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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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看著怒氣漸生的母親，趕緊說，“媽，她肯定這會兒在忙。那么多人在外面呢，趕緊去招呼，一會兒中午我請大家在外面吃飯。”
徐梅壓低嗓音，“你錢多啊！外面吃多貴呀，媽這就去買菜在家里做飯。這些人也真是的，非要到你新房來看看。”其實是徐梅昨天在婚宴上主動說邀請他們過來瞧瞧新房的，她一輩子都過得緊緊巴巴，這回兒子的新房是把她所有的臉面都給掙回來了。
2
直到把片子剪輯制作出來，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晚上七點。于曉彤揉了揉肩膀，覺得有些疲倦。她走到窗前，從三十樓看過去，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就好像無數(shù)顆小星星懸掛在那里，天空是暗色的，像是被深墨色的一塊布幔給遮住了，把城市壓得低低的。
想著那些燈火里有一盞燈在為她留守，于曉彤的內(nèi)心就軟了一下。她收拾好東西，迫不及待地往家趕。
在電梯間遇到導(dǎo)播馮飛。馮飛有些詫異，“不是在休婚假嗎？”
于曉彤淺淺一笑，“遇到個突發(fā)事件。”
“你可真拼呀。”馮飛的語氣很熱情，“要說我們欄目組誰都得向你學(xué)習(xí)，有沖勁，有干勁！”
雖然當(dāng)著面把于曉彤表揚了一番，但馮飛轉(zhuǎn)身回到辦公室卻跟其他同事撇撇嘴，“做給誰看呢，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愛崗敬業(yè)似的！”
于曉彤當(dāng)年從川大新聞系畢業(yè)以后，先應(yīng)聘進了省電視臺，在一個民生熱點欄目做實習(xí)記者，誠心跟著帶她的師父準備在職場好好拼殺一番�？墒巧习嗪眯┤兆恿耍私o師父端茶遞水，寫寫新聞稿編輯同期聲，什么重點的東西都沒學(xué)到，后來終于被點撥醒了，這電視行業(yè)有句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電視臺里，別看著工作人員挺多，但一大半的人都是招聘進來的，就連在電視臺工作了五年的師父，還是一簽合同的員工，每年電視臺進那么多職場新人，能進來的哪個不是有點家世背景的？再說一個蘿卜一個坑，他要是把她教得出眾了，那他也只能洗洗自己然后挪個坑了，何況于曉彤那鋒芒畢露的樣子，他從一開始就處處地防著她，怎么可能教她真東西呢？
有一天電視臺接到線報，說有家小作坊在制作地溝油，并且總是在深夜的時候進行交易。師父派于曉彤去作坊外守了一夜，夏天的蚊子直把她咬得腿上手臂上梅花點點，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師父的冷嘲熱諷，說她嬌氣吃不了苦，她一生氣一沖動就跟他起了沖突，說他根本就不好好帶徒弟，說他采訪的時候收紅包……一沖動就甩袖子離開了省臺。
在家待了些日子，聽說有線四臺新聞欄目招聘記者，她就應(yīng)聘去了有線四臺。這個有線臺說起來就是一個打醬油的臺，混在省臺后面，拿些別臺過期的重播帶播播，福利待遇平平，一點也不受重視。不過母親羅安怡聽女兒說起辭職，也就淡淡地說，“這工作環(huán)境是最重要的，像那種錢掙得多，壓力大競爭大的工作媽還舍不得你做。上班也就是玩，玩得開心才繼續(xù)做，玩得不開心那就換個地方玩，反正我們養(yǎng)得起你，你就是不工作我們也樂意。”
于曉彤撇撇嘴，“您女兒我就這點兒啃老的出息？我可是一個很積極很有事業(yè)心的人！雖然有線臺比不上省臺，但有線臺發(fā)展空間大呀，我一定得做一檔收視率超高的節(jié)目，到時候省臺的人求我回去，我都不回！”
父親于建業(yè)笑了起來，“我家姑娘有志氣，爸爸看好你！”
