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將衣衫隨意地搭在身上,左邊肩上的衣襟隨著步伐微微滑落,露出他的肩頭,配上他惑人到幾乎殘忍的眼神和笑意,如果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我一定覺得他是個妖怪。
但毫無疑問是最美的妖怪。
皇祈仿佛也沒想到會見到我,微微一怔,反而笑了。
雖然他已經(jīng)沐浴完,但我總覺得他怪怪的,干巴巴地道:“打擾王爺沐浴了。我只是見景色不錯,便隨便走走。”
皇祈輕輕“嗯”了一聲,問我:“第一次來玉池?”我點了點頭,他笑:“我也是。”
然后低頭看著我:“西苑景色著實不錯。我引你走一走。”
我剛想拒絕,突然左邊有人大喝一聲“什么人”。我和皇祈雙雙轉(zhuǎn)過頭去,只見樹林中隱約是有一個人影,但看不大真切。
皇祈沉默了一瞬,負手走了過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跟上去,過去的時候雙方已經(jīng)你來我往地說了好多話。我到的時候正聽到皇祈說:“無歡樓有個叫赤芍的姑娘,一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不知今夜可有客人?”
無歡樓是西京最大的青樓,聲色場所,卻也是風雅之處,久負盛名。我聽了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皇祈啊,前幾天親我的人是你嗎?老娘我緩了六天才緩過來,雖不至于以身相許,但你也實在太諷刺我的魅力了……
接著那人說:“無歡樓的確曾有個赤芍,不過精通的是劍舞。琵琶彈得好的叫柳依依,但并不知她現(xiàn)在是否有客人。至于公子說的赤芍,早在去年冬天就染病去世了。”
皇祈眼神稍有緩和,淡淡地道了句:“是嗎?”
……好吧,我錯怪你了。原來是為了驗證那人的身份。
但那人的聲音我聽著很是耳熟,不禁往前走了兩步想看清楚他的長相。結(jié)果一邁步就被皇祈一把抓住,滿臉無奈,跟我說:“你小心點。”
我只好留在他身邊極目遠眺……然后,“咝”的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光影斑駁中,一個青衫男子遺世而立。眉目如畫,清雅俊秀,臉上掛著淡淡的淺笑,眼神溫和,氣質(zhì)淡雅。
他身后本是一片無奇古樹,卻因為他的加入而立時變得如一幅水墨畫般寫意舒展起來。
我轉(zhuǎn)頭看看皇祈,再看看他?v然這世上被譽為美男子的人眾多,卻無一人能出彩至此。
皇祈妖艷如血色殘陽,這人清潤似雪山古玉。兩兩比較,卻是誰也不輸誰。我鮮少見到在皇祈這樣強大的氣場面前都絲毫不輸陣的男人,如今當真是見識了。
我愣了這半天,皇祈奇怪地挑眉問我:“怎么了?”
我說:“哦,沒有。就是覺得你們兩個都長得很好看,對比一下看看到底誰更勝一籌罷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皇祈的臉色瞬間就黑了大半,陰惻惻地問那人:“你可知道擅闖皇家禁苑是何后果?”說完手一抬,估計立刻就要說“拖出去砍了”。
我趕緊上前一步:“等等!”然后硬著頭皮頂著皇祈殺人般的視線,不由分說地走到那人身邊,仔仔細細打量了半晌,又拎起他配在腰間的玉佩瞧了幾眼。
終于哀嘆一聲:“天哪,歲月果真是把殺豬刀啊,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十七啊,你怎么蹉跎成這樣了啊……誰欺負你了?跟我說,我?guī)湍阕鲋靼?hellip;…”
皇祈眉心微微皺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開來。只是表情仍然陰惻惻的。
十七的眼角抽了抽,好歹壓制了下去。伸手撫了撫我頭頂?shù)念^發(fā),又捏了捏我的臉頰:“我也差點沒認出是你。宮里果然是個養(yǎng)人的地方,你的氣色好了很多。不像小時候,總是病懨懨的。”
后面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口冷氣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聲,我狠狠地吸了一口冷氣,詫異地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果真是十七嗎?”
