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漢并非吹噓,他的觀點在美國海軍中擁有一大批知音。時任海軍部次長的西奧多•羅斯福早就認為同西班牙的戰(zhàn)爭不可避免。一年之前,當他接受海軍部次長的任命時就開始為這場未來的戰(zhàn)爭做種種準備。作為一個狂熱的帝國主義分子,他是馬漢學說的具體生動的體現(xiàn)者,堅信一支強大的海軍對國家前途至關(guān)重要。這位體格強壯,精力充沛,酷愛拳擊、摔跤運動的海軍實力派人物,從不在辦公室里多待片刻,而是經(jīng)常如旋風似地到各海軍工廠檢查工作,一有機會便乘坐新出廠的軍艦出海巡視,追風逐浪,大過其癮。
羅斯福這種敢作敢為、近乎魯莽的作風還使得他常常越過海軍部長約翰•朗而自行其是。“緬因”號爆炸后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給在香港的亞洲分艦隊司令喬治•杜威拍了一封“未經(jīng)任何上司接機“的電報:“備足燃料。一旦向西班牙宣戰(zhàn),你負責防止西班牙艦隊離開亞洲海岸,然后在菲律賓群島發(fā)動攻勢。”開戰(zhàn)后沒過幾天,他又辭去了海軍部次長的職務,自告奮勇地擔任了以“莽騎兵”聞名的美國第一志愿騎兵團團長,軍銜僅為上校。后來,他率領(lǐng)“莽騎兵”果然在圣胡安一戰(zhàn)中出盡風頭,撈足了政治資本,并通過報紙的宣傳而享譽全國。3年后,羅斯福剛滿42歲,便出人意料地登上了美國總統(tǒng)的寶座。
遠在香港的亞洲分艦隊司令杜威接到羅斯福的電報后,摩拳擦掌,大喜過望,立即下令各艦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作為一名內(nèi)戰(zhàn)老軍人和經(jīng)歷了海軍振興年代的艦隊指揮官,杜威具有好戰(zhàn)和自信的典型性格。這時,除旗艦“奧林匹亞”號外,他擁有“巴爾的摩”號、“波士頓”號、“羅利”號等3艘裝備精良的巡洋艦,2艘炮艦“康科特”號和“佩特雷爾”號,加上緝私艇“麥卡洛克”號,總共有33門6英寸火炮。雖然按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技術(shù)指標算不了什么,但在19世紀末期,這可足以稱得上為一把“海上利劍”。
1898年4月27日,杜威率艦隊通過中國海,然后直駛向600海里之遙的馬尼拉海灣。一路上,他們把各種易燃物品一股腦兒地拋進大海,輕裝上陣,人人下定了同敵人決一死戰(zhàn)的決心。
其實,正像馬漢指出的那樣,駐亞洲的西班牙艦隊同杜威的艦隊絕對不屬于同一個重量級。海軍上將蒙托約統(tǒng)率的艦隊中僅有一艘現(xiàn)代軍艦是旗艦“雷耶•克利斯丁那”號,但因艦體漏水,無法遠航,根本沒有多少戰(zhàn)斗力。其他則為一批老式落伍的海岸木帆船。艦隊的全部火力,一次齊射為1273磅,僅占美國艦隊炮火的三分之一強。
實力相差如此懸殊,這一仗的結(jié)局就可想而知了。1898年5月1日清晨,杜威艦隊同停泊在距馬尼拉10海里處甲米地海面上的西班牙艦隊交上了火。如同餓虎趟入羊群,杜威艦隊僅僅打了幾個來回,前后不到一上午,便打得西班牙艦隊落花流水,全軍覆滅。而美艦自己卻毫發(fā)未傷,傷員也僅僅為有數(shù)的幾個。
第二天,甲米地守備部隊被迫投降。隨后,為了等待地面部隊的到來,杜威艦隊在酷熱的馬尼拉灣一直待了好幾個月。遠東戰(zhàn)事隨之暫告沉寂。
