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樣,別吵我了,我這題想了半天還沒算出來。”倪清詞皺著眉頭對著一道代數(shù)題發(fā)愁。盡管教室里很大部分人都無心向?qū)W,但這影響不了她,她在為情所困之余,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目標,沒放棄要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要考上好的學(xué)校,要讓媽媽開心,讓她為她而驕傲。
韓夜充滿了挫敗感。換是別的女生,早因為那句明顯的暗示性話語而臉紅了吧,她倒好,完全不當回事。他是多想念那個站在逆光中,毛茸茸的、無辜得像只小泰迪一樣的倪清詞啊,他多想兇巴巴地命令她,扔掉那層粗糙堅硬的外殼,做回真實的她,哪怕會軟弱,哪怕會害怕會掉眼淚,都不要緊,因為他會保護她。
但他不能,因為他只是她毫不在乎的路人。她根本不知道日日看著她像只撲火的飛蛾,明知不可能卻一次次飛向林致遠,他心里有多難過。
作為林致遠的兄弟,他只能把這份感情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說,偶爾還要拿他倆打趣,每一次,他都在心里暗暗祈禱,讓她忘了林致遠吧,只要不是林致遠就好。
此刻他突然有些害怕,是否就算她心里那個人不是林致遠,也輪不到他?
心里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點點吞噬掉他的清醒自持。
越是接近畢業(yè),大家就越瘋狂。林致遠和韓夜他們每天中午都跟一幫人在后操場踢球踢得大汗淋漓,一副醉生夢死到底的樣子。
周五下午,韓夜向倪清詞發(fā)出邀請時,她才知道他們這段時間為什么這么拼命踢球。
“清詞,明天我們學(xué)校初三的足球隊跟九中初三的足球隊踢比賽,你去當我們的拉拉隊,好不好?”
她看著他的笑臉,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林致遠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她記不清有多少次體育課上,在林致遠踢球的時候,她和顧曉果她們躲在球場旁邊的小院子聊天,她們聊電視劇聊明星聊得唾沫橫飛,她卻默默站在一個固定的位置,目光透過院子圓形的拱門鎖定林致遠的身影。他進球了,他得意地笑了,他摔跤了,所有的細節(jié)她都貪婪地記在心里,慶幸這所老學(xué)校給了她這樣一個藏身的小院子,給了她一段隱秘的、無法向任何人告知的快樂。
“好啊。”她點頭。
第二天,一大幫子人在校門口集合,杜滿兒跳上葉信的單車后座,然后沖她使眼色,暗示她不要害羞,勇敢地去霸占林致遠的后座。她猶猶豫豫地站在那里,多希望林致遠會跟她打個招呼,說一句“坐我的車吧”,但他卻煩躁不安地四處張望,最后失落地垂下頭。
韓夜走上去拍他的肩膀:“她本來也沒答應(yīng)你說一定要來,可能家里有什么事耽擱了呢,別想太多。”
倪清詞才知道他在等于南嫣。
她苦笑,他的后座永遠都只會為于南嫣而留吧,她在期待些什么?真是太傻了。她走到另一個相熟的男生旁邊,打算坐他的車,韓夜卻推著車走過來:“上來,我載你。該出發(fā)了。”
說不清為什么,倪清詞在那一刻轉(zhuǎn)頭望了望林致遠。他跨上單車,像是發(fā)泄一般猛地踩了下腳蹬,車子一下沖出去很長一段距離。她覺得心里有些難受,默默地收回目光,坐上了韓夜的后座。
到了九中,兩邊球隊的人見了面,打過招呼,球賽就要開始了。倪清詞和杜滿兒在場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一邊看球一邊聊天。
可能是心情不好,林致遠踢得很狠,雖然比賽沒開始多久就進了球,但也在帶球過人的時候,被對方的防守隊員絆倒,狠狠摔在地上。
比賽暫停,其他人都跑過去,倪清詞也跟杜滿兒一起沖過去,林致遠坐在地上,半邊身體沾滿灰塵,右腿膝蓋摔得血肉模糊,絆倒他那個男生蹲在旁邊,伸手去碰他的傷口:“兄弟,沒事吧?”