十七笑著看著我沒說話。
我退后了一步,顫抖著問:“……你果真是那個喂我吃鳥瓜子、騙我吃狗糧、往我飯里撒砒霜、燒我的衣服,且把我一腳踹進池塘的舒十七嗎?”
舒十七眼角挑了挑,卻依舊笑著:“你果真是那個往我被窩里放馬蜂窩、在我茶里下春藥、把我丟進老虎籠子、在我凳子下點炮仗,且將我從白楊樹上扔下來的以安嗎?”
我想,他果然是舒十七。
那個在我活過的僅十八個春秋的人生中,與我朝夕相對了整整八年的舒十七。
舒十七是與我一道修習于舒無歡門下的弟子。他比我拜師早,我去西京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跟在舒無歡身邊多年。待我很大了之后才知道,舒十七是孤兒,被舒無歡領養(yǎng)回來,隨了自己的姓,且因收養(yǎng)他那日是正月十七,因此取名舒十七。
拜師西京的那八年里,我與他,還有師傅,我們?nèi)巳杖粘ο嗵帲弑榇蠼媳,看過許多山水。后來爹爹將我召回了帝都,接著我就進了宮,從此便失去了聯(lián)系。不要說沒有再見過,就連一句口信都再也沒有聽過。
我入舒無歡門下時年僅八歲,尚且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在整整一個成長的道路上,舒十七是我最親密的人,雖然小時候兩人成日互相戲弄,但這人在我心里的地位到底與旁人不同,甚至我自己的親哥哥陪我的時間都不如他這般久。
也因了這一層關系,如此情境之下我乍一見到他,心里便有一股暖流滔滔不絕地涌出來,立刻就歡喜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恍惚中覺得好似回到了童年一般。
我與舒十七多年未見,果然不光是女大十八變,男大也是會十八變的。當然詫異之余不免驚喜,立刻安排他也在行宮住下。
安置了舒十七,皇祈繼續(xù)帶我參觀。
因了舒十七的關系,我參觀時難免有些心不在焉。皇祈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板著個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走下來,就到了我的寢殿。寢殿是一個很精致的四層小樓,架高而建,下面是淙淙泉水,里面還有小魚,那叫一個小橋流水人家。水車將泉水引上去,順著房檐淅淅瀝瀝地流下來,整個寢殿比外面涼快了不知多少。
皇祈見我喜歡,輕笑道:“這個沉香榭,是先太后下懿旨改建的。改建之后她只來過一次便薨了,倒便宜了你。”
沉香榭很大,上下四層。書房在第四層。書桌前有一扇落地的木門。我心想這地方不該是個窗戶嗎?怎么會有扇門?外面難道有陽臺?不由得走過去伸手一推——
差點就掉下去了。
好在皇祈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到他懷里,一邊教訓我說:“你怎么這么沒有方位感?不知道這扇門一推開就是懸空了嗎?”
我的臉皺成一團地慘叫:“胳胳胳……胳膊!”
皇祈趕緊把手放開,我揉著傷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開口就罵道:“你還教訓我總是不注意養(yǎng)傷,你知道你這一抓,我的傷勢要倒退多少天嗎?!哎喲媽呀,痛死我了……”
皇祈失笑地看著我,說:“我若是不抓你這一下你就掉下去了。好心當做驢肝肺,我救了你,你倒恩將仇報。”
我沒好氣地轉(zhuǎn)頭望向門外,接著就被震撼了。
皇祈笑了笑,揮手讓東晏過去將整扇門都打開。那門像屏風,折疊了打開去,整面墻都沒了,完全開闊的視野。外面是層層的樹林茂密地延伸開去,混雜著梨花和木棉,各種顏色層疊在一起,像是各色的寶石點綴在翡翠的湖面上。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天邊都變成了紫色。遠處的山頭霧靄縈繞,淅淅瀝瀝的水流從檐上流下來,像是整個世界都在下雨;势硪娢以S久都不說話,突然對著外面打了一個唿哨。尖銳的聲音破空而去,林間被驚飛一群群的飛鳥,滑翔在天際。
皇祈轉(zhuǎn)過頭看我,笑著說:“喜歡嗎?”
