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美國歷史,屈指還不到236年。
透視美國政治,除獨立戰(zhàn)爭之外,貫穿全部的是擴張。完成本土擴張用了100多年,海外擴張又進行了100多年。
美國剛剛獨立時,其版圖只有23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通過第二次抗英戰(zhàn)爭,對印第安人的長期擄奪戰(zhàn)爭,以及杰斐遜政府用6000萬法郎(折合1500萬美元)購買整個路易斯安那,使美國的版圖整整擴大了一倍多。接著,門羅任內再一次用武力和購買相結合的辦法,獲得了佛羅里達地區(qū)的大片土地,使其領土再次擴大一倍多。第11任總統詹姆斯•波爾克的擴張政績大大超過杰斐遜和門羅,先是以1500萬美元取得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亞,后來又通過談判同英國劃定了西部美國與加拿大的國界,取得了奧勒岡大片領土。至此,美國領土已達到930多萬平方公里。
19世紀末葉,壟斷資本主義在美國已經確立,海外擴張便成為他們對外政策的主導。看來,這些原本從歐洲經過蔚藍海洋來到北美大陸的美國人,經過100多年在黃土地大陸上的經營和擴展,準備開始向另一個蔚藍海洋進行擴張的行動了。
1897年3月,共和黨擴張主義者威廉•麥金萊入主白宮,把吞并夏威夷作為施政的一項首要任務。當他一手摸著《圣經》,一手舉起那份冗長的就職演說稿宣讀時,人們自然不會忘記,他在“門廊”演說和共和黨競選綱領中的承諾:立即摘取夏威夷這個已熟的梨。
美國人之所以把夏威夷稱之為“早已成熟的梨”,是因為美國要吞并夏威夷由來已久。早在1875年美國和夏威夷就簽訂了新的《互惠條約》。這個“互惠”條約規(guī)定:夏威夷的任何領土不得租借給夏威夷之外的第三國或由任何第三國來處理,該約所規(guī)定給美國的所有特權不得讓與其他國家,夏威夷的糖可免稅進入美國市場。條約并不僅僅是商業(yè)上的,實際上,夏威夷群島“在一切物質和政治的利害上,都是美國的殖民地”了。到19世紀末,夏威夷進口產品的3/4來自美國,99%的出口物資輸往美國,其食糖市場更是嚴重依賴美國。
美國對夏威夷的政治和經濟控制,引起了夏威夷人民的不滿,促成了民族主義運動的高漲。1891年,女王莉留奧卡拉尼想借助民眾情緒,廢除1875年的《互惠條約》、1885年的條約和1887年《夏威夷憲法》,收回主權。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這樣做,卻由居住在夏威夷的美國商人、傳教士、甘蔗種植園園主等組成的“兼并俱樂部”,于1893年1月17日預先采取行動,在美國駐夏公使約翰•史蒂文斯的支持下,用武力占領夏威夷政府辦公大樓,宣布推翻夏威夷女王,建立臨時政府。史蒂文斯當即宣布承認夏威夷臨時政府,并且命令在夏威夷政府辦公大樓上升起了美國國旗。
這時,即將屆滿的哈里森政府認為“夏威夷之梨”確已成熟,匆匆忙忙地在1893年2月14日與夏威夷臨時政府派往華盛頓的代表簽訂美國吞并夏威夷條約。翌日將條約送往參議院,并聲稱吞并是“充分保證美國利益的唯一之路”,希望國會參眾兩院采取“迅速行動”。然而兩院尚未批準,哈里森便下臺了。新當選總統克利夫蘭任期一拖又是4年。應該指出,克利夫蘭并不是一個反對吞并夏威夷的人,他只是要“照顧”國內甘蔗種植園主在夏威夷的利益。同時克利夫蘭當時正致力于在南美洲確立霸權,暫時放松了在太平洋的擴張。
1896年,共和黨競選綱領中彌漫著強烈的擴張主義氣氛。這無疑加速了“夏威夷之梨”的成熟。這一綱領赤裸裸地聲稱“夏威夷群島應該由美國來控制”,如果共和黨執(zhí)政,美國吞并夏威夷便是指日可待了。
麥金萊就任不久,便于1897年6月16日再次同夏威夷臨時政府簽訂“合并條約”!断耐男菆蟆氛f,夏威夷現在成了“一個嫁期未定的新娘”,只等美國這位“新郎”準備好了,便可履行結婚儀式。同年7月7日,參眾兩院作出聯合決議,批準美國吞并夏威夷條約。1898年8月12日,夏威夷正式成為美國的領地。61年后,即1959年,夏威夷變成美國國旗上的第50顆星。
美國吞并夏威夷是美國海外擴張的外交嘗試,還不是武力行為,根源仍在于美國壟斷資本的強烈海外市場需求。19世紀末,美國外貿迅速增長,工業(yè)制造品和農產品愈來愈依靠國外市場。1870年,美國出口總值為45100萬美元。美國產品大多輸往歐洲和加拿大,但銷往拉丁美洲和亞洲的產品與日俱增,而且工業(yè)品的出口比重不斷增長。洛克菲勒的美孚石油向國外輸出不斷增加。美國鋼鐵有15%、銅有50%、農業(yè)工具有16%出口。托馬斯•愛迪生和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公司為英格蘭安裝了電話網,喬治•威斯汀豪斯公司的空氣制動器在歐洲廣泛銷售,艾薩克•辛格公司的縫紉機有40%出口,賽勒斯•麥考密克公司的收割機遠銷俄國,留聲機大王喬治•伊斯門的生意遍及全球。美國的直接海外投資已達到30多億美元,成為當時世界上四大投資國之一。