林致遠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倪清詞馬上急了,一把推開那個男生:“你干嗎!亂摸什么,會感染的!”
那個男生毫無準備,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撐在地上,也擦出血痕。他舉著手掌對林致遠笑:“有人幫你報仇了。”
除了林致遠和韓夜,周圍的人都笑起來。
倪清詞覺得不好意思,臉燙得要燒起來,她看著那個男生,總覺得有些眼熟,想道歉,又礙于面子開不了口。
韓夜把林致遠拉起來:“反正你也進了球,貢獻已經(jīng)有了,該去休息了。要不要去診所看看?”
林致遠一瘸一拐地往球場邊走:“不用了,這點傷算什么。”說完又沖絆倒他的那個男生說,“喂,許晨光,別在意,踢球哪有不受傷的。”
倪清詞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許晨光笑著點點頭,往水龍頭走去,打算沖一沖手掌上的泥土。他低頭開水龍頭時,身邊一個人慢慢挪著步子走過來,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對不起。”
他抬頭,看見倪清詞清澈的目光,突然就笑了:“你喜歡他?”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看著他手掌上的傷痕:“剛才我太粗暴了。”他想起她剛才著急維護林致遠時不管不顧的樣子,有點感動,又有些替她難過,他看得出來,林致遠心里沒有她。
離比賽還剩幾分鐘時,雙方比分一直保持在一比一,許晨光找準時機帶球過人,就在要射門時,他的余光不經(jīng)意掃到旁邊緊張得站起來握緊拳頭的倪清詞,突然就猶豫了。
他知道如果這個球進了,路中就輸定了,而林致遠會為自己早早受傷下場導(dǎo)致輸球自責(zé),她則會為林致遠的自責(zé)而難過。
雖然不是故意的,到底也是他害林致遠受了傷。他想起她著急的樣子,心軟了,踢出去的球撞在對方門柱上。隊友們都在為這個絕好的機會喪失掉而懊惱,對方守門員抱住球,狠狠扔到對面去,葉信用腳停穩(wěn)球,跟韓夜兩個人趁許晨光的隊友沒回過神,迅速地配合進了球,奠定勝局。
許晨光看見倪清詞高興地跳了起來。那一刻,他站在球場上,雖然輸了球,嘴角卻也揚起一絲微笑。他想,她這么高興,值得。
回去的路上,林致遠的車交給另一個男生騎,他則坐在吳卓的后座上。走到半路,他突然沖大家擺擺手:“你們先走,我跟韓夜有點事,馬上就來。”
其他人騎車離開了,林致遠從吳卓的后座上跳下來:“我腳痛,扶我去那邊休息下。”說完又看著韓夜,意味深長地說,“老韓,加油哦。”
吳卓則壞笑著看著倪清詞。兩個人走遠了,倪清詞從韓夜后座上下車,覺得氣氛尷尬得要命。
韓夜把單車架好,然后看著倪清詞,有些緊張:“清詞……你今天這衣服還挺好看。”
倪清詞也跟著緊張了:“哦,是嗎,謝謝。”她望了遠處的林致遠一眼,說,“不然我們先走吧。”
就是那一眼,讓韓夜徹底沒了理智,他抱著豁出去的心態(tài),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倪清詞,我喜歡你。”
倪清詞覺得自己耳邊轟的一聲巨響,頓時亂了方寸,她情急之下抽出自己的手,很勉強地笑:“嘿嘿嘿,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我不信你一點都沒感覺到我的心意,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她急得要哭了,韓夜步步緊逼:“難道你根本就沒忘記阿遠?你還喜歡他?”
