來。
顧尚錦嬉笑著回頭:“是嗎!我一直在疑惑,爹爹那三日怎么沒把你給扒皮抽筋,拋尸荒野。”
軻華張嘴,顧尚錦的腦袋又狠狠地撞上了他的鼻梁,劇痛下,身子已經(jīng)被顧尚錦給推了下去,骨碌碌地在荒原上滾了幾圈。
顧尚錦勒著馬韁在他身邊跑了兩圈:“敢再非禮我,我就讓你再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軻華看著駿馬那矯健的四蹄,識相地閉嘴了,他十二分地肯定,惱羞成怒的顧尚錦說得出做得到。
驕傲的“母狼”顧尚錦,居高臨下地鄙視了他一眼,壓著手中狼崽子的腦袋,嬌喝著騎馬飛奔向山谷,那背影要多瀟灑就有多瀟灑。
他們遷徙的山谷在幾座山的山坳間,呈合圍之勢,進(jìn)進(jìn)出出只有一條路,周圍的山體已經(jīng)被鑿成了峭壁,尋常人無法爬行通過,只能從谷口的天塹中進(jìn)來。
天塹高達(dá)上千米,越往上越窄,像是通天的小路,從路的背后透出耀眼的白光,寒風(fēng)刮進(jìn)來的時候還可以發(fā)出呼呼的嘯聲,滴下的水珠落在肌膚上又冰又疼。
顧尚錦回到帳篷里的時候,手腳都凍得麻木了,身子都忍不住地發(fā)顫。
青霜一邊給她解衣裳一邊讓人盡快把炭火再燒旺盛些:“都說外面冷,閼氏您還硬要跟著跑出去打狼,也不怕病了。”
顧尚錦頭皮被她扯得嘶嘶地疼:“一天到晚待在山谷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走。”她隨手從袖袋里面掏出一片碎布,“林子里發(fā)現(xiàn)的,你看看這是哪里的料子。我們還在狼的肚子里發(fā)現(xiàn)了銀制的暗器,相當(dāng)?shù)木伞?rdquo;
青霜拿著那布料在燭火下仔細(xì)端詳:“像是許國那邊的織錦,不貴重,一般的老百姓也買得起。”
“許國?”
“不過也不一定是許國人,他們新皇登基沒幾年,幾位王爺還在內(nèi)斗,傳聞皇帝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順,沒有閑人派出來。”
顧尚錦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正裹著毛茸茸的毯子坐在火炕上,小白狼邁著小短腿,勾著炕邊的墊穗掙扎著往上爬,好不容易夠到了毯子邊緣,顧尚錦又把它給抖了下去,隨意地道:“許國也有商人運著本國廉價的茶葉絲綢來蒼蒙換皮毛和馬匹,而這幾年與蒼蒙毗鄰的大雁卻暫時還沒有商人來邊關(guān)通商。”
青霜提醒道:“閼氏要不要給趙王寫封信?”
顧尚錦抓了抓腦袋:“讓我再想想。”忍不住又抓了抓,抱怨道,“有沒有熱水,我想沐浴。”
青霜為難道:“這山谷的水源有限……”
顧尚錦難受地揉肩膀,扯頭發(fā),外面一身臟兮兮的帕璉跑了進(jìn)來,大喊大叫:“我要洗澡!”
顧尚錦呸他一聲:“回你自己的帳篷吼去。”
帕璉在地毯上打了一個滾:“你這里有熱水,我知道,我要洗澡,快給我準(zhǔn)備熱水。”
“沒有!我都沒熱水洗浴。別待在我的帳篷里,臭死了。”
帕璉從地毯上爬起來,抓耳撓腮的:“那我們?nèi)ド嚼铮?rdquo;
顧尚錦沒好氣地道:“才回來又跑去山里干什么?”