這場一邊倒式的海戰(zhàn)勝利,不僅令杜威一戰(zhàn)成名,更使美國朝野欣喜若狂?墒菦]等舉國歡騰的熱鬧勁過去,一樁令人心悸的消息讓所有的美國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能干的西班牙海軍司令官塞維拉乃一員久經(jīng)沙場、熟諳兵法的戰(zhàn)將,他深知憑自己這點可憐的力量與風頭正勁的美國海軍交鋒,只能智取,不可力敵。于是,他率領(lǐng)西班牙艦隊啟程后,一路上大擺迷魂陣,真真實實,虛虛假假,令美國海軍始終搞不清它的真正去向。就在杜威在馬尼拉灣大打出手的同時,塞維拉將軍偃旗息鼓,晝伏夜行,忽東忽西,飄忽不定,整個艦隊似乎變成了一個人不知鬼不覺的海上幽靈。
西班牙艦隊行蹤不明,這可成了美國的心腹大患。聯(lián)想到歷史上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昔日榮光,人們更加劇了對這位高深莫測的西班牙海軍上將的恐懼心理。一時間,報紙上連篇累牘地發(fā)表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說什么西班牙巨艦已經(jīng)到達波士頓、紐約附近海面,弄得大西洋沿岸人心惶惶,紛紛要求海軍采取措施,予以保護。
迫于公眾的壓力,美國海軍部不得不把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的艦隊拆分成三路。第一路,也就是大部分艦只,派往基韋斯特,對付古巴局勢,由海軍少將威廉•桑普森指揮。第二路由海軍準將溫菲爾德•施萊率領(lǐng),以漢普頓錨地為駐泊點,由快速戰(zhàn)艦組成,名曰“飛行艦隊”,任務是兼顧加勒比海和大西洋。第三路由巡洋艦“舊金山”號和4艘武裝商船組成,任務是巡弋于特拉華角以北海區(qū),主要是起安撫人心的作用。
美國海軍的當務之急是圍捕這支行蹤不明、令人提心吊膽的西班牙艦隊?墒且贿B十幾天的工夫,連塞維拉的半點影子也沒發(fā)現(xiàn)。沮喪的海軍情報部門只好根據(jù)塞維拉于4月29日在佛得角群島露過面這一最后線索,作出他可能前往波多黎各的圣胡安補給燃料的預測。桑普森少將求戰(zhàn)心切,聞訊后立即率領(lǐng)主力船只挺進圣胡安。趕到那里一看,茫茫大海,風平浪靜,敵人壓根兒就沒來過這里!氣得桑普森暴跳如雷,大罵海軍部無能誤事。
為了發(fā)泄胸中這口惡氣,他下令向圣胡安城炮擊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悻悻然返回基韋斯特。
誰知,就在桑普森罵罵咧咧、無功而返之際,海軍部又收到一個重要情報,說西班牙艦隊出現(xiàn)在馬提尼島,而且距圣胡安不遠。據(jù)此,海軍部分析道,塞維拉下一步有可能直駛哈瓦那,也有可能去古巴南岸的西恩富戈斯港,因為只有這兩地才能給他提供燃料和軍火之需。
于是,桑普森和施萊又來了精神頭,各自率艦隊風風火火地奔往上述兩地?墒沁@一切努力都是瞎忙活——塞維拉又一次成功地騙過了美國指揮官。他既沒去哈瓦那,也沒去西恩富戈斯港,而是橫穿加勒比海,一頭扎進了古巴南端的圣地亞哥港內(nèi)。
那里不僅有陸上炮火可資掩護,而且狹窄的水道上還布上了水雷。對于一支實力不強、圖謀自保的艦隊來說,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如果塞維拉繼續(xù)保持他的海上游擊戰(zhàn)術(shù)風格,大膽穿插,隱蔽接敵的話,肯定會拖得美國海軍疲于奔命,破綻百出,或許還有幾線獲勝的希望?墒撬麉s自動放棄了這場令美國人頭疼不已的猜謎游戲。如此一來,實力是暫時保住了,但自己的手腳也被緊緊地捆住了。西班牙艦隊的神秘色彩和機動優(yōu)勢從此喪失殆盡。
因此,當氣急敗壞的桑普森和施萊一路尾追到圣地亞哥時,一見對手竟采取如此下策,立刻轉(zhuǎn)怒為喜,趾高氣揚起來。桑普森連連發(fā)號施令,把他的艦隊在圣地亞哥灣外6海里處排成半圓形,牢牢地把住了出口。這些軍艦包括:戰(zhàn)列艦“俄勒岡”號、“馬薩諸塞”號、“印第安納”號、“格瓦”號和“得克薩斯”號;裝甲巡洋艦“布魯克林”‘號和“紐約”號,加上其他各類各型輔助戰(zhàn)船,大大小小的戰(zhàn)艦,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港灣水域。但見海面上軍旗飛揚,艦炮林立,黑煙滾滾,汽笛陣陣,從陣勢看,西班牙艦隊就是插上雙翅,也難逃出這天羅地網(wǎng)。
