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安走到必勝客時,卻第一眼看見了齊語晗。
她正和一個年輕男子拉扯著,就在大門口,眼神慌亂,還隱隱帶著恐懼。而那男子卻背對著他,看不清面目,只見背影挺拔,高高瘦瘦的。
米安只愣了愣,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幾步便走過去,想也沒想,一把就把齊語晗扯了過來。那男子猝不及防,一個沒抓穩(wěn),齊語晗就已到了他身邊。
那人只愣了一下,當(dāng)即便怒了,眼神一冷,眼看就要發(fā)火了。卻是齊語晗掙扎著抓住了他,聲音雖是小小的,但到底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許箏,他是我朋友。”
“哼!”男子冷冷哼了一聲,那樣子頗為囂張。
米安不怒反笑,當(dāng)即也不打算和他多客氣,只涼涼說了一句:“叫許箏是吧?你也不去打聽打聽,T市是誰的地盤!我米安在這里說了一,有誰還敢說二?”那股跋扈氣,比之剛剛的許箏有增無減。
但那叫做許箏的男子聽到這話,眼睛卻微微瞇了起來。他長得俊美,皮膚白皙,還生了一雙桃花眼,這樣瞇起來,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殺氣。
齊語晗心里一跳,下意識地擋在米安身前,正好隔開他和許箏,同時又小聲對著那人說:“許箏,算了,就當(dāng)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語氣,倒像是那個叫許箏的多了不起一樣!
米安心里騰地冒了把無名火,當(dāng)即便冷笑了起來:“喲!這哪兒冒出來的爺啊!看著來頭不小啊!齊語晗,你這些年倒是長進了啊,合計著都認識了這么些人!前幾天那個姓夏的孫子還不夠啊,這又冒出個姓許的!”這話是憑著他米大少的性子來的,說得極盡嘲諷。只一半就把齊語晗說得臉色蒼白,回頭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可置信。
米安只圖自己說得痛快,說完便覺得實在過了,看著女生明顯受傷的眼神,心里也覺得愧疚。正想再說點什么挽回一下,卻聽見那叫許箏的不陰不陽地開口了:“姓夏的是什么意思?”這話的語氣聽著淡淡的,卻頗有些風(fēng)雨欲來的氣勢,連米安都被他唬得怔了怔。
齊語晗更是明顯瑟縮了一下,片刻,才囁嚅著開口:“沒……沒什么意思。”
聽完這句話,許箏寒著臉盯了她好一會兒,然后才不咸不淡地開口:“成,我不管你。但你得給我回B市。B大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你今天就給我去辦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
“我不!”出乎意料的,齊語晗卻是歇斯底里的,拒絕的聲音又大又直接,把站在他身后的米安都著實嚇了一跳!印象中,似乎從沒看過齊語晗這般失控的樣子。米安只覺得心中一痛,想也不想就把女生護在身后,冷著臉對著那姓許的。
許箏卻是看也不看他,只在他碰到女生時眼神晦暗了一下,但似乎還在極力壓抑著什么,聲音勉強還算得上溫柔:“乖!語晗,你要聽話。B大可是全國頂尖的大學(xué),你不是一直想讀文學(xué)系嗎?有哪所大學(xué)比B大的文學(xué)系更好?”
“我……”齊語晗遲疑了一下,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覺得A大也很好。”
許箏的忍耐似乎已到了極限,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一突一突的,頗為駭人。他咬著牙,聲調(diào)冷而厲地一字一頓問她:“是——不——是——因——為——夏——小——川?”
話音一落,齊語晗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雖然快得轉(zhuǎn)瞬即逝,但還是被有心人捕捉到了。許箏似乎不打算再壓抑自己的脾氣,挑眉說話的樣子已是暴風(fēng)雨要來的前兆:“齊語晗!你他媽記吃不記打是吧?”說完,竟掄圓了胳膊,想要往米安身后的齊語晗臉上招呼!
齊語晗下意識地往米安那邊靠了靠,險險避了過去。許箏見一耳光落空,俊美的眼珠竟染上一層血色,伸了手,竟想再打第二個!
米安第一次沒有立時去護住她是因為太震驚,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然毫不猶豫地就抓住許箏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揮向許箏那張俊臉,當(dāng)即便把他打倒在地。
“你他媽算什么男人!竟然打女人!”