于曉彤就是溫室里長大的祖國花朵。于建業(yè)是招商銀行南門支行的行長，羅安怡是省社保局養(yǎng)老保險股的股長，家庭條件優(yōu)越，父母的教育也寬松，在一派民主祥和的氣氛下長大的于曉彤那是過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憂無慮。不過于曉彤倒也沒有恃寵而驕，反倒很努力地學(xué)習(xí)，書念得倍兒棒，而且也很熱心積極地幫助別人，就說上大學(xué)那會兒，別的同學(xué)都在忙著戀愛打扮，她卻是做社團搞公益做義工，別人忙著翹課的時候她已經(jīng)學(xué)了第三門外語，別人忙著約會的時候，她已經(jīng)做了好幾份環(huán)保計劃書，她把生活過得蓬勃朝氣，積極向上，一腔熱情地要靠自己的努力做一番成就。
第一份工作是于曉彤遇到的第一個挫折，到了有線四臺后她進了《新聞現(xiàn)場》欄目組，記者編輯加起來十多人，她先分到的口子是做教育的，可這教育沒什么大新聞，她扛著機子就跟著教委的一幫人開開會，再報道幾個政策，中規(guī)中矩，一點意思也沒有。她一腔雄心就華麗麗地被晾曬在太陽下。
于曉彤可不愿意這樣隨波逐流下去，除了教育新聞其他新聞也開始帶著做，接到熱線的新聞，從省臺舊同事那里打聽來的新聞……可沒想到她這樣積極的工作態(tài)度卻還是惹來了同事的不滿。制片人李紹權(quán)找她談話了，說她搶別人口子上的新聞不符合行規(guī)。于曉彤辯解說那些新聞別人不做為什么她就不能做？李紹權(quán)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同事之間的競爭是要正當(dāng)?shù)模荒茏寗e人難堪。
于曉彤被雷得里嫩外焦。她只是想要把一份工作做好，卻沒有想到即使來到有線臺也要面對同事的排擠。她又想到辭職，可這一次忍了忍，對制片人說，她不想只跑教育口。制片人大手一揮讓她配合郭銘做政法新聞。
在跑政法新聞的時候，于曉彤遇到了陸永。
3
于曉彤的婚房是汶川地震后買的，那會兒房市低迷，像這樣的小區(qū)和戶型才賣六千一平，羅安怡當(dāng)機立斷，全額付款買了這套房子，也是預(yù)備著給女兒做嫁妝的。后來成都的房價噌噌地上去，房價幾乎漲了一倍，當(dāng)時這套房子市值是一百二十萬，后來裝修又花了四十萬，這剛剛曬了一年，女兒就結(jié)婚，對羅安怡來說，真是剛剛好，她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英明了。
于曉彤剛打開門，就聽到里面像個菜市一樣熱鬧，各種聲音交匯，她不由怔了一下。
“曉彤回來了。”二舅媽先注意到于曉彤，趕緊招呼，“這么晚才下班，你這班可夠辛苦的。要我說陸永那么能干，你也甭掙那點工資了，回家當(dāng)全職太太多好。”
于曉彤也就昨天在婚宴上見過這些親戚，還暈頭轉(zhuǎn)向一個都辨不清，不知道如何喊人，只是禮貌地笑笑。
等她換好鞋踏進客廳，心突然就像掉水里，涼涼的。雖然瓜子皮、水果皮、糖紙是堆茶幾上的，但還是有很多的殘羹碎屑掉地板上，那锃亮的木地板被踩得灰頭土臉，還有淺色的布藝沙發(fā)上，一個奶娃娃穿著鞋子在上面爬來爬去，樓上幾個小孩跑來跑去，“咚咚”的聲音讓她一時半會兒沒太適應(yīng)，這是她家嗎？怎么一天的時間家里完全變樣了？
還有，她那親愛的老公呢？
于曉彤隱忍住內(nèi)心的不滿，朝樓上臥室走去，剛推開門，一股子酒氣撲面而來，再一定睛，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陸永從書房里出來，手里握著游戲手柄，看見于曉彤，笑著說，“吃飯了沒？還有菜，讓媽給你熱點兒。”
于曉彤不滿地說，“怎么把家里弄這么亂？還有，我那床上躺著誰？”
“二舅，他喝醉了，不僅二舅，趙可他們幾兄弟也喝醉了，都還睡著呢。”
“陸永，怎么可以讓別人睡我的床？！”她沉著臉問。
“不是別人，是二舅。”陸永低聲解釋，“晚上我把床單被褥都換了。”
“可是……”
于曉彤還想說什么，已經(jīng)聽到徐梅在樓下喊著了，“小于，你回來了？正等你呢。叔公他們要回去了，你開車送送，一會兒回來再送你舅他們。”
于曉彤瞠目結(jié)舌，這，這，這，什么情況？
她剛下班回來，饑腸轆轆，婆婆竟然還讓她開車送親戚，把她當(dāng)成女司機？要是在自己家，這么晚還沒吃飯母親早心疼上了。
可是，這是她新婚的第一天，她能跟婆婆說不嗎?