“當然不是!”她急忙否認,卻不知怎樣把話題接下去,只好狼狽地幾乎帶著懇求意味地說,“我們回去了吧,我想走了。”
見韓夜沒有馬上回應(yīng),她干脆大步往前走去:“要不然你在這里等他們,我先走了。”
韓夜看見她手忙腳亂,頭也不敢回的樣子,覺得有些心疼。他想大概是他逼得太緊嚇到她了吧,于是歉疚地追上去:“好好好,我們走,上來吧。”
她趕緊跳上后座,沒走出多遠,吳卓和林致遠追了上來,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互相開著玩笑嘻嘻哈哈地往回走。
倪清詞甚至不敢正眼看他們。她只覺得坐在韓夜自行車后座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難熬,她只希望這條路能短些,再短些,讓她可以馬上逃開,馬上躲起來。
以后每當倪清詞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被表白時候的反應(yīng),都會有些心酸地笑出來。長大后的她也遇上過別的男孩子表白,電話、短信、網(wǎng)絡(luò)、當面開口,都有,她也學(xué)會得體地回應(yīng),笑著說謝謝,然后拒絕。
沒有哪次能讓她如這一次這般驚慌失措。
她心里清楚,那是因為她不自信。雖然只是上初中的小孩,但她身邊的朋友個個都被人追過,有人談起了戀愛,有人收到過神秘禮物或是情書,只有她,一直沒被任何男孩子表達過好感,她以為不會有人喜歡她。
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因為她喜歡的男孩子,當時就在旁邊,甚至她明白,這根本就是林致遠為韓夜特意制造的機會,更過分的是,他見韓夜沒得到回應(yīng),干脆自己當起了說客。
他在人群散盡后叫住她,臉上似笑非笑,讓她覺得他只是要談?wù)撘粋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但他開口就讓她失望了:“青花瓷,韓夜對你是認真的。”
她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擺出鄰家大哥哥的姿態(tài),語氣溫柔無比。
倪清詞喉嚨里突然涌上來一陣哭意。她是多珍惜他跟她相處的這點時光啊,多珍惜他對她的溫柔啊,但為什么這溫柔,卻是為了要將她推向別人的懷抱?是,他不喜歡她,所以毫不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可以把她當成一個毫不相干的路人,來為自己的兄弟牽紅線。但她對他的心意真的就那樣廉價嗎?廉價到他可以如此踐踏。
她很想大聲問他,林致遠,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知道嗎?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一直喜歡你,從來沒有改變過,你真的看不出來嗎?還是你只是不在乎罷了,所以當做什么都感覺不到。
但她到底不爭氣,太想跟他多說幾句話,最終,她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想好好復(fù)習(xí),考上南中。”
“不沖突呀,你能力這么強,談戀愛一定不會影響學(xué)習(xí),再說韓夜也很懂事,肯定不會拖你后腿,怎么樣?你考慮下嘛。”他一手插在褲兜里,輕輕沖她挑了挑眉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真好看。她在心里默默地說。
“你懂的,感情這種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不了,再考慮一萬次也是一樣。”她特別強調(diào)“勉強不了”,并且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與他對視。
他倒不自在了,移開視線,大約終于覺得自己的行為對倪清詞可能是種傷害,所以沒說話,而是從包里摸出一支煙點燃,蹲下來慢慢地抽著。倪清詞也不說話,就在旁邊靜靜地站著,如果可以,她愿意站到天荒地老。
抽完煙,林致遠站起來,輕聲說:“但他真的很喜歡你。”說完,他嘆口氣,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倪清詞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背影,她知道他不會回頭,所以在他轉(zhuǎn)身那一剎那,她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林致遠,我也真的很喜歡你,即使,你毫不在意,甚至要將我遠遠推離。
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曾經(jīng)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對他的喜歡,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停止?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喜歡她,他心里根本沒有她,他甚至將她推向別的男孩子,這樣的他,她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放下?
