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夜深夜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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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火搖曳了幾下,爆了個(gè)燈花出來。
華容纖長的眼睫顫了顫,靜默片刻后,嘆了一口氣:“你想得太多了,姨母。”
聽到這聲叫喚,老嬤嬤持著抹布的干巴巴的手一顫,將青綢燈罩的一面都按深進(jìn)去幾分。
她抬起頭,一雙蒼茫的濁眼定定地望住華容退去了青澀的側(cè)臉,幽幽道:“殿下沒忘記過去的事情就好。”
空蕩蕩冷清清的景怡殿,舉目四顧,暗影重重,幾乎連絲人氣都沒有。
母妃家垮得徹徹底底之后,旭皇也基本對(duì)這個(gè)兒子不聞不問。
華容住的宮殿是最偏僻的,連個(gè)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擺放的家什也都簡(jiǎn)單古舊,僅寥寥落落幾件,大多還是其他殿里棄了,內(nèi)務(wù)司才發(fā)過來的。
華容能長成如今這般芝蘭玉樹的模樣,其中的艱辛,也許只有林家倒后,自請(qǐng)進(jìn)宮從小照顧他的林秀玉一直看在眼里。
不,還有一人……
“咚咚”的敲門聲輕輕響起,三重三輕。
林嬤嬤一凜,跟華容對(duì)視了一眼,就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去開了殿門。
一人著下等太監(jiān)服,戴大帽掩住眉眼,低頭匆匆而入,再迅速回手閂上了殿門。
“奴才參見殿下!”太監(jiān)走至華容案前,低身行禮。
碩大的笠帽摘去,來人赫然是旭皇的心腹太監(jiān)——大內(nèi)總管劉德順。
華容忙起身扶起他。
劉德順夜里秘密來訪,必是有要事相商,華容也就單刀直入問道:“劉公公所為何事?”
劉德順一雙細(xì)長的眼里閃著精光,將殿內(nèi)掃了一圈,確定沒有外人,才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張寫滿了小字的布絹,遞給華容。
“今日桃園宴后,皇上寫了一道密旨命我明日送去給蘭鏡。我趁拿去密封時(shí)謄抄了一份。事關(guān)重大,今夜不得不冒險(xiǎn)過來一趟。”
聞此,華容眉宇間也冷凝起來,迅速展開那布絹湊到燭下閱讀。一邊讀,鳳眸中的幽光一邊變得更加深邃起來,嘴角也逐漸彎出冰冷的弧度。
“喲,終于耐不住要?jiǎng)邮至恕D桥穗m然死了,可還是讓父皇十幾年來坐立不安呢!他如今能倚仗信賴的,也就只有蘭鏡父子了。”
華容將布絹湊到燭火上點(diǎn)燃,看著它在無力的掙扎中迅速化為灰燼,臉上一片晦暗不定:“李寶兒……還真是個(gè)舉足重輕的關(guān)鍵人物呢……”
劉德順不解其意,低聲探問道:“殿下,接下來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奴才效犬馬之勞的嗎?”
華容抬起鳳眸,想了想,從袖袋中取出一件物什,遞給劉德順:“這個(gè)你拿著,明日同父皇的密旨一起交給蘭鏡父子,能幫到他們的大忙。”
看著劉德順將那物什小心收好,華容的俊顏松了幾分,柔聲道:“后面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目前你守在父皇身邊,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dòng),提前告知我就好。”
“是,奴才曉得了。”劉德順壓低嗓音,“殿下,奴才不宜久留,這就回去了。”說著,便欲跪下行禮。
華容趕忙伸手將他扶住,笑得很是無奈:“講過多少遍了,劉公公無須對(duì)我行禮。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暗助,華容怎能在這皇宮里茍活至今?說回來,我該給你道謝才是呢!”
接著就真要低下頭去行謝禮,劉德順哪里敢受,趕忙攔。“殿下萬萬不可,否則真折煞老奴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晌后,才感慨道:“當(dāng)年若沒有殿下母妃的救命之恩,咱家早就死在韋京街頭了,哪有如今的境況?現(xiàn)在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點(diǎn),大部分的路,還是要殿下自己努力走下去。”
“我……會(huì)的。”華容羽睫顫動(dòng)幾下,輕輕吐字,低音里卻飽含了極大的堅(jiān)韌。
一旁的林嬤嬤看到兩人的樣子,勾起了思緒,禁不住也紅了眼眶:“不管怎么說,殿下你都是林秀玉唯一在世的親人。為了你的一聲‘姨母’,秀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姨母,你……”華容仰頭閉上一雙鳳眸,瑩薄的眼皮顫動(dòng)著。
片刻后,他緩緩而鄭重地道:“華容定不負(fù)二位的厚望。”
輕而慢的聲音擲地有聲,仿佛驅(qū)散了一室的冷清蕭瑟。
然而夜漫漫,詭譎不定。前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區(qū)區(qū)一個(gè)李寶兒,根本算不得什么……
寶兒正沿著華容所指的方向走著,突然冷不丁打了個(gè)寒戰(zhàn)。
她一望前路,燈火輝煌。
如此洶涌的明媚,怪不得叫人找不著北了……
脊背上那種涼颼颼的感覺又來了。
寶兒停下來立在原地,眼睛往周圍掃了一圈。
奇怪,連個(gè)人影都沒有,可這一直被死死盯住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莫非……
寶兒脖子上的汗毛一豎,心臟一緊,只覺得這靜謐又明亮的皇宮里詭異得瘆人。
瞅著前方有道高高的大門,便頭一埋就往里沖。
“李包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好奇龍榻云雨之事……”
熟悉到刺耳的清悅嗓音從身后不遠(yuǎn)處猛然迸出,寶兒驚得彈跳了一下,差點(diǎn)兒撞到前面的一棵歪脖老桃樹上。
悚然定住神,她望向發(fā)聲處,就看到那人一身閃爍銀衣,眉目俊若朝陽,嘴角掛著看似嘲諷的弧度,從高樹上優(yōu)雅地落下,翩翩而來。
“這么冒昧地闖進(jìn)敬事房,若被找著要被亂刀砍死的!”蘭熙停在呆住的寶兒身前,抱起雙臂,嘴角一撇,“見過笨的,也見過比豬還笨的,就是沒見過比你李包子還笨的。”
你大爺!