帕璉嘿嘿笑道:“我知道哪里有熱湯,滾燙燙的,泡在里面可舒服了。”
顧尚錦眼眸一亮,抓起衣裳就道:“一起去。”
“閼氏。”青霜喚她。
顧尚錦回頭,笑意盈盈地道:“你去給小七說聲,讓他去找吳大人,就說我與九王一同出門了,不知道什么時辰回來。”
青霜一驚,還想阻止,顧尚錦已經(jīng)一蹦一跳地裹著披風(fēng)出門了。
軻華回到帳篷的時候,烏朝陽阿卜塔已經(jīng)提前在里面等著了。
他隨手抓下腦袋上的帽子丟在一邊,在早就預(yù)備好的銀盆里洗了臉,又搓手,這才問他:“準(zhǔn)備辭行了?”
阿卜塔從墻上掛著的那一張草原大地圖上收回目光:“父親派人送了消息來,說如果事情都談妥了就讓我回去。明年開春我再領(lǐng)兵與你會合,一起攻下樊古和夸陽。他覺得郯其大草原上你我兩大部落聯(lián)手,沒有什么仗是勝不了的,說不定以后聯(lián)軍對大雁宣戰(zhàn)也指日可待。”
軻華舉著酒杯走到他身邊,一起仰視著面前的地圖中那數(shù)不盡的豐饒牧場:“九華的大君自始至終認(rèn)定我娶大雁公主只是緩兵之計?”
阿卜塔挑眉:“難道不是?”
軻華笑了笑,一口就灌下了半碗酒:“每個草原人都有著一顆蒼鷹的心。”
每一只蒼鷹都是翱翔天際的王者,高高在上地俯瞰著腳下的土地。
阿卜塔本是半躺在軟墊上的愜意姿勢,聞言撐起上半身,將目光從地圖上移到軻華的臉上,似乎想要辨別這句話里面的真假。
兩人只對視了一瞬,阿卜塔就站起身繞到簾子旁邊,挑起一角看著帳篷外忙忙碌碌的人影:“說起來,臨走之前,我倒是有一個請求。”
軻華“哦”了聲,自斟自飲又倒了一碗酒,順道給阿卜塔的銀碗也斟上了。
“我想找你要個人,一個女人。”他想了想,補(bǔ)充道,“一個大雁的女人。”
“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軻華瞄了他一眼,繞到桌案后坐了下來,“是什么樣的女人居然能夠讓草原上最倨傲的王子傾心?甚至于,讓他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敢打探!”
“呵呵,這是你蒼蒙之王的地盤,我只需要向你要一個人,至于找不找得到,如何找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原來九華的二王子是個懶惰的膽小鬼。”
“不不不。”阿卜塔焦急地走了兩步,“我特意留意過,不過,你知道的,她們大雁的女人一看到陌生男人靠近,就像見到了黃鼠狼的雞,瞬間跑個沒影了。別說我找到那個女人,就是沒找到我也沒法抓一個大雁人去問。那些侍衛(wèi),一聽有人打聽大雁的女人,就不管不顧地先揍人了。”他聳了聳肩膀,“所以,我只能找你這位蒼蒙大君替我做主,把我心儀的女人給揪出來。”
軻華喝干了酒,半晌才道:“我也想見見能夠讓你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長什么模樣。”
阿卜塔終于出去喊人收拾東西去了。他前腳才走,后腳就有人急急忙忙來了。
郭鶯款款地提著食盒進(jìn)來,一雙溫柔似水的眼幾乎要黏在了軻華身上,只喚了他一聲“大君”,眼眶就紅了。
軻華挑眼看了看帳篷外的日光,再看看對方楚楚可憐的臉,平靜地道:“誰讓你來的?”
郭鶯淚光盈盈,即刻跪了下去:“是我自己想來向大君賠罪!我錯了,請大君不要拋下我。”
曾經(jīng)有人說過,草原女子眼中的淚就像是岐崀山上鏡湖里的水,晶瑩剔透,難得珍貴。
在顧尚錦看來,要讓一個女子落淚太容易,讓她淚汗隱襟就有點難度了。
她在爬山,確切地說是騎著馬爬山,而且,似乎,她還迷路了。原本的引路人方歸山帕璉早就在帶她到了半山腰之時,不知了去向。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我原本以為他會把我?guī)У缴嚼铮缓笳乙惶幎盖偷膽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給踹下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顧尚錦嘖嘖地感慨,“或者直接一刀捅了我,丟在荒郊野外,等到了半夜讓那些循著血味而來的野獸,把我大卸八塊吃得骨頭都不剩也行啊!”