我其實喜歡得不得了,但在敵人面前需要保持矜持,收回視線對他撇撇嘴:“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這房子又不是你的,便是喜歡也該感激先太后。”
皇祈失笑一聲,有點無奈地像看著一個孩子般地看著我:“先太后晚年身子不好,無法舟車勞頓,這沉香榭已空了十余載沒人住過。你說你要來,我便著人過來小小翻修了一番。這扇門,是上個月剛改好的。”
我“啊”了一聲,敢情是他的手筆,怪不得這么風花雪月。
向旁邊望去,只見三面墻壁上都掛著古畫和書法,我粗略地瞥了一眼,其實也沒什么興趣;势碛糜裆戎钢环之嬚f:“前朝顏之卿的真跡,特意尋來的。你不喜歡?”
我順著他的扇子望過去,只見一堆什么一二三四五的好像是首詩,瞟了一眼說:“哦,是真跡啊,那很不錯,價值連城。”
皇祈沉默道:“我尋來顏之卿的真跡送給你,你就只回我一句價值連城?”
我“哦”了一聲,說:“送給我的。课乙詾槟阒皇悄脕硌b飾裝飾的。”眼見著皇祈的嘴角又抽了抽,于是我說,“很好很好。”
皇祈已經(jīng)對我完全無語,我卻覺得很奇怪,他明知我對書法作畫的沒什么研究,干嗎送給我這樣的東西?于是伸出手,攤開來對著他。
皇祈看了看我的手,又看了看那幅字畫,對我說:“已經(jīng)裱好掛上了,摘下來可能有些麻……”
我不耐煩地打斷道:“誰讓你摘下來,我是讓你折現(xiàn)。”
皇祈:“……”
我看著他沉沉的面色,很委屈。可我是真的不喜歡字畫,你要是拿本兵書來我興許還有點興趣。
皇祈好整以暇地望著我,嘴角又噙上了笑,對我說:“身為堂堂大將軍慕容鐸的千金,竟然對書畫不精到如此地步,也真是難為你了。”
這下?lián)Q我的嘴角抽了抽;势碛终f:“你要折現(xiàn)?可以。不過你如果能像這首詩一樣,用數(shù)字作一首……哦不,你只要能造一個句子,我就給你折現(xiàn)。整整五百七十二兩銀子,如何?”
我說:“這可是你說的。”
皇祈云淡風輕地看著我,笑著說:“我說的。”
我輕輕咳了咳,說——
“……老五跟老四說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然后……整個書房都安靜了。
皇祈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都不免略帶一點吃驚地望著我,良久,突然門邊傳來“撲哧”一聲笑。
我轉(zhuǎn)過頭去,只見舒十七站在門邊,問我:“你這腦袋里都裝了些什么?”
我愣了愣:“……學問。”
皇祈頓了一瞬,突然走過來站在我身前,笑著低頭看我,一邊說:“這話跟我說說就好了,出去了可別亂講。被人聽去了不好。”說完抬起手來,行云流水般摸了摸我的頭發(fā)。
我被他這動作嚇得倒退了一步,一把將他的手揮開。
這世界……扭曲了嗎?
當晚我和舒十七促膝長談,我問他:“你怎么突然來了行宮,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若不是剛好我在,你也不怕被當成刺客捉了?”
舒十七笑道:“自從你被將軍召回帝都,你我再未見過。你走之后第二天,師傅也走了。我這邊爛攤子一堆,自顧不暇,雖然一直想見你,卻從來沒有機會。好不容易等到我的根基稍穩(wěn),你正好也出了宮,這才好不容易能有個機會,是生是死都必須來試一試。”
我皺眉道:“尋個由頭遞個帖子求見一面,應當也不難。何必拿自己的生死來開玩笑?”