陸永知道于曉彤鬧情緒了，趕緊擁了擁她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樣，“先應(yīng)付一下，一會兒回來老公給你揉揉肩膀。你也知道我不會開車，所以只能辛苦你了，乖乖的，別撅嘴了，這小嘴都可以掛個油瓶了。”他迅速地在她唇上親了親，于曉彤的心又柔情了起來。
“小于，”婆婆在樓下不耐煩地喊著，“快點。”
于曉彤覺得又累又餓，再加上這些親戚她還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沒有怎么講話。
那天晚上她開車跑了三趟才把人給送完了，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車太小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塞進她的“歐寶”里。
等她累得快散架，到家的時候婆婆還在那里抱怨，“今天親戚們第一次來，你說你上班到這么晚，不回來吃飯連電話也不接，這怎么當(dāng)別人老婆的？”
徐梅的心里其實是有點輕視于曉彤的。在她看來，兒子太優(yōu)秀了，怎樣的老婆找不到？就說兒子之前找的女朋友，不僅出過國留過洋，還是個博士，家境模樣都很不錯，但兒子還不是沒有要？
另一方面，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于曉彤追的兒子，但兒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搭理她，還不是她臉皮厚才終于讓兒子肯娶她。
這樣的媳婦，從一開始就讓徐梅有了心理優(yōu)勢，總覺得要是沒車沒房我才不會讓我兒子娶你呢！
帶著優(yōu)越感，徐梅在對于曉彤的態(tài)度上就隨意很多，那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了。
“媽，曉彤挺累了，明天我們還得趕飛機呢。”陸永拉著于曉彤的手上樓，而她機械地由著他。
她沒有回答婆婆的話，不是因為她真的怕了婆婆，而是以她的修養(yǎng)她不會跟長輩起沖突。昨天在婚禮上她還覺得自己像個公主，從此以后就過上幸福的日子，但今天她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變成了灰姑娘，她的婚姻生活才開始呢，怎么跟之前的預(yù)期很不一樣？
事情還沒有完。
婆婆追到樓梯口說，“小于，媽看你是挺懂事一姑娘才同意讓我兒子娶你，可你不能一結(jié)婚就變了吧？這新婚第一天哪有丟著婆家一堆親戚不管去上班的？還有，剛才你舅公打電話說你送到的時候人都沒喊一聲，你說你這樣不是讓陸永丟臉？人家只當(dāng)陸永娶了個多好的媳婦呢，卻一點禮數(shù)也沒有！”
“媽，媽，媽！”陸永連聲阻止，“曉彤今天上班很累了，這會兒飯都還沒吃呢！”
“陸永，你讓你媽說話！”陸富國厲聲說。雖然他老半天沒吭聲，但心里也是不悅的，這媳婦當(dāng)著那么多親戚的面擺著個臭臉，這不是表示不歡迎人家來嗎？
于曉彤垂著眼，感覺肺里被什么壓迫著，空氣都被抽走了。
陸永牽著她的手，想要給她某種安慰，但于曉彤突然一把甩開他的手沖進臥室，“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屋外的三個人都有些意外，徐梅這一次聲音放低了，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硬生生地鉆進了房間，她說的是，“這還不如上一個呢！”
于曉彤太知道上一個指的是誰了，那是陸永之前的女朋友，可是現(xiàn)在跟陸永結(jié)婚的是她，為什么他們還要拿那個女人說事呢？
新婚的激動、快樂、幸福和滿足就像退潮一樣，緩緩地、緩緩地隱匿了下去。夜色那么深，就像藏著一頭猛獸，窺探著想要伺機猛撲出來。
她默默地換了床單被褥，終于躺到床上沉沉地睡去，夜里感覺到有人抱著她，她蜷了蜷身體，整個人陷進了這個溫暖的懷抱。