給自己一個期限吧,她對自己說,到他有女朋友那天。無論那天什么時候到來,是明天,明年,還是多年以后,只要到了那天,她就放棄。
快畢業(yè)的時候,初三的學(xué)生開始流行寫同學(xué)錄,拍畢業(yè)照。
倪清詞一看見別人手中的相機就緊張,她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鼓起勇氣沖到林致遠面前,大大方方地說,喂,跟我合個影吧。但她不敢,她怕自己會露餡,怕她眼中的期待會輕易出賣她的內(nèi)心。
倒是韓夜主動招呼了她。在學(xué)校那個人工湖旁,在花臺里的那棵柳樹下,他剛跟吳卓合了影,遠遠看見倪清詞和杜滿兒的身影急忙大喊:“倪清詞!倪清詞!”
她聽見聲音轉(zhuǎn)過去,他看起來有些緊張:“我們拍張照吧。”
倪清詞心里其實不是很樂意,說她矯情也好奇怪也好,她還從來沒跟男生合過影,她希望把這個第一留給她最喜歡的男孩子,而當時,林致遠就蹲在人工湖邊打量著他們。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拒絕也不好,同意又不甘心。
“青花瓷,去唄,別害羞。”
是林致遠的聲音。像所有普通同學(xué)一樣,他也叫她的外號,青花瓷。
她一下子又開心起來,心里那點別扭那點低沉通通都丟到了爪哇國,高高興興地站到了韓夜旁邊。
“茄—子—”拍照的同學(xué)逗他們,在按下快門的一剎那,韓夜抬起手臂,輕輕搭在倪清詞肩膀上。
一拍完照,她裝作往前一步,躲開了那只手,心里為這被強加的親密而反感。
“青花瓷,過來,我們也拍個照唄。”林致遠還是蹲在那里,講話的樣子看起來吊兒郎當?shù),沒個正形。
倪清詞心里剛聚集的烏云突然又被陽光穿透,大地一片金光燦燦,她故意放慢腳步矜持地走過去,生怕步子稍微快了就被人看出端倪。
“來,站我右邊。”他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右手搭在她肩膀上,像是攬住自己的兄弟一樣,因為長得高大,神色坦然,在旁人看來他倆像是兩兄妹。
“清詞,笑一個。”杜滿兒站在旁邊,滿眼笑意地看著她。
柳樹的樹蔭下,倪清詞小心翼翼地站在她最喜歡的男孩子身邊,露出鄭重的笑容。她知道她不美,但她想讓他記住她笑的樣子,她希望多年以后他若是翻看這些老照片,目光停留在這一張上面時,能露出會心的微笑,她希望他能記得這個女孩子曾經(jīng)認真喜歡過他,笑著喜歡過他。
這張照片被倪清詞多洗了一份,剪下來收在錢包夾層,沒給任何人看過。其實嚴格說來照片拍得不算好,取景也不佳,甚至人臉還有一點點模糊,但這不會妨礙它成為她最喜歡、最重要、最珍視的一張照片。
她換過幾次錢包,照片卻一直留著,直到很久以后,才被她和陸景庭的大頭貼所取代。
中考終于結(jié)束了。三年懵懂的初中生活也隨之畫上句號。
倪清詞沒有任何猶豫,填報了南中的志愿。本來也沒什么好猶豫的,她是必然要去南中的,而林致遠必然會為于南嫣留下。
讓她意外的是,滿兒沒有跟著葉信留下來,而是聽從家里的意思,去了南中。
她給倪清詞的說法是,她覺得兩個人之間稍微有點距離也好,正好考驗一下他們的感情。
因為考得好,媽媽也沒怎么管倪清詞,暑假期間她要去哪個同學(xué)家玩,一般都得到了批準。
韓夜是最早邀請大家去他家玩的。
倪清詞顧不上避嫌,一想到肯定能見到林致遠,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紅T恤和白色七分褲,一大早收拾妥當,跟顧曉果會合之后,滿心期待地去了韓夜家。
半路上,突然有人喊顧曉果的名字,倪清詞跟著她回頭,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好久不見了,這是去哪兒呢?”那個男生騎著一輛單車,右腳支撐在地上,笑得很溫和無害的樣子。
“到同學(xué)家去玩,你呢?考得怎么樣?南中去定了吧,肯定還是火箭班。”顧曉果像想起什么一樣拉過身邊的倪清詞,“我好朋友,倪清詞,也報的南中,到時候說不定你們還同班呢。”
倪清詞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男孩子就是上次被自己粗暴地推倒在地上的許晨光,也是顧曉果曾經(jīng)跟她講過的那個青梅竹馬。難怪那次看見他覺得眼熟。