內戰(zhàn)后美國經濟的巨大發(fā)展,并沒有帶來社會的穩(wěn)定,也沒有避免經濟危機。從1873年到1897年間,美國先后發(fā)生了三次大的經濟危機。經濟危機必然導致社會危機,工人農民的社會運動規(guī)?涨啊C绹鴫艛噘Y產階級為了擴大海外市場,同時也為了解決國內社會矛盾,竭力推行海外擴張政策。
善于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的美國輿論界,一時間掀起一股新的擴張思潮。同19世紀中葉不同,這次擴張思潮著眼于海外擴張,其內容也更加龐雜,包括種族優(yōu)越論、邊疆學說、海上實力論等等。其中有四個代表人物所寫的四本書名望最高,影響最深。
一個是喬賽亞•斯特朗,他是個牧師,他在1885年出版的《我們的國家》中,宣揚盎格魯•撒克遜種族是“優(yōu)秀種族”,具有先進文明,肩負使世界“基督教化”的使命。斯特朗認為,19世紀末期對美國的重要性僅次于基督的誕生。美國應該抓住這一“時機”向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擴張,向海上群島擴張,向非洲和非洲以外的地區(qū)擴張。斯特朗傲慢地說,“難道任何人能懷疑種族之間競爭的結果,會不記得‘適者生存’嗎?”他認為世界基督教化后,“商業(yè)將追隨著傳教士”而來,從而美國可獲得巨大的海外市場,一舉解決美國的經濟危機和社會問題。這本書問世后10年內就售出了175000冊,從而使斯特朗名噪一時。
另一個是年輕的史學家特納,他于1893年發(fā)表了一篇著名論文——《邊疆在美國歷史上的重要性》。由此“邊疆學說”問世。特納指出,“只要自由土地存在”,美國就有應付經濟危機和社會問題的“安全閥”,這樣,“經濟力量能保護政治力量”。他認為,國內邊疆既然已不復存在,從而宣告“美國歷史的第一階段已經結束”。美國歷史新的一頁應該是向海外擴張,尋求海外邊疆,這是美國西進運動的必然結果。
再一個就是出身名門的史學家布魯克斯•亞當斯,他于1893年出版的《文明與衰退的規(guī)律》一書中,從世界史角度進行論證,認為偉大的文明都是用征服的方法建立的,并隨著經濟財富和邊疆提供的機會由東向西。他斷言:到19世紀末,世界文明的中心非美國莫屬,因此,美國應抓住機會向海外擴張,特別是向亞洲太平洋地區(qū)擴張,以實現在世界范圍內的經濟優(yōu)勢。
更直接、更具沖擊力、為美國海外擴張政策服務的還是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他是一個擴張主義軍事理論家。1890年他寫的《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一書,正式提出“海上實力論”。馬漢指出:一個國家的強大依賴于其海上實力。因為國家強大的兩個主要標準是巨大的海外貿易和在戰(zhàn)爭中取得勝利,而這兩者均仰仗于一支有效的強大海軍。要發(fā)展海軍,就得有海上加油站和海軍基地,因此,美國還需獲得殖民地,殖民地的獲得反過來又可進一步擴大美國的海外貿易。在馬漢眼里,殖民地是“國內產品的銷售地和商業(yè)與海運的苗床”。所以,馬漢認為,不論美國人“愿意與否”,美國“現在必須‘向外看’,這個國家日益增長的產品要求它這樣做”。馬漢的著作成為美國軍方和政府官員重要的閱讀物,馬漢也由此贏得了“世界上第一流海軍歷史學家”的美譽,而且直接推動了美國海軍乃至整個國家的現代化進程?v觀19世紀的美國,除了斯托夫人的《湯姆叔叔的小屋》一書外,沒有一個美國人能像馬漢這本書一樣對國家的進程和方向發(fā)生如此之大的直接影響。
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生于1840年。其父丹尼斯•馬漢是西點軍校一位學富五車、桃李滿天下的系主任、教授。馬漢的童年是在軍校嘹亮的軍號和有節(jié)奏的隊伍操練聲中度過的,同時,父親那豐富的藏書更成為他獲取各種知識的海洋。1856年,他從哥倫比亞大學轉學到安納波利斯海軍軍官學校。學習期間,他立下了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志向:“產生海上英雄豪杰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如果沒有客觀現實的條件和一定的環(huán)境,想單憑勇敢而成為流芳百世的英雄是極困難的。因此,我已經下決心通過理論研究這一途徑,在海軍贏得聲譽。”