她就知道,蘭小雀這廝必定是陰魂不散,整不死她誓不罷休。
敢情方才那怨鬼貼身般的感覺就是因他而來?!
敢情他知道也看到了她夜會(huì)華容,在景怡殿只是裝作離開?!
敢情他等她出來了,一路上暗暗跟蹤,就是為了等著看她的笑話?!
最毒男人心!果真腹黑得夠徹底!
今天,先是借刀殺人,后是步步緊逼冰冷無情……
“你到底想要怎么樣嘛!再讓我看到你,老子就跟你拼了!”寶兒咬牙切齒,兩眼一瞪兇神惡煞,兩腳一跨不動(dòng)如山,渾身氣焰熊熊——她百試不爽的斗雞式威嚇。
若是一般人見到她這樣,早被嚇得聲都沒了,乖乖地屁滾尿流而去。
只可惜對(duì)象非凡人也。
蘭熙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一挑眉峰,玩味地一笑,然后閃電般伸出一指,往寶兒氣鼓鼓的面團(tuán)似的臉頰上狠狠一戳……
“哇——”
你他娘的不要臉的畜生禽獸王八蛋!
寶兒死死按住慘遭毒手的臉蛋兒,疼得說不出話來,通紅的雙眸緊緊盯著罪魁禍?zhǔn)撞环,恨不得化眼為鞭,抽他丫的祖宗十八代?br />
沒死的抽死,死了的鞭尸!
“喲!原來不僅看起來跟只青蛙似的,還真會(huì)叫喚呢!”蘭熙收回剛行過兇的長指,指尖在拇指上摩挲了幾下,痞笑著一撇嘴,“嗯,原來小臉蛋兒上的皮膚還不錯(cuò),戳起來跟熟雞蛋似的!”
你才雞蛋!你全家都是熟雞蛋!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
“死蘭小雀!你個(gè)王八龜兒子,不要臉的下流坯子!你他娘的調(diào)戲良家閨女!無恥可惡至極……”
一連串的絕罵從寶兒嘴里脫口而出。
蘭熙聽著聽著用小指掏掏耳朵,一撩羽睫:“這些話好耳熟啊……我記得都是以前百善書院的同窗罵你的吧?嗯,不容易,竟然聽得都背下來了。”
我……
一口惡氣猛地死死哽上喉嚨,寶兒噎得差點(diǎn)兒兩眼翻白。
如今蘭小雀這廝早已化孽成妖,妄圖跟這廝對(duì)峙,她腦子是被豬啃過了嗎?
簡(jiǎn)直是自尋死路!
寶兒狠狠擠擠眼睛,在心中反復(fù)念了十幾遍“狗咬人,人不能咬狗”后,終于勉強(qiáng)抑住怒火,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打算繞道走。
“認(rèn)識(shí)路?不怕再闖進(jìn)什么不該闖的地方?不怕闖進(jìn)去以后一聲不吭地被人給弄死嗎?”
背后幽幽飄來的一句話,成功地使寶兒抬起的右腳牢牢定在半空中,再也踏不下去。
脖領(lǐng)一緊,她就被人從后面拎起……拖著走。
“嘖嘖!也就這點(diǎn)出息了!”
男人拎小雞似的拎著寶兒,邊走邊鄙夷道:“李老將軍要尋你,偏偏今天我倒霉,負(fù)責(zé)桃園宴的安全。萬一你走到什么皇宮禁地,枉失你命事小,給我?guī)鹇闊┑脑,可就事大了?rdquo;
寶兒此時(shí)已經(jīng)慪得奄奄一息,任蘭熙拎著脖后領(lǐng)走了幾丈遠(yuǎn),終于被勒得臉色發(fā)綠,這才終于拼命掙扎起來。
“放……放手!我跟你走就是了!”
“你這里是……”近處面對(duì)面時(shí),蘭熙才注意到寶兒頸上的斑斑青紫。
一重蓋著一重,還微微透著粉色,該是不久前才烙下的新鮮痕跡。
墨潭似的眸子猛地縮一下,顏色再暗了幾分,蘭熙不受控制地伸出手,長指撫上一處斑痕。
寶兒本是渙散著瞳孔,有氣無力地按揉著肩頸上被勒疼的地方。
冷不防細(xì)嫩的肌膚被稍硬的指尖碰到,嚇得她一哆嗦。
定睛一看竟然是蘭熙,頓時(shí)氣不打一出來,扭過身子退開幾丈遠(yuǎn),也懶得再罵。
“是剛才在三殿下那里弄的吧?”靜默了片刻,蘭熙說話了。
語氣失了平時(shí)的刻薄譏誚,而是帶著點(diǎn)喑啞,目光深深地鎖住寶兒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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