緊接著,桑普森派出大批海軍陸戰(zhàn)隊員到灣口以東40多海里處登陸,經(jīng)過幾天零星的戰(zhàn)斗,占領(lǐng)了關(guān)塔那摩灣,從而在那里建立了一個可靠的補給基地。這是美軍在古巴土地上打的第一仗。
雖然塞維拉已成甕中之鱉,但桑普森心里仍不踏實。因為海軍部明令他不得冒險用裝甲艦艇轟擊陸地上的炮臺,這樣,桑普森也就無法進入港口去進攻塞維拉。況且,一旦加勒比海上那可怕的颶風到來,海上封鎖線勢必無法保持。桑普森終于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喚來機警過人的羅伯遜上尉,囑咐他用運煤船“馬里邁克”號滿載炸藥,駛到航道最窄處自沉海底,一舉堵死西班牙人的逃路。
6月3日夜,羅伯遜率精心挑選出來的7名水手一起駕著“馬里邁克”號悄悄地駛到距岸500碼處。不料,西班牙人并沒有睡大覺,嚴陣以待的守軍立即開炮射擊。頓時,排炮如冰雹般砸下來,情況十分危急。
羅伯遜一見熱頭不好,趕緊停下發(fā)動機,讓船身滑行至預定下沉地點。
“左滿舵!”羅伯遜下令。
“滿舵左!”舵手立即回應。
然而船頭卻沒有移動。黑暗中一看,舵手連聲叫苦不迭。原來操舵裝置已被打壞了。“馬里邁克”號只得筆直地朝著航道漂移。
隊員們跳上小筏子后,羅伯遜趕緊下令引爆。但是,天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毛病,“馬里邁克”號上只有兩包炸藥起爆,航道未能按預定計劃堵塞。羅伯遜和他的幾個部下卻被淹得半死,漂進了圣地亞哥海灣,落到西班牙人的手里。
眼見這一高招沒有奏效,桑普森氣得吹胡子瞪眼,自認晦氣。無奈之余,他只好要求陸軍占領(lǐng)陸上防御設(shè)施,以便掃清雷區(qū),抄塞維拉的后路。
本來,桑普森和他的所有海軍同僚一樣,十分瞧不起長期以來萎靡不振的陸軍。近30年來,美國陸軍弊端叢生,積重難返,這已成為有目共睹的事實。在美西戰(zhàn)爭驟然降臨之時,它的各種毛病更是暴露無遺。甚至到了即將開赴古巴參戰(zhàn)的最后關(guān)頭,出征部隊仍然是一副亂七八糟的混亂景象。駐在丹巴的陸軍總司令邁爾斯將軍是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況的:“開到這里的幾個團志愿軍是沒有武器的,有幾個團沒有毯子、帳篷和營房設(shè)備。第32密歇根團,是被認為最好的部隊之一,也沒有帶武器來。亨利將軍報告說,他所指揮的5個團是不適宜于開上戰(zhàn)場的。在丹巴附近的公路上,有300多輛輜重車停著……我們可以用下述的事實來說明當時的混亂狀態(tài):當軍隊正苦于衣服不足之時,滿載制服的15轎車卻停在距丹巴25英里的供給線上,而且在那里已停留了幾個星期。有幾個團缺少5000支步槍,昨晚才得到。登陸時迫切需要的各種登陸炮的零件和軍用品,也分散在鐵路供應線上的幾百輛車廂中。”
內(nèi)戰(zhàn)時期的老英雄威廉•謝夫特少將就是率領(lǐng)著這樣一支裝備、給養(yǎng)不齊的部隊踏上了古巴的土地。6月20日至25日,1.6萬名美國陸軍分別在圣地亞哥以東的代基里和什沃內(nèi)兩地登陸。
登陸時的混亂情景氣得謝夫特將軍差點暈了過去:那是一個寂靜悶熱的星期天夜晚,士兵們從囚犯船似的運兵船中出來,抑制不住地發(fā)出了歡樂的笑聲和尖叫聲。已經(jīng)沖上海灘的把濕衣服統(tǒng)統(tǒng)脫光,有的圍著黃火跳起了裸體舞,有的趕緊洗澡。那些還在小艇上的自然急不可耐,只要艇首一碰到古巴的陸地就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幸虧西班牙人沒有打算反登陸,他們退入碉堡,并在圣地亞哥外圍設(shè)置了一道帶刺的鐵絲網(wǎng)環(huán)形防線。6月20日,桑普森和謝夫特首次會面,共同商討下一步軍事行動。