“嗨,好巧。”他沖她點頭微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沖他笑:“嗨。”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讓人看見就忍不住想嘴角上揚。
到雙方寒暄完畢,各自走遠,許晨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倪清詞。紅色和白色的著裝在夏日的早晨顯得特別清新,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像某種小動物,她的一邊耳發(fā)隨意地別在耳后,露出白凈的耳朵,耳垂很小,在陽光下照出細軟的絨毛。
他又想起上次她著急地維護林致遠時的樣子,沖他道歉時害羞而懊惱的樣子,見路中贏球時高興得跳起來的樣子。
真是個完全不會掩飾自己,喜怒哀樂都表露在臉上的小孩子。他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倪清詞,南中見。
倪清詞跟顧曉果到韓夜家時,好些人已經(jīng)到了,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掃一眼周圍,沒看到林致遠的身影,心情一下就暗淡下來。這時二樓突然傳來一陣音樂聲,調(diào)子倪清詞已經(jīng)很熟了,來自BEYOND的《灰色軌跡》,一聽見旋律她心里就燃起希望,待第一句歌聲傳出來,她一下子就快樂得像要飛起來。
果然是林致遠。
韓夜家里裝了效果很好的音響能唱K,林致遠這個麥霸早早就上去霸占麥克風(fēng)了。
倪清詞按捺住心里的著急,看似無聊地在樓下坐著,韓夜招呼她:“清詞,覺得下面不好玩的話,上去唱歌吧。”
她矜持地笑:“哦,那好吧。”這才踏著樓梯往二樓走。
樓上坐了好些人,見到她來,林致遠沖她揚眉毛:“青花瓷,來啦。”
她努力平靜地點頭:“嗯。”
人太多,沙發(fā)上都坐滿了,倪清詞站在門口,林致遠站起來招呼她:“過來坐這兒。”
把自己的位子讓給她之后,他就站在電視屏幕前,深情地繼續(xù)唱歌。他似乎很喜歡唱老歌。屏幕上顯示出的歌名叫《戲夢》,這是她第一次聽這首歌。
他們說人生一場夢又何必太計較,青春正年少我應(yīng)該大聲笑,歲月如飛刀它刀刀催人老,再回首天荒地老。
她覺得他雖然正值年少,正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無憂無慮的年紀,卻生生唱出了幾分憂愁滄桑的味道。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老是會看見他的另一面。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他都是桀驁不馴、吊兒郎當?shù),偏偏她總是見到他細心的時候、溫柔的時候、重義氣的時候、重感情的時候、憂郁的時候……
可能真是命中注定吧。注定了他是她的劫難。
后來有人下樓搓麻將去了,有人下樓包餃子玩了,麥霸林致遠還是霸著話筒,倪清詞仍舊坐在他讓給她那個地方,一動不動,專注地看著屏幕,全身心投入地聽他唱歌。
整間屋子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又唱了那首張宇的《單戀一枝花》。
“都說要忘了她,曲曲折折后各走天涯,誰不知道你割舍不下,還是苦苦地戀著她……”他唱完這句,竟然破天荒地破音了,倪清詞意外地看著他,才讀到他臉上深深的悲傷。
他開了歌曲原音,癱坐下來,關(guān)掉話筒扔在一邊,默默地聽著,沒聽幾句又跟著原音很用力地唱,到最后似乎全身力氣都用盡了,他才停下來,無意識地抓過茶幾上的一顆荔枝握在手里,荔枝堅硬粗糙的外殼摩擦著他的手心,他卻似乎毫無知覺。
歌曲自動跳到下一首,他回過神來,仿佛為了掩飾,他將手里的荔枝遞給倪清詞:“吃點東西吧。”
倪清詞接過那顆還帶有他手掌溫度的荔枝,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
其實還能怎么了,無非是為了那個人。
果然,他苦笑一聲:“你沒聽說?她跟他,確定關(guān)系了。”