舒十七失笑道:“你的身份今非昔比。想當年你剛被接走,我就去將軍府求見,三番五次都被你父親擋了出來。如今你身份高貴,又有攝政王在此。別說求見一面了,就連路過玉池都要被立刻扣下。”
我驚訝得張大嘴,當年我走之后他來找過我?怎么我從來都不知道。
舒十七認真地看著我:“以安,我找了你很多年。”
我本來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少時的玩伴相遇,只是覺得很驚喜。但隨著他這感慨而傷感地一嘆,我的鼻子居然都酸了,一瞬間覺得他是我的親人一樣。
想起跟他分別之后的幾度沉浮幾番生死,想起身份的不斷更迭大權(quán)在握,我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一點都不快樂。
舒十七探過身子抱了抱我:“傻姑娘,辛苦你了。我已經(jīng)來了,再沒有人能欺負你了。”
我一下子哭出來:“傻小子,我已經(jīng)給賠進去了,你干嗎還趕著搭進來。皇祈可不是個易與之輩,這渾水你蹚不得。你來了我很開心,但你過兩天就趕緊走吧。”
舒十七笑著撫我的頭發(fā):“我已經(jīng)來了,就不會走了。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他認真地看著我,“你我本就該一起的。”
前一晚哭得稀里嘩啦,體力嚴重消耗。直接導致了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起床。
晚上和舒十七以及皇祈一起用晚膳,我精神不大好,一頓飯也沒吃多少。舒十七見了,沉默了半晌,突然說:“以安,想不想去逛無歡樓?”
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忽閃忽閃:“可以嗎可以嗎?你帶我去嗎?”
舒十七如沐春風地對我笑道:“當然。叫幾個姑娘陪你。走不走?”
我打了個響指就屁顛屁顛地準備去換衣服了。
結(jié)果被皇祈一把抓回來,他的臉色居然十分陰沉:“以安,無歡樓是青樓。”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啊。”不是青樓我去逛它干嗎。
皇祈的臉色更差了。對峙了片刻,他突然鉤起嘴角一笑,笑得我心里一虛,汗毛倒豎,只聽他說:“久聞無歡樓大名鼎鼎,堪稱此界泰斗,本王卻還沒見識過。今日可巧有掌柜作陪,實在榮幸。”
雖然心里很不情愿,但到底沒辦法開口拒絕皇祈。三個人加幾個隨從一路騎馬過去,到達無歡樓門前的時候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我一只手捂著大腿根,一只手挎在舒十七的臂彎里,愁眉苦臉:“你明知道我騎術不精,卻還騎那么快,你這是要我的命嗎?我的腿酸死了。”
皇祈一把將我的手從舒十七的臂彎里抽出來,瞟了一眼我的另一只手,眼里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你那只手別再捂在那種地方了。”
我迷茫地看了他半天,又低頭看了看我身上的一襲男裝……然后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滿臉通紅地把手放了下去。
舒十七輕笑了一聲,反手過來握住我的手,帶著我跨過大門的門檻,低頭笑著對我說:“到了。”
我抬頭往前一看,心里連“嘩”的一聲贊嘆的工夫都沒有,整個人就給震撼得站在那里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面前一處占地極大的院子,三進三出,高大的榕樹枝葉繁茂,隱約見到層疊的屋宇一處連著一處,連綿起伏。而最最扎眼的,當屬最中間的那處高樓。
