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丘露薇曾經(jīng)是電視記者中的寵兒。
她很早成名。在鳳凰衛(wèi)視，她采訪過諸多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 江澤民、朱 錦基、胡錦濤、溫家寶、錢其琛、唐家璇、王岐山…...
2001 年 11 月，間丘露薇赴阿富汗戰(zhàn)地采訪，成為第一位進入阿富汗腹地 喀布爾的華人女記者。她素面朝天，鏡頭前又往往光彩照人。她是可以感染人 的，不然老板不會選她 她是鳳凰衛(wèi)視的第二名記者。
那時，老板劉長樂跟她說，"好了，你可以出書了。"她以為己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 出版社，結(jié)果花了 20 天時間寫完，劉老板又說，"好了，現(xiàn)在你自己去找出版 豐土吧……"
她是一個理性的人。在采訪或講座中，她很愿意和大家探討新聞角度、內(nèi) 容深度、采訪技巧、政治分寸、處理方式等專業(yè)問題。有人問她，"如果和上 司有分歧你會怎么辦呢?"她說，"我會暖暖嗦嗦，不停地講講講……"但是， "公司讓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這是最起碼的職業(yè)道德。"
"如果他能愛上我" 她其實是時髦過、波希米亞過的。她是高中立體幾何沒考及格的文藝分
子，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系活撥喜人的女學(xué)生，咖啡店年輕的女招待，熱愛音樂的電 臺主持人。她不是沒有讀過三毛，"長裙飄飄，披散著頭發(fā)，若有所思地走過
校園門口的草坪'氣她不是沒有渴望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熟知《簡
愛》的經(jīng)典對白"雖然我窮，我不好看，但是我也有權(quán)利愛人"。 初戀是在中學(xué)快畢業(yè)時。那是一個比她大七歲的大男孩。"到現(xiàn)在，我還
記得我們第一次說話的那個樣子，心里想，這個人從前在哪里見過。" 他們推著自行車，在這個城市不停地走啊走，時間總是過得太快，街道總
是太短。他們?nèi)タ措娪�，偷偷地拉手。一個月后他去了美國。他離開上海那 天，她一個人在街頭走了一天，望著天空，猜想哪一架飛機里面有他。
干練、簡明的間丘露薇，她的"長情"同樣令人驚訝。十三年之后，當(dāng)她 結(jié)束第一次婚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只是想知道，他還好嗎?他 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至于他還記不記得我，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只是我知 道，這段愛情，一直在我的心里面，從來沒有消失過。"
《我已出發(fā)》的結(jié)尾，她忽然很動情地寫道"當(dāng)我站在巴格達的清真寺 前，炮火在我的周圍不斷響起，我在思念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 人。那個時候我會覺得，和他相比，生命對我來說也不重要。當(dāng)贊美的聲音， 熱鬧的場面圍繞我的時候，我在想的是，如果他能夠愛上我，這些贊美、名利 都離我而去，那又怎么樣呢7"
"如果他能夠愛上我......"多么典型的一個女人對世界的告白。"戰(zhàn)地記
者"間丘露薇不曾"免俗"。"贊美"、"名利"算什么呢?配得上她的歡樂、悲 哀、感慨和微笑嗎?穿梭于炮火之間，你不能只用"勇敢"來形容她。
或許不該問起前塵往事。她笑著打斷，"那個人不是現(xiàn)在這個人。"她再 婚，快樂又自足。帶著品相溫厚的夫君參加朋友的飯局，大大方方地說，"我 不在北京的時候，你們可以帶他玩……
她比過去胖了。在北京喧囂的三環(huán)邊上，她一邊招手打車，一邊理直氣壯 地說，"這有什么要緊，我老公喜歡就行。"
經(jīng)常突然捎失的母親 "四歲的時候，母親就在我的生活當(dāng)中消失了，然后在我十八歲的時候，
她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對于少女時期的我來說，母親是一個神秘而又親密
的人物。" 所以當(dāng)母親說希望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深圳幫忙，她毫不猶豫地去了。 間丘露薇還記得那個夏天。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一條長長的花裙
子，提著一個箱子，來到母親既是辦公室也是住宅的地方。母親的第一句話卻 是，"你怎么穿得這樣不好看?"