對別人來說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倪清詞卻聽懂了。她當初知道林致遠喜歡上于南嫣時有多難過,林致遠現(xiàn)在大概就有多難過吧,也許更甚。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沉沉地像壓著什么東西一樣,原來太喜歡一個人,真的會為他的悲傷而悲傷。
反倒是他先調(diào)節(jié)氣氛,將話筒塞給她:“你唱歌挺好聽的,唱一首吧。”
其實倪清詞一直想唱一首歌給他聽,她覺得只是念出那首歌的歌名,她的心意便已經(jīng)不言自明,那首歌叫做《一個人的天荒地老》。但她又不想再給他增添困擾,所以順手指著茶幾上那張孫燕姿的碟說:“好,我唱這首《相信》。”
那是她常在心情低落時用來鼓勵自己的歌,若在這種時候,這首歌能帶給他一點點安慰,對她來說已經(jīng)足夠。
前奏響起,她握緊話筒,專注地看著畫面,生怕唱錯任何一個音調(diào),而林致遠就坐在她旁邊,不經(jīng)意地從自己的悲傷中抬眼看著她專注的側(cè)臉,她看起來有些緊張,甚至緊張到臉紅,他腦海里閃現(xiàn)出過去的某些畫面,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經(jīng)常在他面前臉紅。
為什么是她?為什么那個緊張他、在意他、會為他臉紅的人,不是于南嫣?
該是我的總會來,就算挑戰(zhàn),我不走開。一點點你的微笑,已經(jīng)讓我覺得溫暖,我還不懂堅持,正好讓我,學(xué)會去愛,我曾經(jīng)看見困難,變得膽小,不夠勇敢,但還是要相信,相信感覺,相信簡單。
聽著歌,尤其是看著畫面上的歌詞,林致遠又釋然了。就讓自己去相信吧,相信感覺,相信簡單,相信終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而倪清詞,只是一個錯誤的人,帶著一份錯誤的感情,總有一天,錯誤會被糾正的,甚至不用等很久,也許就在今天,就在韓夜面前。
倪清詞看見林致遠似乎真的受到鼓舞,到最后甚至還滿臉希望,她突然又有點后悔。
原來每個陷入愛情的人都是這么傻,清醒的時候明知道那個人不愛你,難過的時候卻還是不肯放棄,總要在那個人的表現(xiàn)中找出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對自己是特別的,告訴自己不要絕望,希望就在前方。
只是雖然后悔,她卻在看見他心情好起來的時候忍不住跟著開心。好吧,她認了,只要他開心,什么都好。
吃飯的時候,倪清詞本想跟顧曉果坐在一起,誰知道吳卓眼明手快霸占那個位子:“不好意思,我看上這個位子了。”
餐桌前只剩下一張老式的長凳沒人坐,倪清詞只好坐在那里,林致遠從外面抽了煙進來,看整張桌子只剩下她身邊有空位,也沒多想,一屁股坐下來,胳膊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她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穴一樣愣住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手肘那一小塊皮膚,熱熱的、燙燙的,仿佛還沾染了一點煙草的味道,叫她舍不得動彈,生怕一動那點細微的觸感就消失了。
韓夜從廚房里端了最后一盤餃子出來,才發(fā)現(xiàn)餐桌前已經(jīng)坐滿了,他看似不經(jīng)意地走到倪清詞旁邊:“沒空位了,清詞,往那邊挪點啊,謝謝。”
她只好默默往林致遠那邊挪了點。
一開始她覺得尷尬,極其不自在,換誰都會覺得不自在吧,左邊坐著你喜歡的男孩子,右邊坐著喜歡你的男孩子,但很快這種尷尬就被另一種微妙的感覺所取代。她挨林致遠挨得很近,他每一次伸出右手去夾菜,她都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動靜和胳膊帶出來的風(fēng),他笑了,他喝水了,他所有的氣息都在她周圍圍繞。
他們的距離比平安夜時在那個小小的游戲室里那次更近。因著這點緣故,她甚至有些感激韓夜。