偏生那小蠻孩子心不夠狠毒,只是把她丟在了半山腰,什么也沒做就跑了。
顧尚錦下馬牽著馬韁一甩一甩,看著秋日那不夠明亮的日光逐漸從山頂爬了下去,斑斑駁駁的夕陽從樹林的縫隙里穿透過來,留下一道道似魔似鬼的陰影。
不用多久,整個山林會變成一團(tuán)漆黑,唯一的亮光是逐漸從巢穴里爬出來的野獸,閃動著鬼火般的眼眸一遍遍在尋找著新鮮的食物。那時候,就算一身是膽,顧尚錦也會被林中的野獸給嚇得寸步難行。
她嘆一口氣,果不其然,已經(jīng)從樹林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不管來的動物是什么,今夜,顧尚錦的性命都已經(jīng)堪憂了。
身邊的馬焦躁地打著響鼻,馬蹄不安地在泥濘的草屑上踐踏著,隨著一聲悠長的狼嗥,駿馬發(fā)出顫抖的嘶鳴,甩開顧尚錦的牽制,揚(yáng)起前蹄,慌不擇路地跑了。顧尚錦暗自嘆息一聲,單手扶著一棵最粗壯的樹干,撩起裙擺,幾個騰挪就躍到了樹上,與那夜鷹大眼瞪小眼,靜靜地等待著森林里夜晚的到來。
森林里靜謐得可怕。誰也不知道,這個黑漆漆的夜晚里,到底有多少兇狠的野獸嗅到了生人的肉味,又有多少鳥類盤踞在高空,等待著分享盛宴的殘羹。
這么的安靜,顧尚錦幾乎能夠聽到耳邊細(xì)微的風(fēng)聲在流動,草地上,無數(shù)野獸在輕輕地行走著,黑漆漆的暗影里不時可以看到稀薄的白霧在飄散,那是野獸們噴出的氣息。
顧尚錦居高臨下,看著自己所在的樹干底下聚集了成雙成對的幽幽“鬼火”,聚精會神地仰視著她這新鮮的“肉食”。她的頭頂上,嘶嘶的蛇類游走聲也慢慢融入了耳郭中。
哧的一道空響,顧尚錦猛地低頭,感覺有什么利器從頭皮上飛擦而過。她不敢坐以待斃,腰身一扭,悄無聲息地飛了出去,堪堪扒住另外一棵樹干,簌簌簌的像只壁虎往樹冠爬了上去。
破空聲又起,好幾處銀光從不遠(yuǎn)處打了過來,一條極細(xì)的銀線從臉頰邊劃過,打入了伏身的樹干里,居然是一顆銀色的彈珠。
顧尚錦呵呵地暗笑,隨即解開腰上的玉佩朝著腳底虎視眈眈的豺狼們砸了過去,借著野獸們陡然攀升的殺氣,腳底一蹬,人再一次在漆黑的樹林里騰挪飛躍。她就像一只漂亮的小白狐,孤身飛奔在鬼影憧憧的森林里,身后不單有想要生吞她的豺狼,還有想要活扒她的皮的敵人。
豺狼的嘯聲與暗器的追殺破空聲此起彼伏,瞬時讓安靜的森林熱鬧起來。
帕璉伏在地上,聽了好一會兒地面的震動后,這才爬起來,仰頭望了望身后危機(jī)四伏的樹林,吹了聲口哨。
“不是說你武功高強(qiáng)嗎,現(xiàn)在應(yīng)該怕了吧!肯定是在痛哭流涕地求救,求我?guī)慊丶,哈哈哈?rdquo;帕璉自言自語,拿著馬鞭對著林中比了比,“讓你知道我草原人的厲害,愚蠢的漢人!”
他騎上馬,瀟灑地?fù)]了揮鞭子,獨自一人優(yōu)哉游哉地往回家的路上行去。他不會知曉浩瀚的夜空下,有多少人在焦慮,也不知曉這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會給自己,甚至于蒼蒙帶來怎樣的災(zāi)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