等到第二天醒來，她又活蹦亂跳了，想著去西雙版納的蜜月，興奮得像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
陸永還擔(dān)心她會繼續(xù)慪氣，沒想到她竟然自動恢復(fù)了，心里更覺得她難能可貴。
那一路上他們玩得很愉快，碧藍的天，棉絮一樣的云，濃郁的原始森林，還有那些可愛的大象，他們就像置身在天堂，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幸福。
4
于曉彤自打接了政法口子，工作慢慢地順利起來。
政法口子算是挺好的行業(yè)，新聞多，熱點多，也容易做深度報道。于曉彤開始跟政法委、法院、檢察院、公安局、司法局等等部門的宣傳部接洽，不過那些宣傳部門一聽是有線臺的記者，并不是特別熱情。這樣說吧，他們最重視的報紙和電視臺，除了黨報和省臺，那就是市場化最好的報紙和電視臺，像于曉彤所在的這種有線電視臺，他們就算是發(fā)通稿也不一定傳過去。
這回于曉彤利用了關(guān)系，找到大舅幫忙。
她大舅羅文明是省委宣傳部副部長，跟下面宣傳科的人打了一下招呼，于曉彤再去找新聞的時候別人就熱情多了。
跟她搭檔的郭銘也是才出來做新聞記者的新兵蛋子，充其量就比于曉彤早了兩年。他學(xué)的是廣告專業(yè)，靠著關(guān)系進了有線臺，拿到編制也就是混吃混喝等退休。外行不知道的，一聽，喲，電視臺記者呀，那真是牛呀，無冕之王到哪里采訪別人都得把你供起來，現(xiàn)在誰不怕曝光呀！可只有當(dāng)了記者才知道，這個行業(yè)如果你真要認真那就得很辛苦，網(wǎng)上有句爆紅的話說，深夜還在街上走，寒酸苦逼的樣子，不是小偷，就是編輯記者。
郭銘抱著這就是一份“工作”的態(tài)度，不那么較真，加上專業(yè)并不對口，平時工作起來也沒什么興趣和積極性，常常就是找點舊新聞做做，四平八穩(wěn)的。于曉彤跟他搭檔，他倒是樂意。于曉彤科班畢業(yè)，年輕漂亮，又發(fā)自內(nèi)心地?zé)釔坌侣勑袠I(yè)，看她剛來欄目組時成天找新聞的熱衷勁兒，他覺得跟她搭檔，他可以更加偷懶了。
于曉彤跟郭銘年紀相仿，倒也很談得來，他常常跟她講講有線臺的“內(nèi)幕情況”，什么哪個主播是小三呀，哪個欄目的制片人外遇呀，某個虛假廣告又給了多少廣告費呀，什么節(jié)目贊助商的貓膩呀，這些對天真單純的于曉彤來說那就叫“匪夷所思。”
每每聽來，于曉彤都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那眼神就跟朝露一樣清澈，因為她留的是齊劉海，二十二歲的年紀看上去還像少女一般純凈，讓郭銘都不好意思“玷污”她明凈的心靈了，他揮揮手，“說了你也不信，算了，以后不跟你講了，反正你涉世未深，千萬得提防再提防，就我們那制片人，李紹權(quán)，你也得離遠點。”
于曉彤瞪他一眼，“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八卦呀？我覺得咱制片人挺好的。”
郭銘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兩年前剛來電視臺的時候也覺得這職業(yè)挺神圣的，可久了，聽多了見多了也就越來越圓滑，離是非中心遠點才是明哲保身的態(tài)度。
于曉彤雖然因為“搶新聞”的事兒惹得欄目組的其他記者有意見，但她在知道自己確實違反了行規(guī)后，積極主動地跟同事們相處，在聚會的時候搶著買單，在同事生日的時候送一份禮物，誰家有事也主動提出幫忙值班，這樣大家也開始跟她打成一片了。
總的來說，于曉彤在有線臺的日子慢慢地走上正軌，雖然還不是那么理想，但至少有了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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