吃到一半,韓夜給她夾菜,她忙捂住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他仍是笑瞇瞇的,會在夾菜的時候替她去掉菜里的花椒或辣椒之類的作料。她緊繃著身體,覺得這種體貼說不出的肉麻,更叫她傷心的是,林致遠閑閑地吃著飯,突然說:“青花瓷你害什么羞啊,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你們倆的關(guān)系定了。”
大家都笑著起哄,韓夜在自己的玻璃杯里倒?jié)M啤酒,仰頭一飲而盡,從餐桌下面摸摸索索摸出一個東西來,倪清詞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枝開得正好的紅玫瑰。
“清詞,今天大家都在,我就請他們?yōu)槲易鰝見證。我知道你對我可能沒什么感覺,我沒有阿遠的帥氣,也沒有吳卓的幽默,但我對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其實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大大咧咧,你也需要有人來保護你、寵你,相信我,我會用我所有的力氣對你好,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他笨拙地舉著那朵花,全然失了平日里的灑脫自如。
顧曉果坐在旁邊看著,感動得眼里都有了微微的淚意。
其余人都看著倪清詞,等她的回答,篤定她會點頭。她從來沒陷入過這般難堪又窘迫的境地,她知道他深情,但他越深情,對她越是種刁難,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捂住肚子皺眉頭:“不好意思,我肚子痛,上個廁所……”然后狠狠推開旁邊的林致遠往廁所跑去。
滿桌人嘩然,韓夜追上來,在廁所門口說:“清詞,你沒事吧,要不要去看醫(yī)生,還是給你拿點藥?”
倪清詞靠著廁所的墻壁,捂住嘴,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腦海里反復(fù)回想林致遠被她猛推一下沒站穩(wěn),后退了幾步跌在吳卓身上,臉上卻仍是不咸不淡地笑著的神情。
那種事不關(guān)己的局外人的淺笑狠狠刺痛了她。
雖然她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他的誰,但她總是幻想過,自己對他來說應(yīng)該比別的女生特別一點。不多,只是那么一點點。
可他徹底擊碎了她那可憐的夢。
那些好事者都繼續(xù)坐著吃飯,倪清詞哭夠了,擦干眼淚整理表情走出來,給韓夜一個勉強的笑:“對不起韓夜,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倆是不可能的。別在我身上費心思了。如果你愿意,我們還是好朋友,如果你以后不想再見到我,我也能理解。”
他哀傷地看著她:“你哭了?”
她不語。
“其實,我猜到了,你沒忘記他,你心里一直有他,是嗎?我早就想過,我約你一起玩你會答應(yīng),都只是因為能看見他吧?我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你這么傻。我哪點比不上他?”他平靜中帶著點悲傷地說。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他就是他,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較。我只有一個請求,別告訴他,行嗎?”她乞求地看著他。
“行,當然行,我們?nèi)匀皇呛门笥寻,對嗎?哈?mdash;”他苦澀地笑了。
看得出來他很受傷。但她相信,總會過去的,時間會洗刷一切傷悲。
她很想知道時間能不能洗刷掉她對林致遠的愛?那一天真的會到來嗎?在那時候的她看來,這一天實在太遙遠,遙遠到也許永遠都不會到來。
回去之后,她用保鮮膜把那顆荔枝包起來,藏在了床頭柜的最角落。很多天以后,荔枝干癟了,縮水成皺巴巴小小一團,她又擺在床頭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扔掉。
她擁有的太少了,除了那個被她視若珍寶的藍色許愿瓶和那張合照,就只剩這顆荔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