那是一幢巨大的三層雕花樓,屋檐四角懸著十二盞琉璃宮燈,無數(shù)的小宮燈將周圍照得亮如白晝。一樓很高,門口的鎦金紅木雕花大門足有三米,上有匾額,純金的“無歡樓”三個大字,字體瀟灑,大開大合。樓內(nèi)人來人往,整個房子金碧輝煌,人聲鼎沸。
珠簾高懸,鶯歌燕舞一片,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片巨大的建筑群,心想,天哪,就是皇宮辟出來一角也不見得有這么華貴吧。
舒十七牽著我一路往里走,各種鮮花種在道路兩旁,什么綠色的牡丹、黑色的菊花、藍色的玫瑰,全都是最最矜貴的品種。我心想:這菊花怎么現(xiàn)在就開花了?怎一個目瞪口呆了得。
一個年約三十的女人穿著一身大紅的衣服倚在門口,雖然年紀已不輕,可保養(yǎng)得極好。一雙丹鳳眼里全是柔情,可細看下去卻很是精明。手里一柄紈扇打著旋地搖,我看得心里那叫一個泣血啊,這人連搖扇子都搖得這么風情萬種,和她一比我簡直就是個純爺們兒。
正愁眉苦臉,那人一眼瞧見了我們。剛開始還以為是客人上門,一個媚眼就拋了過來,拋完才愣了愣,提著裙擺跑過來。
剛要說話,先看到皇祈。怔怔地愣了愣才回過神來,趕緊跟舒十七賠著笑說:“公子,您可回來了,好些日子不見了。”說完看了看我和皇祈,“這兩位是……”
我連忙甩開舒十七的手。我雖然臉皮厚,可我的名聲已經(jīng)很不怎么樣了。要是再給弄出來一個斷袖,我可就真的不活了。
沒想到舒十七握著我的手卻緊了緊,那女人眼尖,一眼瞄到,眼神在我面上一晃,恍然大悟地一笑:“我還道是哪家公子長得這么俊,像個女孩子。沒想到真是個女孩子。”
啊。我還覺得這一身裝扮已經(jīng)很像個男人了,玄珠還贊我說我穿男裝很像個小少爺,結(jié)果居然一眼就被認了出來。于是狠狠地瞪了舒十七一眼,讓你拉著我!
那女人見了,拿紈扇擋著嘴咯咯笑起來:“姑娘不必惱,我紅姨自來做的便是男人的生意,是不是男人,我一看便知。”
舒十七笑著看我,帶著點無奈說:“小孩子脾氣,還撅嘴。”
我立馬把撅起來的嘴收回來,紅姨又是輕輕一笑,對舒十七道:“第一次見公子帶夫人一起來,真是可愛得緊。”
我都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皇祈已經(jīng)輕蔑地冷哼一聲。舒十七拿眼角瞟了一眼紅姨,后者滿臉尷尬地說:“公子快請進去,莫在外面吹了風。”
舒十七轉(zhuǎn)頭對我笑笑,緊了緊握著我的手,牽著我繼續(xù)往里走去。只給紅姨丟了句:“點幾個姑娘過來陪著。”
一樓一個高臺,上面有樂師和舞女正在跳舞。下面一個個的散座全都坐滿了人,二樓和三樓都是雅間,每個雅間對著舞臺的方向都有一個落地的門,外面一圈雕花的憑欄。
皇祈掃了一眼,道:“西京無歡樓,果然不負盛名,難怪連帝都的不少貴族子弟都慕名而來。”
這話我聽著總覺得有點陰陽怪氣,可舒十七倒不在意,只笑道:“王爺謬贊了。哪里比得了帝都的一派繁華,天子腳下。”
這時臺上的表演結(jié)束,換了一個青衣女子懷抱琵琶上臺。她眉目間清清冷冷,面上也沒什么表情,本是不討喜。但無奈那張臉,實在生得太過漂亮,遠山眉櫻桃口,白皙的皮膚水嫩嫩。
她側(cè)坐著正要彈,卻突然看到我們這邊。愣了一下裊裊婷婷地站起來,對著我這個方向盈盈一拜,清冷的聲音響起來:“公子。”
隨著這一聲,整個樓內(nèi)所有的姑娘全都無聲地怔住,紛紛給舒十七行禮。
我心想:哎呀媽呀,好大的陣仗!先不說我這個太皇太后還在這里杵著呢,就是旁邊的皇祈,身份也是響當當?shù),居然沒人認出來?知名度居然這么低?