在隨后25年的海軍生涯中,馬漢的上述信念始終沒有改變。身為海軍軍官,他卻非常討厭海上勤務,只要有可能就設法做岸勤工作,并一頭扎進圖書館,孜孜不倦地閱讀軍事歷史方面的著作。1883年,他寫了一本研究內戰(zhàn)時期海軍的小冊子,書名叫《海灣和內陸江湖》。這本成功的處女作得到了海軍軍事學院院長盧斯的高度贊賞,并邀請他到學院任教。正在“沃諸塞特”號上困守愁城、思念家庭、飽受憂郁之苦的馬漢對此真是喜出望外,欣然允諾。當他結束了在“沃諸塞特”號軍艦上的執(zhí)勤期限后,立即興沖沖地奔赴海軍學院海軍史講師這一新的工作崗位。
幾度風雨,幾番甘苦。到了1890年,馬漢為之花費了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心血之作《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一書終于出版問世了。
在這部書中,馬漢提出了著名的“海權論”思想。他認為:國家的強大、繁榮和商業(yè)貿易與帝國主義和大海軍主義是息息相關的。正因為英國控制了海洋,它才可能成為殖民帝國,從海洋貿易中獲得利潤,并把那些想動搖它的海洋霸權的大陸強國一一打敗。對于美國來說,教訓和結論是很清楚的,國家的生存,有賴于對海洋的控制。
馬漢反復強調:美國必須摒棄其“大陸主義”的政策,鼓勵在世界貿易方面采取更富于進取性的競爭。這就要求擁有一支大的商船隊,占有海外殖民地并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為了保護美國貿易和解決可能發(fā)生的爭端,馬漢極力主張吞并夏威夷,作為向太平洋擴張的橋梁和作為美國本土免受攻擊的第一道防線,并在尼加拉瓜或巴拿馬鑿一條運河,使美國瀕臨大西洋的海域和瀕臨太平洋的海域獲得一條海上聯系的捷徑,以便迫使歐洲列強不得不屈從于“門羅主義”。
那么,如何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呢?馬漢毫不隱諱地指出,美國政府必須慷慨解囊,大力資助、維持和支援海軍的發(fā)展,國家的當權者必須為海軍復興加強立法工作。對于海軍本身來說,當務之急是轉變以往那種靠一支小型的海岸防御艦隊襲擾零星商船、進行貿易掠奪的傳統落后觀念。因為歷史已經證明,只靠襲擊商船絕不能打贏一場戰(zhàn)爭。海軍的目標是通過一場決戰(zhàn)打垮敵人的艦隊,奪取“制海權”。只有戰(zhàn)列艦才能進行這種決戰(zhàn),巡洋艦和驅逐艦都不行。他形象地說,一支集中使用的戰(zhàn)列艦隊就是一只具有“進攻力量的長臂,一個國家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擴大其對外影響。”
馬漢的學說恰恰符合了當時在世界范圍內甚囂塵上的帝國主義思潮,并為之提供了充分的理論注腳。因此,他的名望很快傳遍全球。一向心高氣傲的英國皇家海軍界對這樣一部名著竟出自于一位美國海軍軍官之手,始則驚訝,繼之難堪,不久便佩服得五體投地。1893年,當馬漢隨艦隊航行途經英國時,維多利亞女王專門接見了他,海軍大臣和許多高級將領也設宴相邀,敬其為上賓。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都授予他榮譽學位。日本對馬漢的著作也很重視,新書一出版就譯成日文,并用它作為日本軍官學校和海軍學校的教科書。野心勃勃的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對此書更是如獲至寶,1894年5月,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我現在不是在閱讀,而是在吞噬馬漢的書,在努力把它牢記心中。這是第一流的著作,所有的觀點都是經典性的。我們所有的艦船上都要有這本書,我們的艦長和軍官們經常引用它。”
當然,對馬漢其人其書反響最大、震動最強、感受最深的還是他的美國同胞。西奧多•羅斯福(1904年擔任美國總統)盛贊這部著作是“我所知道的這類著作中講得最透徹、最有教益的大作”。盧斯撰文指出,這部書是“一部非凡的著作,結構安排巧妙,寫作技巧嫻熟”。《紐約論壇報》認為,“這部著作是一部經典,它明白無誤地給美國指出了正確的方向,它是作者的榮譽。” 在美國海軍內部,馬漢的著作更是不脛而走,深入人心,幾乎所有人都接受了他關于立即重建海上力量的觀點。一時間, “只有建立一支真正能打仗的海軍,才能使國家免于戰(zhàn)爭”這句話成為人人掛在嘴邊的口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