許箏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桃花眼半瞇著,聽見這句話只是冷冷一笑,什么話也不說就沖了上去,掄圓了胳膊一拳打得又準又狠,一看就是練過的。
米安毫不相讓,兩人廝打在一起。這兩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來我往的打得毫不手軟,誰也占不到誰便宜!
齊語晗只愣了一下就趕忙沖了上去,也顧不得可能會被打,只牢牢抱住許箏,壓制了他的動作,同時嘴里還喊著:“算了,許箏。算了,哥,當(dāng)我求你了……”
“你求他個毛!”米安打得眼睛都紅了,陡然又看見齊語晗撲上來護住另一個男人。兩次打架,她都沒有選擇站在他這邊,即使這次他明明是為了她,她也毫不猶豫地撲向了另一個男人。他只覺得心里委屈,陡然卻覺得有什么不對,氣喘吁吁地問她:“你剛叫他什么?”
齊語晗愣了愣,才呆呆回答:“哥。”
“他是你哥?”
“嗯。”女生明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傻傻地應(yīng)了個單音節(jié)。
米安一聽就蒙了,敢情自己這么熱血沸騰地搗鼓,只當(dāng)了個二百五吧!
“你怎么不早說!”米安尷尬不已,忍不住小聲向齊語晗抱怨。一說完,兩人就齊齊怔住了。
這樣的語氣,在他們的少年時期并不陌生,只是換成現(xiàn)在的他們就未免尷尬了。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當(dāng)年一中的樹蔭下。女生總是懶洋洋地躲在角落乘涼,而少年明明一臉不屑,卻還是每次都在她身邊,或拌嘴,或嬉鬧,也或者什么也不做,兩人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看書,發(fā)發(fā)呆。
那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竟然久到他已想不起那時他們的表情;腥绺羰溃蟮志褪沁@種感覺吧。
許箏看見兩人的神色,心里就已經(jīng)不痛快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人,當(dāng)即就把齊語晗扯過來,同時臉上帶著一絲嘲諷十足的冷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你也敢叫哥哥,你倒是會抬高自己。”
齊語晗被說得臉色一滯,半天才訕訕笑著回話:“是,的確是我高攀了。”
這話完全是順著許箏說的,但說完以后,他的臉色卻是徹底難看起來了。長長的眉緊緊蹙在一起,那張漂亮的臉上卻是焦躁不安的表情,隱約還透著點委屈,確實頗為奇怪。
但齊語晗似乎見怪不怪,只是低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安看著這一幕,覺得頗為奇怪。先不說那個許箏對齊語晗的態(tài)度,就算是齊語晗對許箏的態(tài)度,似乎也很奇怪。
這對所謂的兄妹,似乎有很多明顯不能為外人道的故事,而自己恰恰就是他們之間的那個外人。
想明白了這點,米安更是郁悶。陡然反應(yīng)過來,許箏說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就代表他并不承認齊語晗這個妹妹。但剛才看他對她的態(tài)度又不像是討厭她的樣子,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米安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么,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聽見那邊許箏對齊語晗說:“我今天也不逼你了,但你一定得給我去B大。我再給你一個禮拜時間把學(xué)退了!別想著耍什么心眼,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是什么手段!”
這話完全是吩咐的口氣,實在欠打得令人發(fā)指!米安這種脾氣自然早就忍不住了,正想開口吼回去,卻不承想倒是許箏先開口了:“你叫米安是吧?米越軍是你什么人?”
“我爺爺。”米安下意識地就回答了,反應(yīng)過來時恨不得拍死自己!自己理這孫子干嗎?這不有毛病嗎!
許箏聽了卻是若有所思,半天才不陰不陽地笑著說:“原來是他的孫子,難怪如此。”
留下這句匪夷所思的話,他就轉(zhuǎn)身走了。他的車就停在路邊上,很快便消失了蹤影。米安只覺得腦袋里只剩一團糨糊。這個許箏來得奇怪,走得也莫名其妙。
只是他最后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既然知道爺爺,想必也是個厲害角色,只是怎么會和齊語晗扯上關(guān)系?
米安覺得頭更疼了,忍不住問身邊的女生:“那個許箏到底是什么人?”