更沒想到的是,舒十七的譜擺得更大,只是“嗯”了一聲,笑著說了句“你們繼續(xù)”,拉著我走上樓,一邊解釋說:“我不;貋。”
進了雅閣,紅姨親手奉了茶來,跟舒十七說:“我選了幾個姑娘過來陪,現(xiàn)在正在準備。公子是否有人要點?”
舒十七看看我,我搖搖頭。這個我怎么懂。
舒十七想了想,說:“方才見到了依依。她若沒客便來唱首曲子。”說完對我道,“我跟你提過她。”
我點了點頭,琵琶彈得特好的那個嘛。
紅姨的眼神閃了閃,愣了好半天,然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我卻奇怪:“紅姨這是怎么了?”
舒十七端茶的手勢微頓,皇祈在旁插了一句:“但凡長了腦子的就能看出來,柳依依仰慕舒公子。”
我想了想,說:“你這話說得不對。我也長了腦子,我就沒看出來——哎,不對啊,你這話莫非是在說我沒長腦子?”
皇祈笑起來:“這次倒是反應快。”
舒十七認真地看著我說:“她是我四年前偶然在南方遇到的,當時她家道中落,險些淪落為乞丐。我見她是塊好料就帶回來栽培,她很感激我,仰慕談不上。”
皇祈搖著玉折扇,笑得深沉:“女兒家的心思,舒公子恐怕不了解。感激之情化成以身相許的,這世間也不計其數(shù)。我倒覺得這柳依依的相貌很好,一手琵琶彈得自不用說,瞧著也很是一朵解語花。舒公子不如成全了她,便是收成侍妾,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我心說這女兒家的心思,舒十七作為一個大男人不了解,你皇祈難不成是個女人嗎?你是怎么了解到的?想著眼角就不由得瞟了瞟皇祈的大腿根。
皇祈顯然瞬間領悟了我那一瞟的含義,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舒十七輕笑了一聲:“感激之情也不一定就得以身相許。我和安子是青梅竹馬,也不見得安子就想嫁給我。”
這怎么說著說著就又扯到我頭上來了,但是我正喝茶不能說話,便只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舒十七笑了笑,沒說話。
不一會兒柳依依就來了,懷抱琵琶一身青衣,清麗得仿似不食人間煙火,果然是方才的女子。她淡淡道:“公子今日想聽什么?”
舒十七看我:“想聽什么?”
我望了望天花板,聽什么好呢?這琵琶的名曲,有什么呢?……《梅花三弄》?這是……琵琶曲還是古箏曲呢?
皇祈好笑地看著我,說:“聽聞柳姑娘當年以一曲《無歡》技驚四座,不知今日我等是否能有這個耳福?”
柳依依一直看著舒十七,聞言,這才轉(zhuǎn)眸看了皇祈幾眼,然后鉤了鉤嘴角,扯出一個我覺得很不像笑容的笑容:“原來是楚王駕到,真是有失遠迎。那這位小姐是右相千金溫玉瑤,還是鼎鼎大名的太皇太后慕容以安?”
我心里一驚,這人是個當妃子的料!做個青樓女子,真是太委屈你了。不知你有沒有意愿加入后宮的大團體?親,加入包郵哦親!
舒十七喝口茶,伸手把我發(fā)髻上落下的一綹頭發(fā)束上去:“楚王愿意聽什么,你彈什么就是。”
柳依依欠了欠身道了聲“是。”然后手腕一轉(zhuǎn),一片叮咚,已經(jīng)奏了起來。
我原以為柳依依只是會奏琵琶,卻沒想到她原來是邊彈邊唱,而且那歌聲琴聲,我只能說,對不起了玉瑤,但你真的不及她。怪不得柳依依的名聲如此大,連皇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