母親總是嫌間丘露薇不漂亮，在她眼中，那樣就很難找到有錢的男朋友。 看上去還很年輕的母親說，在外人面前，不要說你是我女兒。
她的童年沒有母愛，也沒有玩具。小女孩間丘露薇喜歡穿漂亮的的確良連 衣裙在弄堂走過，想引起別的小朋友"羨慕的眼光"。但她發(fā)現(xiàn)，鄰居、朋友 家里的玩具"總比我多"。她問父親為什么不給她買。父親默不作聲。奶奶在 旁邊說，"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這些都是要錢買的，不知道你爸爸工作有多 辛苦嗎?"
二十多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女兒。女兒愛漂亮，幾乎是她的"翻版"。很多 時候，女兒吵著要買玩具時，女兒的香港奶奶說著和她的上海奶奶同樣的話: 這些東西是要花錢買的，你不知道媽媽工作有多辛苦嗎?
當(dāng)時母親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賺到錢。她是那種"哪怕口袋里面只有兩 塊錢，但是也在別人面前裝得像一個百萬富翁那樣豪爽的人"。直到現(xiàn)在，還 是這樣生活。
母親經(jīng)常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房東就會來找她要房租。她看著那個地 方，簡直想哭。
一次，母親不知怎么拖來一百箱飲料，從東北運到深圳，自己卻不知去向 了。間丘露薇手忙腳亂地找了個倉庫存放這些飲料。這一大堆飲料她連名字都 沒聽說過，卻和同學(xué)一起推著自行車，開始一家小店一家小店地推銷。"求人 真的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現(xiàn)在的她無法想象過去會做那樣令人難堪的事。
一個下著大雨的下午，他們的自行車倒在地上，一箱飲料從后座上摔了下 來。那一瞬間她忽然感到絕望，覺得自己"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
"母親總是拿一些她身邊的年輕女孩給我做例子。誰誰誰嫁給了一個有錢
的老頭，誰誰誰嫁給了一個港商，或者是誰誰誰做了‘二奶'，而她獲得了多 少多少的房產(chǎn)。"
許多年后，間丘露薇告訴記者，她認為母親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女人"， "母親覺得自己很聰明，看機會很準，但有的時候沒抓準，或太貪心，或眼界 不夠，就一下子失敗了"。
直到今天，間丘露薇依然不清楚母親到底在哪里，在哪一國、哪一省，她 只是每月往一個固定的賬號打錢給她。
好在女兒和她不是她和母親的模式。小女孩會給她打電話，甚至告訴她自 己喜歡上了哪一個男生。這讓她感到欣慰。
問婚先行者，負責(zé)產(chǎn)一族 間丘露薇想遠離母親安排的生活。她跟自己說，"我想結(jié)婚了。"于是她就
結(jié)婚了。
1993 年，在廣州開往深圳的列車上，她遇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他和他 的一班朋友在一起，和我的母親聊天。我則安靜地坐在一邊。"忽然間他做了 一個手勢。這個手勢瞬間讓她觸動 但現(xiàn)在她已記不清那是個什么樣的 動作。
也許當(dāng)真有緣分，"他的證件掉了，不能夠當(dāng)天回香港，于是我熱心的母 親說，不如住在我那里"。之后，他拿了證件回到香港，一切發(fā)生得很快。
母親知道她和又窮又沒工作的男青年拍拖，極力反對。她和母親鬧翻了， 從家里搬了出去。上海是回不去了，她留在了深圳，成為"閃婚"先行者。 "從初戀到結(jié)婚，每一段感情總是讓我奮不顧身，從來不考慮后果。"當(dāng)時他們 認識了不到三個月，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個月。
"我喜歡格林童話，因為我相信，公主和王子從此快樂地生活著。" 現(xiàn)實并非童話。她在會計師事務(wù)所工作，經(jīng)常在各地出差，有時他們一個
月才見一次。"而對于他的一切，他做過一些什么，他曾經(jīng)做過一些什么，曾
經(jīng)愛過什么人，我從來沒有去了解過。"
1995 年，間丘露薇移民香港，并應(yīng)聘成為香港傳訊電視中天頻道的翻譯。 由于公司財務(wù)狀況不穩(wěn)定，三個月后，她跳槽到 TVBS 任電視記者。TVBS 面 向臺灣觀眾，而且題材受限制，1997 年，她轉(zhuǎn)投開播不久的鳳凰衛(wèi)視新聞節(jié) 目《時事直通車》。