剛一見面,桑普森就發(fā)現(xiàn)這位大腹便便、貌似一座“浮動的帳篷”的陸軍少將是個難以共事的角色。桑普森認為,陸軍的行動僅是一個旨在占領(lǐng)海港入口處炮臺的有限行動,為海軍殲滅塞維拉艦隊創(chuàng)造條件。然而,謝夫特卻手持陸軍部的命令,根本不理這個茬,他口口聲聲地堅持要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地面戰(zhàn)役,攻克圣地亞哥城。
兩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卻毫無結(jié)果。桑普森面帶慍色,拂袖而去。謝夫特卻不管這些,立即下令登陸部隊沿著西波內(nèi)至圣地亞哥的一條路斜著插入內(nèi)地。
西波內(nèi)西北3英里處,原來有1500名西班牙人守衛(wèi)著拉斯瓜斯馬斯,這是通往圣地亞哥途中的一個戰(zhàn)略隘口。6月24日,謝夫特命令惠勒將軍率1000人進攻這個陣地。經(jīng)過一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打跑了西班牙人。這下子,謝夫特更加神氣起來。他哪里知道,實際上西班牙人早就奉命撤退了。
這場仗與其說是一次勝利,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場“大炮打蚊子”般的游戲。
不管怎么說,奪取拉斯瓜斯馬斯畢竟打開了通往圣地亞哥的道路,也大大提高了部隊的士氣。6月28日,當謝夫特獲悉西班牙援軍正向圣地亞哥集結(jié)時,他決定趁熱打鐵,再次教訓教訓這些膽敢頑抗的西班牙人。
7月1日,謝夫特率部大舉進攻圣地亞哥東北的一個小村子埃爾卡內(nèi)和該市東部沿圣地亞哥延伸的圣胡安高地。路的北面是凱特爾山,南面是圣胡安山,兩山夾道而立。雖然敵人的陣地處于桑普森艦隊大炮的射程之內(nèi),但謝夫特并沒有請這位海軍將領(lǐng)給予火力支援?雌饋恚谴嫘牟蛔尯\妬矸窒磉@次志在必得的勝利。
豈料,西班牙人并不好對付。埃爾卡內(nèi)的500名守軍與5000名美國人整整糾纏了一天的時間,而不是謝夫特預料的2個小時;突擊圣胡安高地的兩個師更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占領(lǐng)了陣地。在整整一天的時間里,人數(shù)上處于1:10絕對劣勢的西班牙人卻頂住了美國陸軍最精銳的部隊,造成了美軍1385人的重大傷亡。
這一仗打完,美軍人人心驚肉跳,瞻望前景,更是不寒而栗,要知道,埃爾卡內(nèi)和圣胡安高地只是西班牙人主要防御陣地的前哨而已。隨軍記者理∶查得•戴維斯沮喪地寫道:“若再有一次7月1日這樣的勝利,我軍就非撤不可了。”就連一向無所畏懼,在攻打凱特爾山表現(xiàn)出眾的羅斯福也備感氣短心虛,他寫道:“到目前為止,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終于贏了,但是西班牙人打得非常頑強,面對現(xiàn)代化的步槍向這些戰(zhàn)壕沖鋒,真是太可怕了。我們必須得到幫助,需要幾千人、大炮以及食品和彈藥。”
此時,不幸染上重病的謝夫特少將更如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整日愁眉苦臉。他強撐病體,爬起來擬了兩封十萬火急的電報。
一封是向桑普森告急求援;另一封則電告華盛頓,說形勢嚴峻,請求批準他的部隊立即撤軍。