齊語晗正在發(fā)呆,被他一問才反應(yīng)過來。停了半天,才不太自然地回答:“我哥。”
米安聽了只想笑,忍不住語氣就重了些:“你哪個哥?你爸生的還是你媽生的?”一說完,他就知道壞了!果然,女生抬眼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不發(fā)一語,轉(zhuǎn)身便走。離開的身影一如當(dāng)年那樣決絕。
他嘆了口氣,手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抓住了她。女生掙了幾次也沒掙開,卻反倒掙扎得更厲害了。他沒辦法,心里的話卻是毫不設(shè)防地說了出來:“阿晗,我錯了。”
這個太過于久遠的稱呼卻讓雙方都怔住了。米安愣了愣,頹然地松開了手。女生也有些恍惚,神思游離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年一中的樹蔭下。他們還是那兩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男少女,相互倚靠在一起,分享著同一本冗長的小說。
他們偶爾吵鬧,大部分時間卻是安靜的。暖暖的陽光會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對方身上,那樣一束束毛茸茸的溫度會在彼此身上折射出陰影。不遠處教工樓下的那只黑貓還在啼叫不休,而他和她只需要偶爾抬頭,就能看見對方被陽光籠罩著的臉,透著彼此都喜歡的溫度,是他們一生中最近的距離,溫暖人心。
而現(xiàn)在的他們似乎也還是相互倚靠在一起,中途分離的這七年,就如大夢一場。她再睜眼時,還能看見那個少年躺在她身邊,微微笑著說一句:“哪,我一直都在這里。”
齊語晗突然就覺得心里堵得發(fā)慌,半天才聽見米安對她說:“你回學(xué)校嗎?”
“嗯。”應(yīng)下一個單音節(jié)后,卻又是無話可說。好在米安開口了:“正好我也要去A大,一起吧。”
“哦。”女生點點頭,片刻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開口:“你去A大是要幫夏小川撤銷處分嗎?其實也不用那么急——”
話還沒說完就被男生打斷了。米安仿佛已經(jīng)受夠了似的說:“齊語晗,你一定要這樣才舒服嗎?”
“我……”女生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低了眉眼,表情有些訕訕。
米安看著她這樣也只能嘆口氣,伸手拉過她,轉(zhuǎn)身就往他的車那邊走。出乎意料的,女生卻只是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想跟他一起走。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緊抿著唇,手中的力氣也不自覺地加重了許多。但齊語晗卻是意外的固執(zhí),就如一尊石像一般,動也不肯動。他用力拉了幾次,都是無果。最后,女生手上都開始出現(xiàn)血紅的印子,鮮明得有些駭人。
他這才無奈地放開手,仿佛累極似的問她:“齊語晗,你到底要怎么樣?”
女生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唇看著他。雪白的牙齒在薄薄的唇上幾乎都咬出了牙印,只是那張巴掌大的臉上的倔強神色卻是他無比熟悉的。
只是這次所有的倔強都是為了別人,與他米安無關(guān)。
他突然就想苦笑,卻聽見女生低低的聲音,雖然小卻還是透著一股堅定:“你說過要幫夏小川的。”
米安閉了閉眼,只覺得多少無力從心底涌出。好半天,才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我沒說我不幫。”
聽到這句話,女生才仿佛全身放松下來,然后就這樣任他拉扯著,上了車。
那一刻,米安突然很想問問齊語晗:如果夏小川換成米安,你還會不會這樣?
只是到底還是沒問出來,因為心中無比明白。
其實問了也不能怎么樣了,說到底都只不過是徒增不堪罷了。
米安不會是夏小川,他甚至連當(dāng)初的許揚都不如。
他只不過是一個過客,在齊語晗的生命里扮演著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沒有臺詞,不能入戲。
只是,若可以回頭,當(dāng)時的那個少年是不是愿意放下一切,好好對身邊那個在樹蔭下乘涼的女生說一句“喂,其實我喜歡你”?
只是,若可以回頭,少年的米安是不是就可以放下那些無謂的固執(zhí),好好正視自己心底最初的渴望?
只是,已經(jīng)無法回頭。
因為就算回頭,心中的故人也已經(jīng)不在。
因為就算回頭,時間的那頭也已沒了等待。
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dāng)初。
夢里誰如故,悄聲換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