"孩子還沒有滿月，我又換了工作，進了鳳凰衛(wèi)視，而且開始了香港漫會 大學(xué)的傳播學(xué)碩士課程。那兩年的時間是相當(dāng)吃力的，因為白天要工作，每個 星期還有兩個晚上要去上課。我還是堅持自己帶著孩子。"
當(dāng)時鳳凰衛(wèi)視的人很少，一個人要干幾個人的活，壓力很大。她是"老 土"的香港新移民，一不小心成為了香港龐大的"負資產(chǎn)"一族。
1999 年買了房子。因為金融風(fēng)暴，香港的房地產(chǎn)價格從 1997 年的高峰下 跌差不多四戚，特區(qū)政府的大小官員出來說，樓價已跌到谷底，小市民可以置 業(yè)了。
剛到香港時她租了別人的一間房，衛(wèi)生間和客廳是共用的。她想有個自己 的家，于是"英明"地買了一套價值兩百萬港幣的房子，還覺得賣方虧了差不 多一百萬。"當(dāng)時屬于高利息時代，每月付給銀行利息差不多兩萬港元，而且 還要償還二十年的時間。"
不料樓價還在繼續(xù)跌。不過是四年時間，她的房子己經(jīng)跌到一百萬了。 "香港經(jīng)濟不景氣，傳媒公司也不景氣，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每一家公司都要依 靠裁員來控制成本。一家家的公司倒閉，每個人都提心吊膽。"她想，"如果有 一天，我工作不是為了生存，只是為了興趣，那該有多好。"
工作上的低潮期，她在丈夫面前哭過，"但是他一點都不明白"。 所以，對內(nèi)地的所謂"房奴"，她說，絕大部分香港人早都這樣了，不過
并不"逆來順受"，"現(xiàn)在內(nèi)地的問題是，看不到改變現(xiàn)狀的前景"。
"輪到我去的時候，打起來了"
間丘露薇剛到鳳凰衛(wèi)視的時候，臺里只有一個新聞欄目《時事直通車))• 由竇文濤主持。那會兒竇文濤還是很嚴肅的一個男士。記者一共有三個，所有 人在一個小房間里，外加幾臺電腦。吳小莉和竇文濤還在播打印在玻璃紙上的 新聞，用腳一踩，自己看著念。
"有一次播財經(jīng)新聞，腳一睬，就掉下來了。我笑個不停。那時很簡陋， 但是你覺得很充實。一天要跑六條新聞。白天不停地跑跑跑，跑完回來六點 鐘，開始寫寫寫，寫完后開始剪輯，九點鐘播出。"
"出去采訪別人會看不上，很多人不愿意接受采訪，鳳凰衛(wèi)視是哪個臺? 把攝影機放在無線電視臺旁邊，無線的人就會想，這家伙又來占用空間�，F(xiàn)在 變化好大，像個大臺了，有一些新臺出現(xiàn)，遭到別人歧視時，我就會覺得要對 它們好一點。"
2003 年伊戰(zhàn)爆發(fā)，她去了巴格達。當(dāng)時伊拉克簽證非常難拿，她跑"兩 會"時就去和伊拉克簽證官"天天交流思想，聊得甚是投機"，結(jié)果別人的簽 證都是兩三個月才拿到，她兩三天就磨下來了。"那時簽證是十天到期，要換 人時只有我有簽證，就去了。輪到我去的時候，打起來了。"
她成了赫赫有名的"戰(zhàn)地記者"，胡錦濤在俄羅斯訪問時曾給她贈言"事 業(yè)要追求，安全要保證。"
她平日講話明快、溫和，而工作的時候，"很急，很兇"。"我會罵人的。 不是罵人，是訓(xùn)斥，‘你怎么能夠這樣子'，毫不留情。但我能讓大家覺得我是 對事不對人。"她笑著說。
她沒有詩化自己的人生，"在香港，記者這個職業(yè)，讓人好好地生活都有 點困難。沒有時間，沒有足夠的金錢。至于戰(zhàn)地記者，這世界打仗的機會不 多，即使打了，能夠參與報道的媒體也不多，絕大部分的人都不能夠成為戰(zhàn)地 記者。"
2006 年，哈佛大學(xué)為全球資深媒體人士提供深造機會。她選擇讀博士，
修自己感興趣的美國憲法。她創(chuàng)建了博客"一五一十"，當(dāng)作作業(yè)，希望大家 能成為"公民記者"。最后"使命感"讓她選擇回到老東家。"因為如果我沒有 來鳳凰衛(wèi)視，我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有能力作自我翻新，這需要一顆永不放棄的心，無 論是對愛情還是對工作。悲觀的人止步不前。間丘露薇有她適應(yīng)主流世界的方 式。多年前的哲學(xué)課曾告訴她，歷史是螺旋上升的。在這個諸多殘缺的世界 里，她努力使自己完整。
(吳虹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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